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孩子》扶子不好吃

36、Part.36

　　班级活动当天。

　　我小心翼翼拿着纸花，在楼下等付朝岳集合。

　　他从二楼敞开的阳台探头，语气焦急，朝我大喊着：“黎渡，你要等等我呀！我的零食还没有装好呢！”

　　“别急，我在等的。”

　　“那就好，我马上就下来啦！”

　　等付朝岳匆匆忙忙跑下来，已经快到学校通知集合的时间，我们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抓紧书包带，往学校的方向狂奔而去。

　　奔跑的过程中，付朝岳似乎被沉重的书包坠的不轻，佝偻着背冲刺。

　　他匆匆忙忙道：“黎渡对不起，让你等我这么久，我昨天把零食都塞好了，但晚上有亲戚来我家，小孩子把我的零食都翻出来了，害得我早上跟奶奶又装了半天！”

　　付朝岳都是小朋友，能被他叫做小孩子，多半还没有上小学。
　　也就是亲戚家的熊孩子。

　　难怪他早上那么匆忙，应该是昨天都没有发现自己的书包被人动了。

　　“没关系。”我安慰他，“跑快点，我们能赶上。”

　　集合的地点是操场，不需要去教学楼，所以就算比平时晚了一点，也不会错过班级的集合时间。

　　果然，我们赶到的时候，王老师还没有开始点名。

　　几辆大巴车停在操场一侧，三到六年级的学生们按照升旗仪式的队列，各自排队站在校方安排的位置。兴致勃勃的小学生们交头接耳，讨论各自书包里的零食，讨论手中要献出去的纸花。

　　我和付朝岳一直站在前后排。
　　我把纸花递给他之后，他捧场得厉害，表情夸张赞扬我的动手能力。

　　想到什么，付朝岳忽然转过身，悄悄塞给了一块巧克力，皱了皱鼻子，低声嘟囔着：“幸好我把这个巧克力藏起来了，这可是我让姑姑专门给你买的呢，才不能让其他小屁孩抢走。”

　　说完，付朝岳得意起来，嘴角忍不住上扬。
　　他在等待夸奖。

　　“你真厉害。”我接过巧克力，竖起大拇指，“特别有先见之明。”

　　“先见之明？那是什么？”

　　“就是……很聪明，嗯，很聪明的意思。”

　　付朝岳不好意思地挠头。

　　没多久，王老师开始点名，确定班上实到人数无误，就组织大家登上大巴车，前往班级活动的地点。

　　清明节扫墓踏青，也有为孩子们树立价值观的意义。

　　献花的时候，老师为大家讲解烈士事迹，悲伤惋惜的情绪蔓延，不少孩子都被感染哭了。大点的孩子还好，年龄小一点的孩子哭的最多，尤其是第一次参加活动的三年级学生。

　　付朝岳哭花了一张脸，难过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卫生纸，递给他，安慰了几句，心情也有几分沉重。
　　这是人之常情。

　　“哭什么啊。”有人骄傲地嘟囔道，“一堆小孩子，真是太弱了。”

　　“就是，我就不会哭，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咱们跟他们才不一样！”

　　听到这样的话，我皱眉看向声音来处。
　　——果不其然有马家实。

　　老师知道我和付朝岳跟马家实之间有矛盾，所以乘车的时候，她刻意将我们两个人跟他的座位调开，中间隔了好几排位置。排队献花，我们之间也隔了不少人，但我还是能听到马家实讲话的声音。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昂首挺胸，脸上还有一丝得意。

　　大概是觉得在所有人都因为英雄事迹感动的时候，自己不哭是一间非常酷的事情。至于刚刚的一番话，很可能是要树立在班上的“威信”，将自己和其他“不争气”、“只会哭”的孩子区分开来。

　　小孩子还没有正确的是非观，很容易被其他人带动情绪，加以不复杂的引导就可以让他们自我反思。因此马家实三人的话音刚落，站得离他们最近的几名同学就露出了羞愧的表情，掩饰地擦去眼泪——仿佛真的觉得自己哭很丢人。

　　付朝岳倒是没有受影响，甚至想要反驳对方。但他正哭得哽咽，悲上心头打嗝不断，抽抽涕涕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语。

　　“为什么不能哭？”我提高音量，“觉得感动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马家实转头看向我，脸立马皱成了一团。

　　他作出一个相对凶狠的表情，眼睛死死盯着我，说：“就是弱，我就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哭，真不懂你们在难过什么。”

