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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Part.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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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我先将疑惑放到了一旁,跟王老师解释晚到的原因:“报告王老师,我们早上差点迟到,是因为付朝岳的奶奶给我带了包子,我们两个人在校门口吃包子了。王老师对不起,我们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王老师疑惑:“付朝岳的奶奶为什么给你带包子?”
“我爸爸和妈妈回老家了,早上叔叔要早起出门工作,没时间跟我一起吃早饭。付朝岳知道我这两天早上一直在吃泡面,就跟他奶奶说了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王老师看向付朝岳,“是我先入为主了,没先到你是在帮助同学。”
付朝岳不好意思地笑笑。
王老师打趣:“害羞了?”
付朝岳嘿嘿笑:“王老师,‘先入为主’是什么意思?”
王老师:“……”
面对付朝岳单蠢又深具求知欲的眼神,王老师狠狠心布置了今天的作业:“正好,你自己去查新华字典,明天上课给其他同学讲一讲这个成语,拓宽大家的知识面儿。”
付朝岳:“……”
王老师:“有什么疑问吗?”
付朝岳哭丧着脸:“王老师,我们才上二年级,有好多字都不认识,更别说成语了……”
“不认识才要学啊。”王老师拍拍他的肩膀,“顺便还能消耗一下你过剩的表达欲,而且不是还有黎渡帮助你吗?老师相信你们。”
“不要!不要拉黎渡下水!我自己做!”
付朝岳鼓起了脸颊,竟然挺身而出,挡在了我的面前。在他看来,做作业简直是本世纪最大的酷刑。
我拽了拽他的校服:“没事,我可以帮忙。”
付朝岳视死如归:“我自己能行!”
王老师笑出了眼泪。
之后,王老师让付朝岳回去教室,把我留在了办公室。她询问了我家里的情况,大概是担心我一个人在家遇到危险,毕竟叔叔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家。
我如实说:“老师不用担心,爸爸和妈妈后天就回来了。”
闻言,王老师轻叹了一口气:“你就是太听话、太安静了,总把事情憋在心里自己难受,跟付朝岳完全是两个极端。老师知道你的家庭情况特殊,本来的性格也比较腼腆,所以才没办法跟其他小朋友打成一片,但其实付朝岳他家……”
说到这里,老师顿了顿。
“算了,不说那些,性格本来就是天生和环境各种因素形成的。说起来,你还记得一年级的时候,付朝岳跟你做过一两周同桌吗?”
“……不记得了。”
关于这件事,我曾经思考过数次。
为了照顾每一位同学,班上每隔两个月就会换一次座位,有时会根据情况进行小规模的调整。
一年级的时候,我的普通话还带着老家的口音,只要一开口说话,离得最近的同学就会发出偷笑,随即引得前后左右的同学一起笑。再加上有人告诉我“优”是很差劲的意思……就这样,由于口音问题和害怕恶意的种种因素,我很少跟周围的同学说话。
尽量不跟班上的同学接触的情况,严重到了我记不清跟谁做过同桌的程度。
王老师猜到了这种可能——
“我想也是,你那时候总是低着头学习,一点儿都不像个小孩子,我特别担心你的心理健康情况,所以把你和付朝岳调成了同桌,希望你们能中和一下。不过他上课的时候太喜欢说悄悄话,坐在前排不仅影响周围的同学,甚至还影响了讲课的老师们,数学老师和自然老师都过来找我告状,我只好把他调到后排的座位。”
“没想到这次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付朝岳居然拿着自己的成绩单过来,希望我能把你们重新安排成同桌,于是我就同意了。”
原来同桌这件事的背后,还有这么复杂的经过。
说到这里,王老师语重心长:“老师之所以同意,不单单是因为他说要学习你身上的好习惯,还因为老师希望你也能受到他的感染,可以不要再这么内向腼腆,能在班级上交到更多的朋友。”
我深深低头。
“谢谢王老师。”
“谢什么,老师就是希望你们都能好好长大,好好学习而已。”王老师笑了笑,“你们两个人虽然性格差距很大,但本质上都是一样善良的学生,生活和学习上记得多互相鼓励、互相督促。”
“嗯,好的。”
王老师又嘱咐了几句,就因为时间不够让我回去了。
我一路小跑,赶在预备铃前回到了教室。
教室里,付朝岳正身板笔直地坐在座位上,满脸都是犯愁的神情。此时一看到我,他就咧嘴用力挥了挥手,让我赶紧回去坐下。
不过几分钟没见,他的一侧脸颊就沾上了明显的铅笔印。
我刚坐回座位,他就忙小声询问:“王老师后来又跟你说什么了?”
“说让我们互相鼓励。”
“那是肯定的!其他还有吗?”
