《美人皮》七里马

5、第 5 章

　　关芝愣了一下。
　　身后一轮圆月，关其摇着纸扇慢慢走近，“这么晚，洛姑娘还出去了？”
　　“啊——是。”关芝不自然的用手捋了捋耳后的发，“觉得无聊，出去走走。”
　　关其淡淡的笑了笑：“这府内大，没有人带很容易迷路，洛姑娘还是不要随意乱走。特别是供放祖宗牌位的堂前那，未经过主人的允许进去是要受处罚的。”
　　关其已经说得很明白。
　　关芝也没再辩解，默默地待在原地。
　　“我也明白洛姑娘可能是一片好心，但或许是我疏忽了，没有跟洛姑娘说明白。府内的家事，您或许可以打听，但绝不能插手。因为关某也只是这关府里的一名住客，保不住洛姑娘。”
　　本来他以主人家的身份要对她好好“教诲”一下，她是准备沉默聆听的，但偏偏后面这几句话勾起了她的好奇。把眼睛转过去望他。他明明是这关府里的二公子，为何也说自己是个“住客”？
　　关其也或许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却没什么懊悔的神色。淡然的笑着说：“不瞒关姑娘，我与关芝类似，她是父亲与丫鬟所生，我却是父亲在外所生。只因为是个男嗣，才被准许留在府中。”
　　关芝着着实实愣了一下，为何她在府中这么多年，却完全没有听过这件事。
　　“你……你不是关府的二公子吗？你的母亲不是三夫人吗？”
　　关其没有深究她为什么知道他的母亲是三夫人，答道：“三夫人只是我的养母。实际上，我是父亲在外与一名青楼女子所生，而三娘因为没有子嗣，才把我从青楼里抱养而来。这件事在府里大概只有父亲还有几位夫人知道。”
　　关芝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咬唇抬眸问他：“你为什么要跟我说？”为什么让她明白，其实她所艳羡的，一直觉得云淡风轻的二公子，内心也有这样一段心事。
　　“或许是洛姑娘易于亲近吧。”关起仍然保持着闲淡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身侧，低下眸看她，“洛姑娘让关某觉得很是舒适。”
　　呃……
　　关芝怎么觉得他的视线有点怪怪的？
　　黏黏的，像潮水一样。
　　为什么被他这样的视线盯着，她的心也好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的跳着，一下一下，听得很清楚。这样宁静的初春的夜晚，空气中有湿润的草木清香，还有从草丛深处传来的虫鸣声。
　　房门大开，外面一片夜色，他们两个就在这暗橘的灯光下站着。
　　而后，关芝先低下头。
　　关其也把视线移过了：“天色不早了。洛姑娘还是早点歇息吧，府里的事洛姑娘还是别再管了。”
　　“哦，我知道了。”关芝仍然没有抬起头。
　　心里头却仿佛有风雨呼啸而过一般。为什么她居然会对他动感情啊？他明明是她的“哥哥”啊？这具身体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这么容易不受自己的控制啊？
　　到底是为什么？
　　关芝一时间居然完全慌乱了手脚。
　　见虽然说了告辞的意思，关其仍然抬脚不动。感觉到他的视线还在他身上，关芝只好半天都盯着他的一双墨色靴子，脸红红的不动。直到头顶上发出轻微的一声笑，传来他清润的嗓音，“那关某告辞了。”
　　“嗯。”应了一声，低着头送他出去。
　　而后关门。
　　背靠在门上。
　　真的，真的，真的，不能这样！
　　她是不是有些“引诱”得让他喜欢上“她”了，可这个“她”是洛雪的躯体，真正的灵魂是他的妹妹关芝啊。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吗？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发生啊？
　　从小到大，没有体验过心之所向往的爱情，可头回体验到一遭，对象居然是她的哥哥，这怎叫她能不内心如同万千白马奔腾而过，各种呼啸，各种践踏。
　　这一夜，她有些睡不好了。

　　说实在的，关芝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会怎么样？
　　她想过复仇，想过把别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全部奉还回去。可改变了躯壳无法改变她的心。她仍是软弱的，易受感动的，从前被欺负的日子，她虽然也怨恨，但最惦念的反而是那些对她好的人。
　　她想，好不容易得了具躯体从新再活一遭，再不能用仇恨把这具躯体给糟蹋了。更何况，这具躯体的里面，除了她，还有另一个灵魂，她一向不喜欢做出这种亏欠别人的事。
　　那么，没有了人生目标，她该何去何从呢？
　　最好的结局，应该是像以前她盼望的那样吧。找个她喜欢的，对她也好的男人。嫁给他，两个人一起经营家庭，夫妻和睦，儿孙满堂，快快乐乐就行。
　　对于“洛雪”这具躯体来说，这个愿望应该很容易实现。不过她的未来，可不在关家，更不打算在关家。