　　我能理解每个人有不同的情绪阈值，由于天生和环境的影响，不同的人对快乐、难过、痛苦、愁闷的接受程度都各有不同，共情能力也高低不一。
　　但我无法理解，有一部分人，将这种不同阈值当成炫耀与众不同的资本。

　　况且，清明扫墓从不是所谓的“小事”。

　　越是小孩子，越不能任由他们被这种观点影响。

　　我继续反驳：“你说的不对，想哭就可以哭，凭什么听你的话呢。”

　　王老师原本还在讲解，她发现我们这边的动静，就拿着扩音器走过来。看王老师的表情，她大概听到了孩子们争执的原因，但她并没有直接批评马家实的行为。

　　她先是摸了摸付朝岳和其他哭泣的孩子的脑袋，然后才说：“看来大家都是很好的孩子，会因为牺牲的革命先辈而伤心惋惜，老师以你们为荣，你们一定会长成善良正直的人。”

　　王老师这番话说出来，那些觉得羞愧的孩子们终于不再遮掩，反而大大方方擦起眼泪，嚎啕声此起彼伏。

　　小学生对老师的话往往奉为圣旨。
　　马家实除外。

　　或者说，现在的他除外。

　　我听付朝岳说过，因为先前合唱队的事情，王老师跟马家实的父母聊过几次，希望对方不要再给孩子灌输一些不太好的思想，注重孩子的家庭教育。但最后结果并不理想，反而被对方多次举报到了校长和教导主任那里，污蔑王老师工作失职，存有偏见、体罚学生，不配作为人民教师。

　　多年来，校长见识过无数不同类型的家长，自然没有听他们的一面之词，但也无法简单解决胡搅蛮缠的家长，只能让双方坐下来谈和。

　　最后，以马妈妈警告王老师不要再管他们家的事为了结。

　　自那之后，王老师如履薄冰，只要批评马家实一句，就会变成她教师工作失职的证据，就连上课迟到的警告都不行。

　　后来不知道马妈妈对马家实说了什么，原本对王老师十分尊敬敬畏的孩子，也慢慢变得肆无忌惮起来，甚至还会在课堂上反驳王老师的话，话里话外都是马妈妈的语气，隐隐有管不住的趋势。

　　令王老师头疼又自责。

　　——她觉得是自己教书育人不到位，才导致马家实成了现在这样。

　　其实不然。

　　家庭才是导致马家实走歪的根本。
　　现在也只是因为一件事，而导致他们家的教育方式提前暴露了问题。家庭教育很重要，尽管有脱离家庭成长的人，但马家实显然不是这样的孩子，他甚至引以为傲。马家实的父母一天不做出改变，现状就一天不会发生变化。

　　王老师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说：“马家实，尊重是做人的基本要求，不仅是为了同学、为了先烈，也是为了自己。你还小，老师希望你能有领悟的一天。”

　　马家实撅起嘴，没有说话。

　　不知道今天的事，他会不会告诉自己的父母。

　　中午野餐吃零食的时候，付朝岳的眼睛还是红的。他一向真诚心软，共情能力很强。

　　之前跟着贾老师学唱《放牛的孩子王二小》，知道歌词背后的故事，直接哭到一个字都唱不出来，甚至影响到了其他同学。小学生们哭成一片的场景，让贾老师无奈的笑了很久。

　　付朝岳揉揉眼睛，朝我笑：“黎渡，我好容易哭啊。”

　　“没什么不好。”我说，“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是大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是吗？”

　　“是啊。”

　　“黎渡，那我一定要成为像英雄一样的人！”说完，付朝岳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笑得腼腆。

　　我定定看着他。
　　“你会的。”

　　我看了眼书包侧兜里的巧克力。

　　我已经知道，前世给我零食的人是谁。

　　付朝岳以前就是这样，性格开朗淘气，共情能力很。

　　他经常会因为所有美好的、值得称赞的品质感动的大哭，比如有故事的音乐和课文，比如清明节扫墓读到的英雄事迹，比如王老师朗诵的班上同学写的关于奶奶的作文。

　　曾经，我被人欺负孤立的时候，常常看到付朝岳站在马家实的那一边。他总是低着头沉默不语，找不到先前小太阳的影子。

　　可我偶尔看到他，却还是会一边难过，一边觉得多年以后，他或许还是会长成一个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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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