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了，又好像没结》陈安杨

16、晚安

　　他清清冷冷的一句话，却让安意心跳不受控地漏了一拍，目光不由地偏向男人的侧脸——
　　只见他低眉垂眼，注意力都在圆宝身上，她顿时反应过来，那句“我家的”，应该是江琅在告知何丽淑，他是圆宝的家长和监护人。

　　意识到自己想歪了，安意有点尴尬地摸了下耳朵，好险，差点就要自作多情了。

　　对面的何丽淑脸色可谓是红了又青、青了又白。如果是大院其他军属，她一定会寸步不让地迫使对方道歉，可这回碰上的偏偏是江琅。

　　江琅进入部队的时候刻意隐藏过自己的家世背景，但何丽淑作为赵参谋长的儿媳，又在政治处工作，因此她早就探听到了江琅和那位江部长的亲父子关系。

　　虽然江部长在早几年前退下来了，但无论级别还是影响力，江部长都比赵参谋长高出一大截。

　　作为看人下菜碟的典型人物，此时的何丽淑就像是膨胀的气球被一秒戳破，气焰瞬时萎了下去。

　　王副师长看她眼神左摇右摆，心虚到不敢直面江琅的样子，十分不屑地哼出声。

　　飞机头小胖子不懂大人们的隐秘心思，一心只想着报复回去，他甚至还用上了激将法，捂着自己被圆宝打了一拳的眼睛，哭声一分真九分假:“呜呜呜我的眼睛好痛好痛啊……”

　　然而他才起了个头，就被何丽淑急赤白脸地小声喝住:“行了别装了！”

　　飞机头小胖子被吓了一跳，真就瞬间止住了哭声，表情木呆呆的，不懂妈妈怎么突然就变了态度。

　　此时的何丽淑是一秒钟都不愿在这里多待了，她含含糊糊地说了句“小孩打打闹闹很正常，都是误会”，说完就连拉带拽地领着自家儿子匆忙离开了。

　　在旁围观的小孩们也一个个散去了，江琅走到峥峥面前蹲下，拿出紫药水和医用棉签替他把伤口处理了一遍，并嘱咐他:“伤口结痂前尽量不要碰水，过几天就会好的。”

　　峥峥点头应下:“谢谢江叔叔。”

　　……

　　经过这场打架事件，峥峥和圆宝的关系算得上飞速进步。
　　从游乐场回到单元楼下，临近分别的时候，圆宝一脸期待地看向她的小伙伴:“峥峥哥哥，我明天可以来找你玩吗？”

　　峥峥嘴角略微翘起一点，下一秒又恢复高冷，“明天是周五，我白天上完幼儿园就要去爷爷奶奶家过周末了。”

　　“哦……那好吧。”

　　峥峥看圆宝露出了明显失望的表情，想了想，故作矜持道:“但是下周一放学后的傍晚我可以来找你玩。”

　　圆宝愣了一下，立马欢快地说:“好呀好呀！”

　　就这样，两个小朋友约好了下周见面的时间地点，临别前，圆宝依依不舍地和她的小伙伴挥手说再见，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安意和江琅回家了。

　　晚上，安意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正准备回卧室，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了里面江琅低低的说话声。

　　安意听了一耳朵，似乎是关于傍晚打架的事情。

　　卧室门并未关严，还留有一条很宽的缝隙。她忍不住偏头往里看去，就见江琅正站在床边，高瘦挺拔的背影透着淡淡的压迫感。
　　而穿着厚睡衣的小圆宝则面对着他站在床沿上，两只手背在身后，仰着脸乖乖听他讲话，时不时点一下脑袋。

　　一大一小的情绪都还算稳定。

　　安意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她相信江琅能处理好，就没有进去打扰，悄无声息地转身了。
　　………

　　安意独自来到了阳台。
　　大院的夜晚很安静，她把身体探出围栏外，望着夜色下摇晃的树影，感受着迎面扑来的冷风，深吸一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阳台上就多出了一道人影。
　　安意似有所觉地睁开眼，发现江琅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旁，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她站了一会儿。

　　他们很少有这样独处的时刻。

　　过了约半刻钟，江琅侧目低首，视线虚虚落在她脸上，想着提前告知她一声:“我明天晚上就回部队了。”

　　安意愣了下，这么快吗？
　　她忍不住掰着手指头默数了一遍，这才确定明天真的就是他五天假期的最后一天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和江琅相处的时间比较长，安意第一次产生了分别的情绪，她慢半拍地“哦”了一声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种感觉，好奇怪啊……

　　她胡乱猜测着，难道是因为他做的菜太好吃了，所以一听到他要走，她的胃立马向大脑发出了不舍的信号？

　　想到这儿，安意默然叹气，也不知道江琅昨天答应圆宝再做一次的红烧排骨能不能在他临走前最后一天吃上。

　　“在想什么？”

　　江琅冷不防开口，安意思绪一下没收住，一声呢喃脱口而出:“红烧排骨——”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耳畔已然传来江琅的轻笑，带着低低的气音，惹得安意腾地一下红了脸。

　　“想吃红烧排骨？”清冷的语调在夜风中缓慢漾开，含着一点促狭的笑意。

　　安意嘴硬否认:“没有，你听错了。”

