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孩子》扶子不好吃

9、Part.9

　　【付朝岳是溺水，抢救无效死亡。】

　　【你转学了可能不知道，我跟他是一个高中的同学，这件事在我们学校还挺出名的——听说他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骑自行车的时候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然后一不小心就冲破桥头护栏，一头栽进了河里。我们高中放学是晚上十点钟，路边的人特别少，找到尸体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因为这事儿，我们学校播报了报几天，让大家晚上放学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不要靠近河流。】

　　【……】

　　马家实所说的话，广播里回荡的歌声……纠缠在一起。

　　耳边噪声轰鸣。

　　我反反复复地想着，少年时期的付朝岳坠入河中，被寒冷刺骨的水淹没时，该有多痛苦。我不断模拟溺水的幻想，渐渐感到胸口发闷鼻息堵塞，几欲窒息。

　　好恶心。

　　或许我也在死去。

　　“黎渡，黎渡……”

　　忽然，一道清晰稚嫩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我回过神，发现付朝岳正担忧地看着我，班上的其他同学也纷纷看向我。负责带队的王老师摸了摸我的头顶，关心地询问：“黎渡，你怎么了？刚刚付朝岳叫你都听不到，是身体不舒服吗？”

　　“有一点。”

　　“具体是哪里不舒服？”

　　“稍微有点头晕，不过现在好多了，谢谢王老师的关心。”

　　“没事就好，回去记得跟你的家长说一下。”王老师不放心地嘱咐说，“如果实在不舒服的话，你下午就别来上学了，让家长给我打一个电话就行。”

　　我乖乖点头。

　　校门口孩子们的呼唤声，小摊贩的叫卖声，二者掺杂在一起，热闹得不像话。班级排好的队伍一散，付朝岳便立刻从后排跑到了我身边，关切地看着我。

　　他手足无措站在旁边，时不时朝我探出小手，似乎想摸一摸我的头。不过直到我们各自归家，他都没有这么做，反倒是我主动拉住了他的手。

　　是温热的、鲜活的手掌。

　　我想，就算是我最不想见到他的时候，也还是希望他能够过得很好。

　　中午。
　　小叔的工作结束之后，从外面的小餐馆买了两碗面，我们两个人面对面吃完了午餐。午饭后，他给了我一块钱的零花钱，告诉我妈妈爸爸还有两天就能回家，就又准备出去工作了。

　　我没有午睡的习惯，就简单把家里收拾了一下。

　　“咚咚咚——”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我打开屋门，发现付朝岳正废力地拎着一个大袋子，站在我家的门口。

　　他咧嘴傻乎乎地笑：“黎渡黎渡，我来探病啦！”

　　付朝岳每天都要午睡一个小时，很少在中午的时候来找我，因此我不由得怔愣了一下。可就在怔愣的过程中，他竟然将那一大兜子东西扔下，转身就往楼梯的方向跑了。

　　我下意识追了两步，可瞅见他两步三步跳台阶的样子，忽然心头一紧，控制不住大声喊道——

　　“付朝岳！慢一点，不要跑跑跳跳！”

　　他一向调皮，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仍旧边笑边跳，不一会儿就跳到了一楼。直到看见他站在中庭朝我挥手，我才稍稍回了神，心跳声震如擂鼓，仿佛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似的。

　　“黎渡，我下午上学前再来找你！”

　　说完，男孩就像灵巧的猴子一样，快速跑走了。

　　我扒着栏杆，呼吸分外急促。

　　缓了半晌，我才转身去看他匆匆忙忙丢下的东西——那是一大袋子的零食。薯片、可乐、干脆面、辣条……看起来都是付朝岳喜欢的东西。

　　他应该是还记得上午的事，可又怕我不肯收下，所以才会扔完零食就逃跑。

　　我只好先把东西拿进房间中。

　　.

　　一二年级的小学生，下午只用上两堂课。

　　下午第一节课是美术课。

　　大家最喜欢体育、美术及音乐这样的课程，学校十分注重这些非文化课，课程内容设置新奇有趣。课堂上，不仅不用学习那些枯燥难学的知识，任课老师们也不会过于严厉，允许同学之间互相交流。

　　付朝岳也不例外。

　　大家都在学剪纸的时候，他在美术课上叽叽喳喳，像只刚出生的小麻雀。

　　“黎渡，你看我剪的这个好看吗？”

　　“哇，黎渡，你剪的跟老师的一模一样！”

　　“黎渡，你真的好厉害，以后是不是能成为剪纸方面的大师啊！”

　　“……”

　　我一句一句附和。
　　连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耐心。

　　大概是因为总想到马家实的那些话。

　　美术课上到最后，付朝岳的声音骤然变小，悄悄问我：“黎渡，今天放学后可以去你家写作业吗？”

　　“为什么？”

　　“就……”付朝岳扭扭捏捏不肯看我，“想跟你一起写作业。”

　　“或者你来我家也可以。”

　　付朝岳一般不会下午来找我，平时也不会在我家待太长的时间。

　　一方面是因为他有些害怕我的父母，他们两个人看起来总是疲倦又严肃，很难对淘气的男孩子表露和颜悦色的神情。再者我家的面积太小，套间里外都挤得满满当当，连一个小书桌都放不下。

