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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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手还在思索“十分春”的时候，无情已悠悠醒转。
他眉头轻锁，眸子一时还雾气朦朦，眨眨眼看到了铁手，眉头很快舒展，然而眼中的雾气氤氲成了水色，薄唇紧抿。
他在忍痛，甚至似在忍辱。
他本不欲让任何人看到他与常人的区别，却阻止不了太多事的发生。
“大师兄？”铁手喜上眉梢，拿过无情的外衫为他披上，“夜寒露重，你这样睡着容易着凉。”
无情指着他的那副字，问道：“你看出什么？”
铁手道：“我想起那日诊断后，一门七十六口中的正是‘十分春’这毒。”
无情点头，“叶昼离此人擅剑法轻功，不是以使毒扬名，但他以毒物伤人，必是幕后人授意。”
铁手道：“那一门大多陷入昏迷之中，有数人皮肤溃烂，乍看似出疹的症状，亦有几人有伤风的征兆，却都是药石罔效。大师兄，这‘十分春’似乎旨在伤人，而非杀人。”
无情眼帘低垂，眼睫投下密密的阴影，“‘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雪融’与‘梅香’都可杀人，这二者混合，便成了‘十分春’。中十分春者初始是困倦、伤风、易发病，若毒素长时间在内力滞留，纵不致死，亦绝难善了。”
铁手道：“昨日大师兄你与叶昼离照面，那批死士亦有部分是死于雪融与梅香。”
无情清冷的面容也有一丝冷漠的笑意，“既然悬而不杀，必有图谋。”
铁手见他眉宇间厉色犹在，却不掩那几分倦意，遂道：“大师兄，早饭已准备好，你洗漱过后就过来吧。”
无情应道：“早饭后你随我去一趟鲁府，看看中毒之人怎样了。”
年初一的清晨，炮竹的硝烟味和糕点菜肴的香气混合在冰凉的空气里，放眼所见处除了皑皑积雪还有满地红色的炮竹碎屑，说不出是热闹后的荒凉，还是繁华下的寂寞。
鲁府门前除了积雪倒也干净，他一门老幼尽皆中毒，过年时分只有几位官差守着，自然倍感冷清。
几位守了一夜的差人见无情和铁手来到，忙不迭的迎上来，先是拜了年，而后说几日无事，病情也没有反复。
无情说今日他和铁手在这守着，便让这几人回家团聚去了。
偌大的府邸里寒风簌簌，因没了生气更觉清冷。
无情的轮椅轧过数日未清的雪，发出喑哑的声响。庭院中铺的是青石板，沾了雪花的轮轴轧上去有些打滑，铁手便推了轮椅后的把手，助他前行，他抬手时带起一阵柔和的掌风，吹去了无情肩头的碎雪。无情拍掉袖口将要化去的雪屑，袖手正坐。
“瑞雪兆丰年，今年会有个好收成。”
“若不铲除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败类，年年收成尚不足养家糊口，长此以往国将不国，遑论收成？”
“大师兄，”铁手道：“匡扶正义是必然，但不妨消磨些杀意戾气，伤身伤心。”
铁手原本是在看屋檐下的冰凌，见无情居然没应话，便弯了腰去看他气色，这一看不紧要，手立刻搭上无情后心，以自己的内力为他带去些许暖意。
无情一觉得呼吸不畅立刻闭目调息，无奈宿疾已久，加之“十分春”作祟，只觉一时气息不顺，竟是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幸而铁手立刻察觉，让他缓了一缓，慢慢调整气息，片刻过后，已无大碍。
铁手将无情推到大堂，为他斟了水，静静的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脸色由苍白到淡淡的有了一丝血色，方才开口道：“以叶昼离为饵，千辛万苦只是为了下这‘十分春’，伤人却不致命……倒是古怪。”
无情端着茶盏，余温淡然的传递到手心，这会让他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手指依然很灵活——他的心一直很静，手却在这种天气里不太听话的冷到僵硬，“你知不知道，鲁府一门作何生计的？”
铁手料想他突生此问必有干系，答道：“鲁班之后，一门能工巧匠。”顿了一顿，又道：“私下做的却是与江湖相干的营生，包括大师兄的‘燕窝’，亦是出自鲁氏之手。”
无情微微敛了眸，凌厉锐色褪去，倦意就浮了上来，“年十五是江湖上的武林盟主大会，获胜者会被圣上御赐‘将军’之位招安，世叔已应承担任此会的安全。”
铁手前几日才得知此事，自是不及无情知之甚详。“那有可能是有人为了博取大将军一职，居心不良欲得到鲁门的兵器相助制胜？”
无情道：“此其一。冷血今晨受命去调查‘骷髅画’一案，追命有伤，如果没有再生枝节，与会的便是世叔与你我三人。”
铁手了然，道：“于是他们就牵绊住师兄你，消弱官府的力量，以便行事。”
无情扬眉，面上流露出几分讥诮的笑意，“四剑童最迟明日便可回到神侯府，届时再议此事。”
两人对坐半晌，偶尔闲聊几句。
日上三竿，映得屋檐上的雪明晃晃的，在大堂里遥望远处银装素裹的枯枝飞檐，静谧里也隐然有了暖意。
院子里有一株梅花，或许是在昨夜绽放的，花瓣儿羞涩赧然的半合半张，几片雪花静静的依偎在花瓣上，各自争妍斗芳。那雪花尤其显得洁白娇小，惹人怜爱。梅花虽未完全绽开，香气已渗了出来。
铁手挨间房的去查看伤者情况，无情慢慢的回到庭院中，安然坐在梅树下，抬着头去看这一枝傲寒冬梅。
暗香浮动。
他喜欢雪的清澈洁净，由天空的彼端而来，不带原罪，不染纤尘。
几片雪花飘飘转转打着旋儿落了下来，无情伸出手，那如在风中轻歌曼舞的雪花就落在他掌中，须臾化去后，在掌心氲成小小的透明的水滴。
如离人泪。
兴许是风大了，几片花瓣也在寒风中飘落，有一片正落在无情摊开的手掌上，附上了水滴，花瓣边缘被风掀得摇摇晃晃，偏偏就是飞不起来。
无情捻起这片不胜娇弱的乳白色的花瓣，放到口中。
很香。
静、冷，清澈的香。
铁手出来时，看到的正是飞雪翩翩落花恋恋，无情在雪与花的帘幕里，很近又似是很远；他看雪、赏梅，然后吃了几片花瓣。
若是换个人都会突兀的场景，铁手却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像无情这般如雪如画的人，不就是应该不食人间烟火的么？而他以嬴弱之躯入世，奔波、操劳、甚至杀戮，行天下路抱不平事，是何等强大坚定的信念！
铁手亦是质疑过所谓“官”，所谓“权”，所谓为律例所允许的“正义”，但是他得不到结果。
在未曾直面冲突之前，他甚至不去深想，因为他知道本就没有绝对的正义，他会动摇。
他只是尽所能的多做一些，对得起“天下四大名捕”之名，对得起世叔的栽培，对得起他的良心，对得起……他身为无情的师弟。
即使不能并肩作战，也各自为同样的目标努力。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