　　清晨，天刚刚亮，关芝抱着被子坐着在床上想事情。
　　“洛小姐，奴婢给你打水洗脸。”
　　“进来吧。”
　　关芝慌忙推开被子起身，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从前她可是不曾这么懒惰过。
　　丫鬟小梨端着水盆进来。
　　“小梅被大管家召出去了，奴婢来替她。”
　　关芝看着她愣了一下，继而眉开眼笑。竟然是小梨，以前她出嫁时最好的朋友。自从关芝嫁人后没有再回过关府，但和小梨却私下见过几次面。小梨也在几年前嫁人了，嫁的正是关府的小厮阿谷。
　　他们两个其实私下偷偷来往了好几年，那时的关芝特别羡慕他们之间的感情。
　　那时她跟小梨住在一间房，他们之间的事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了。两人每次偷偷一见面就你侬我侬的，偶尔阿谷还会送些小玩意给小梨，小梨总是很开心地大晚上睡觉还拿着不放。
　　小梨虽然也只是个丫鬟，但在关芝心中小梨很美。
　　她的嘴角下方有两个特别明显的深酒窝，每次一笑，酒窝就圆圆滑滑的荡起来，可爱极了。偏偏，她也是那种可爱的，温和的性格，偶尔有些迷糊，却完全无伤大雅。关芝那时候常常偷偷羡慕着小梨，小梨的母亲是四少爷的奶娘，父亲是府里的大厨，关系和睦的很。小梨有两个哥哥，也都在关府里做事，对她也特别好，嫁了二少爷的小厮阿谷，阿谷年轻，相貌周正，对待小梨也好。小梨一家都在这关府里，几乎没什么可缺的了，这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其实她根本不需要这张倾国倾城的美人皮，她只想成为小梨。
　　“洛姑娘。”小梨唤了一声盯着她发呆的洛雪。
　　洛雪回过神来，朝她笑笑，接过她手里拧好的毛巾擦脸。现在的小梨嫁人了，两个丫鬟的发髻也拆了变成妇人装，但那唇角边的深漾的酒窝还没变。
　　“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奴婢名叫小梨。”
　　“你嫁人了？”
　　“回姑娘，是。”
　　“几个孩子？”
　　“三个。”
　　三个……关芝想了想，她真能生啊，上次见面时，她才只有一个呢。
　　“几个男孩，几个女孩？”上次听说她生了个男孩。
　　“回姑娘，全是男孩。”
　　哈——真厉害！
　　关芝在心里感叹，如果她也能这样就好了。不过她记得，“你还想生个女孩吧？”
　　“是的。”小梨有些局促了，没想到这个洛姑娘这么爱问话。
　　“会有机会的。”关芝完全没瞧出来，笑着把毛巾给她。小梨接过毛巾之后端着水盆又出去了。
　　关芝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想，也许这就是幸福吧。

　　走出门去，无所事事。
　　想起现在关浩应该还跪在列祖列宗的堂前，不过昨夜经关其一说，她着实不敢去了。然而想到关其，昨夜的那种暧昧感又浮现出来……
　　心里到底还是怪怪的，迅速把他抛之脑后。
　　不知不觉走到关家后山的花园中来了。花园弯弯曲曲的一行行栽满了绿色，弄出了九曲回廊般的小径，花簇有半人高，走在其中可以看见枝头顶端绽放明黄色小花。
　　也许是因为今天天气极好，太阳暖融融的，周围又全是清新的花叶清香。
　　她的心情也不自觉变得开阔，停下来，低头看枝头的新冒出的嫩芽。那种新生的，轻轻浅浅的绿色真好看，几乎用言语描绘不出它的半分柔软清嫩来。明黄色的小花朵还小小，像个未长成的小姑娘，柔软的花瓣如同刚出生的婴儿白白胖胖的小指头，可偏偏颜色又是那般夺目眩人。
　　在晨风中，她的眼耳口鼻，声色感官，也仿佛被这大自然的气息通通洗涤了一遍。

　　但在檐廊下，本来匆忙赶着出去的关老爷却被这一幕景象惊呆了。日日走过的花园的小径，却没想到，因为多了个衣袂蹁跹的姑娘，而显得整个绚烂起来。
　　“她是谁？”
　　光看那侧脸，已经让人心痒难耐。何时府里多了个这么漂亮的姑娘，他却不知？
　　“回老爷，是二少爷带回来的客人。”旁边的关家关喜答道。
　　“其儿？”关老爷捋着胡须想了想，没事关其好好带个姑娘回来干嘛？难道又是他办案的受害者？关其一向做事严谨，如果他对那姑娘有意，必然不会这般先带那姑娘回来，只会立刻上门求亲去。能让关其看重的，大概只有他府衙中一桩又一桩的案件。府衙里的人太多住不下，带回府住也是常有的事情。
　　“关喜，你去打听打听，这姑娘姓甚名谁？”
　　“是，老爷。”
　　知道自己再耽误下去就要错过时间了，关老爷抬腿便走。
　　“还有，待其儿回来，让他来找我一趟。”
　　走至后花园出口的拱形小门，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那姑娘。
　　那姑娘素衣立在初春花色中，背影窈窕至极，并不知还有人曾在远处张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