　　大人不在的时候，我可以趴在饭桌上写作业；大人在的时候，我就只能趴在床边写作业，他要是进来就更没地方了。

　　夏天我们倒是会在中庭的院子里写作业。

　　“你来我家吧。”我想了想，说，“如果你不嫌弃地方太小的话。”

　　中午的零食还要还给他才行。

　　付朝岳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嫌弃不嫌弃，那我放学就直接去你家吧。”

　　我不放心：“不用跟家长说一声吗？”

　　“不用。”付朝岳理所当然道，“奶奶知道我喜欢玩儿，所以我只要晚上七点以前回去就行。”

　　确实是这样。
　　他总出现在城中村的各个角落，跟不同的小孩子玩不同的游戏。

　　冬令时，三点半准时放学。

　　小叔工作时间很不稳定，通常要到七八点才能回来。等待的过程中，我通常会先把自己的作业写完，然后再看一会儿电视。

　　今天不同。
　　我把吃饭的圆桌支起来，给付朝岳搬了一个凳子，两人把语文和数学作业摆在了桌子上。随后，我又把中午他留下的零食拿起来，放在桌子的另一边。

　　“写完作业之后，你就把东西都拿回去吧。”

　　“不行。”付朝岳断然拒绝，“这些都是买给你吃的。”

　　付朝岳非常固执。

　　一旦有了决定，就很难被说动。

　　这次的零食已然退不回去，只能每天请他过来写作业，顺便解决这些零食。但不能让他继续再这么花钱，必须想办法改变他的金钱观念才行。

　　我们写作业花了二十分钟。

　　我刻意放慢了速度，跟付朝岳同时完成了课堂作业，然后他便苦大仇深地拿出了王老师的练字本。付朝岳一边练端端正正的钢笔字，一边说：“黎渡你一定要看着我写完啊，不要抛弃我。”

　　“不会的。”我顺势问他，“那你把叫家长的事告诉奶奶了吗？”

　　付朝岳动作一滞：“晚、晚上再说吧……”

　　我便劝说：“所以你还是不要给我买东西了。”

　　付朝岳不理解。

　　“这有什么关系吗？”

　　“你因为乱花钱的事被王老师叫了家长，可现在又给我买了东西，你家长一定以为我跟他们是一样的人，以后就不会让你跟我一起玩了。”

　　闻言，付朝岳“啪”地一声，把笔拍到了桌子上：“那可不行。”

　　“是吧？而且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朋友之间要公平才能长久，你给我买东西我特别高兴，可我现在还没有办法回报你。而且你的零花钱也不是你自己挣的钱，要不然王老师怎么会通知你的家长呢？”

　　付朝岳这回似乎听进去了。

　　他一边练字，一边冥思苦想，最后忽然灵光乍现，兴奋地看向我：“我知道了！等我自己能挣钱了，就可以给你买很多很多东西，还不用害怕被老师和家长说！”

　　我：“……”

　　无论如何，他终于明白了钱不能乱花的道理。

　　付朝岳写字的速度很慢，为了把每一个字都写进格子里，用了半个小时才练完两页钢笔字。

　　“黎渡，我写完了！”

　　“那就一边看电视，一边收拾书包吧。”

　　“收拾书包？”

　　“对，把明天的课本都装进书包，把不用的课本留在家里。”

　　解释过后，我将两个书包放到桌子上。

　　付朝岳的书包沉甸甸的，拎起来格外费力，放在桌上发出了一声闷响，里面就像塞了石块似的。难以想象他竟然每天背着这么重的书包，在上下学的路上蹦蹦跳跳，健步如飞。

　　书包正敞开着，我看了下里面装的东西，各种课本和作业本杂乱地塞着。

　　“可是每天都整理太麻烦了……”付朝岳说，“全都塞进书包里面，不就能节约很多时间了吗？”

　　我想了想，说：“背太重的东西会长不高。”

　　付朝岳：“……”

　　接下来，他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了自己的书包。

　　随后，我们便一起吃零食，看电视。

　　这个时间点，电视里没有好看的动画片和特摄片，我家的影碟机正好坏了，要等爸妈回来才能拿去店里维修。无奈之下，我们只好随便调了一个台，看古早冗长的狗血爱情剧。

　　剧里面的主角哭得悲痛欲绝，我和付朝岳吃得津津有味。

　　因为看不懂。

　　看到一半，付朝岳好奇地问我：“黎渡，你知道什么是浪漫吗？”

　　这是刚刚电视剧里提到的词。

　　“我也不知道。”我试图把话题往别的方向拽，“但我们还是小孩子，现在还不需要知道这种事情吧。”

　　“那青春期就会懂什么是浪漫吗？”

　　“……不知道。”

　　电视剧继续播放，很快就演到了女主角身患绝症，虚弱躺在床上的场景。男主角在病床边痛不欲生，伴随着凄美的背景音乐，画面中不断闪现过去的场景。

　　大概是受到生离死别的影响，我忽然又想起了河水、溺亡以及放学后的少年。

　　后知后觉的苦闷和悲伤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付朝岳往我的嘴里塞了一颗酸甜的梅子。

　　我收回思绪，看向他。

　　“黎渡，我看懂了，让我来教你。”付朝岳用求表扬的语气说，“——浪漫就是不舍得喜欢的人难受、生病和去世，就像我希望你能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