“让我向你学习。”
“嘶——”付朝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伸手指向自己的鼻头,“让你向我学习吗?”
“嗯。”我肯定点头,“学习你外向的性格。”
付朝岳的表情更加震惊了。
我没办法跟他解释太复杂的东西。
他眼中看到的“黎渡”,似乎和我自己所理解的自我,并不是同样的存在。
想到这里,我换了一个话题,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付朝岳,你为什么想继续跟我做同桌啊?我们一年级的时候有聊过什么天吗?”
付朝岳顿住,摇头否认我的话,却没有立刻做出其他回答。他还不太会说谎,眼中有明显的游移和闪动,似乎在思考要怎么说这件事。
思考了半晌,他终于开口:“就是……想向你学习。”
一个不明不白的答案,有故意模糊话题的嫌疑,可我却能从他的眼中读出真挚和诚实。
我又问:“想学什么呢?”
“性格。”这次,付朝岳的回答斩钉截铁,“我觉得你真的特别厉害,一年级一直都是一个人玩,从来不会哭鼻子。当然,还有其他的事情……像是你很聪明什么的。”
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原因,但付朝岳样子有些苦恼,似乎不想再多说。我想起刚刚的谈话中,王老师曾模模糊糊地提到“付朝岳家”的字眼,然后又及时止住了话茬。
我没有再多问。
付朝岳不是能藏住事的人,但我不想让他为难。
我只说:“我的性格没那么好,所以王老师才会让我向你学习。”
付朝岳郁闷地摸了摸脸蛋,成功蹭掉了铅笔印:“可我觉得你的性格特别好啊。”说到这里,他忽然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如果让我给全世界的人打个分的话,我就只给你一个人打最高分。”
闻言,我怔然片刻。
因为前世的付朝岳说过同样的话。
天真烂漫、真心实意。
说起来,付朝岳不仅是第一个向我释放善意的同学,也是帮我在梦城找到真实感和存在感的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的这个时候,他都对我表现出极大的亲近和善意,积极主动地靠近我,不介意我最初的木讷和冷脸,带我认识班上的同学,帮助我参与到同龄人的游戏,并在游戏中表现中明目张胆地偏心。
在对“孤独”二字的含义似懂非懂的年纪,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童年该有的快乐。
尽管后来的大部分时间,我总在尽力遗忘小学的事,几乎成了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毕竟回忆时常拖泥带水,一旦想起某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其他相关的记忆就会接二连三涌现。
并不是说我的父母不关心我,只是现实往往不能尽如人意。
为了生活,他们总有其他要忙碌的事,重生前漫长的二十多年时光,我始终不是他们的第一选择。
从记事起,我就被寄养在乡下的奶奶家,如果按照这辈子的时间线来看,真正跟父母相处的时间也不过是这一两年而已。奶奶有其他喜欢的孙辈,我不过一个顺便被照看的小孩子,倒也十分好养活,吃饭的时候随口招呼一声就行。
一年级,我被父母接到了梦城。
那时的妈妈已经怀了孕,爸爸整日早出晚归地忙工作,我很害怕他们会觉得我是累赘。所以刚被接过来的时候,我尽量不去打扰孕期心情不好的妈妈,不去妨碍终日奔波工作的爸爸,自己设闹钟、穿衣洗漱、做作业……
如果不是年纪实在太小,他们这次回老家之前,其实都不想拜托叔叔来帮忙照顾我。
毕竟就算是亲戚,欠了人情也是要还的。
双胞胎弟妹出生之后,家里瞬间变得拥挤又忙碌,我主动承担了照看小孩子的任务,尽力帮助父母从郁躁中脱身。他们因此夸奖我乖巧听话,小小年纪就懂得不让大人烦心,并希望我能继续这么听话下去。
我不觉得为难,因为他们是家人。
正因如此,那时发生被欺负的事,妈妈抽空来了一趟学校之后,才会说出相信我自己能解决问题,不要拿这种小事来给他们添麻烦的话。
我不能。
真的不能。
因为没有人站在我的这一边,包括他们。
细数后来的人生,似乎也没有谁是站定“黎渡”的。
那是一种微妙的感觉,其实算不上被任何人所抛弃,有能谈得上话的朋友,也有互相记挂的家人。有人会为你打抱不平,有人会因你难过哭泣,有人会偶尔在意你是否安好,但却没有人将你放在第一位。
我想,这大概就是我总是无法拒绝付朝岳的原因,也是我后来抗拒他,却始终无法厌恶他的原因。
小孩子纯真的友谊确实短暂,善意与恶意全都没有合理的缘由。
可八岁的付朝岳曾信誓旦旦地说,全世界他只会给我一个人打最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