　　江琅回头看了眼厨房的方向，一本正经地继续问道:“现在家里没有食材，明天中午做可以吗？”

　　“……可以。”

　　江琅又是一声低笑。
　　安意不好意思地揉揉脸，很快便绷不住了，索性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之间的氛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

　　接下来的对话，多是江琅对她和圆宝的嘱咐，关于她们在大院内生活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几乎每个细节江琅都考虑到了。

　　这是安意第一次发现，原来一向沉默寡言的江琅也有话多的时候啊。

　　“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下周五我就回来了，中途几天有事你只管给我打电话，也可以去找隔壁的白阿姨或者王副师长帮忙。”

　　白阿姨是和他们住在同一层楼的邻居，下午安意和圆宝刚到的时候，在电梯口和对方打了个照面，等到晚饭时，白阿姨就过来敲门给她们送了自己做的酱菜和饺子。
　　和对方聊家常的过程中，安意能感觉得到，白阿姨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待人亲切却不八卦，说话时声音细细柔柔的，听着尤其舒心。

　　面对江琅的嘱咐，安意都一一应下了。

　　等所有事情交代完毕，两人各自想着心事，继续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
　　直到安意手扶着脖子，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江琅才适时开口:“困了就早点休息吧。”

　　安意钝钝地点了下脑袋，“那我回房间了，你也早点睡。”

　　“晚安。”

　　“晚安。”

　　——

　　江家老宅。

　　夜深人静，江部长靠坐在书房的单人沙发上，手里端着一份内部报纸。黎韵陪同在侧，正力度轻柔地为他按摩着肩颈，她手里动作不停，眼睛却久久地盯在某一处，目光有些幽深。

　　等报纸翻过面，黎韵察觉出江部长似乎对今天的报纸内容不太感兴趣，便挑准时机插话道:

　　“今天我在空军大院门口见到江琅了。”

　　江晋洲拿报纸的手一顿，随即不阴不阳地哼了句:“那里不是他的家吗？在他家门口见到他有什么好稀奇的。”

　　黎韵叹然，明白江部长这是在暗讽江琅长年累月不着家，根本不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当初江琅几乎跟家里决裂，三年多了，他只在中秋和除夕会回来瞧一眼。
　　就这为数不多的见面时间，父子俩还总是要吵架——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江部长在训话，江琅一言不发地等他训完，再头也不回地离开。

　　此时黎韵观察着江部长，见他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脸色，才慢慢的接着往下说:

　　“确实不稀奇，但他身边还跟着安意和孩子，我过去聊了两句，听安意说，她这次准备带着孩子在大院住一段时间呢。”

　　江晋洲看着报纸上的黑色小字，默了一会儿，才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住过去也好，总归是成了家的人，不然一年到头夫妻俩总是各过各的，到底不像话。”

　　听见江部长的话，黎韵按摩的力度松了一瞬，徐徐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片刻后，她再度开口:“说起来，你还没见过那个孩子吧？”

　　江晋洲又把手里的报纸翻了个面，沉着声音回道:“见不见的都无所谓，他们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我年纪大了，操不了太多心。”

　　“又在说气话，”黎韵轻轻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那是你的亲孙女，你怎么可能不上心。”

　　江晋洲没吭声。

　　黎韵轻按着他的太阳穴，语气越发柔和:“我已经和安意提过了，让她有空带着孩子来家里坐坐。”

　　说到这里，黎韵不免幽幽叹了口气:“看着挺乖觉的小姑娘，本以为她能帮着劝劝江琅，不要总和家里置气。却没想到连她也不愿意登江家的大门，这都结婚三年了，一次也没来过。”

　　江晋洲觉出她话里有话，不禁皱了下眉头。

　　黎韵看不见他的表情变化，还在施施然感叹:“到底是太年轻了，她父母又故逝得早，身边没个长辈提点，这做起事来……”

　　“好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江晋洲打断她的念叨，眼底生出几分厌倦，“类似的话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翻来覆去的抱怨你不累吗？”

　　江晋洲一贯说话直白，即便对方是相伴自己二十多年的继妻，他也不会想着改用委婉些的语气。

　　黎韵的脸色僵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恢复原样。
　　她为自己解释道:“我哪里是在抱怨，明明只是想为儿女事尽点心罢了。”

　　说着，黎韵从江晋洲身后缓缓走出来，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面向漆黑的窗外，语气有些落寞，像是说给自己听:“我又没有自己的孩子，不替江琅和安意操心，还能替谁操心呢。”

　　听到黎韵的自述，江晋洲不知想到了什么，心情逐渐复杂，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他主动从沙发上起身，来到黎韵面前，大手搭上她的肩膀，难得愿意哄哄她:“如果你觉得日子孤单，我们可以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孩子。只要你愿意，我保证把ta当成亲生的对待。”

　　黎韵看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勉强弯了弯嘴角，嗔怪道:“我俩都这个岁数了，还瞎折腾什么呢。”

　　她轻叹一口气，掌心覆盖在江部长的手背上，慢慢抓紧，“能有现在的生活，我已经很满足了，你不用总想着补偿我什么。”

　　看着这样体贴的妻子，江晋洲愧意更甚。

　　窗外风声呜咽，夫妻俩互诉心声的低语偶尔飘出，转瞬便被浓重的夜色吞没，再寻不见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