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娇毁一生》米兰麋鹿

1、她

　　她伸出手，不经意被揉进一个温暖的掌心。
　　身穿金线红袍的世子，是她今天的丈夫。他苦涩地微笑着，却尽力打起精神来，想要给她一个美好的婚礼。
　　即使他们都知道，永恒的誓言下是格外不堪的事实。
　　神啊，她听见自己冷静心跳，她的心意没有转变。背叛神，背叛世子大人，她也在所不惜。
　　自己这样的女人，一定会被神惩罚，无法善终吧。
　　“你是无辜的，”世子没有看她，话语却格外温柔，“我会尽我所有，给你幸福。”
　　她垂下头，视线被额前晃动的花幕挡住，朦胧成模糊的色调。
　　那个人没有来。
　　今天是她嫁人的日子。
　　他没有来，也许是觉得已经实现了计划的目标，也许他还在他的宫殿里听着琵琶，做着夺回王位的美梦。
　　她竟然能想到他的姿态，魅惑而无情，他把酒杯送到嘴边，可有一刻想到她，想到为了他的大业嫁给别人的傻女人。
　　世子转头，纤长的手指停留在她眼睫前。
　　她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可能到来的泄愤。那个人设下的不是阴谋，而是请君入瓮的阳谋。世子不得不娶一个不爱的人，恐怕也是痛苦的吧。
　　可是手指停在了那里，最后只是撩起了花幕，世子温暖的面孔占据她的视野。
　　“多么漂亮的眼睛，”世子惊叹道，俯下身，在她漠然的眼睛上，落下了一个复杂难言的吻。

　　穿着新娘的华服，她跌跌撞撞地走在黑暗的长廊上，风吹起纸做的宫灯。
　　“新婚之夜，世子妃怎么独自出走？”
　　她听见他冷淡沙哑的声音，目光上移，那个人坐在低矮的栏杆上，衣角飞舞。
　　他看着她，似讽刺似厌烦。
　　她想要扯起嘴角笑，如今她成了他厌恶的人的妻子，他便连她一起恨上了么。
　　可笑，她竟然还是会为他勾起的嘴角沉迷。
　　“世子已经睡下。”想了想，她没有把世子离宫的事告诉他。那是个可怜人，听到爱人濒死的消息，那么惊惶无措。为了让她嫁给世子，他可真是坏事做绝。
　　“你以为我会相信？”他美艳的眉眼骤然冰冷，斜飞的眼角添上一抹愤怒的红，“嫁给他才一天，就爱上了世子？嗯？”
　　“信不信随你。”她便也带上一抹讽刺，顶了回去。
　　他看起来愤怒极了，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掌控着宫中的一切，世子离宫的消息自然也瞒不过他。这样质问自己，是想提醒她，自己依旧在他的掌控下么？有什么意思。
　　有时他像个顽劣的孩童，把别人的心玩弄在鼓掌之中才会快乐。这个把戏她已经承受了十年，他宣告掌控权之后会露出得意的笑意。可怜她只为看到这一抹简简单单的笑意，便傻傻任他耍弄了十年。
　　他飞身来到她面前，充满攻击性的面容凑近在眼前。他长得就不曾温顺，眉眼中总是含着嘲弄，看起来那么不好相处。
　　她在身侧握紧长裙，不让自己流露出软弱的依赖。
　　他挺直的鼻梁拱在她脸颊旁，她好笑地觉得也许他是想咬下她一块肉。否则为什么要来势汹汹地凑近？
　　“记住了，你是我的女人。”他隐忍低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永远不许对世子动心。”
　　隔着朦胧的花幕，他华丽的眉角亲密地顶在她的额边。她控制不住伸手，划过他瘦削的侧脸。
　　他睁大眼，轻微的指尖热量像是刀锋，把他逼退。
　　竟然连碰到自己也不愿意。他的眼里有一丝惊恐，缩起的瞳孔反映着不可置信和惊怒。
　　她笑了，“大人放心，您在世子身上部署了那么多，奴婢不会成为破坏您计划的那一环。”
　　他沉默着，轻喘一声，才回道：“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她无奈地垂下头，手指纠缠着腰间混乱的流苏，绞出一个解不开的结。

　　世子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她绞干面巾，跪坐在他身边，擦干他氲湿的鬓角。
　　他才回过神来，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谢谢。
　　“夫妻之间，有什么好谢的呢。”她温婉地低声道，就像带上了好妻子的面具，隔绝了所有情绪。
　　可怜的世子。她知道那个人行事的疯狂，最近又似乎心情格外差劲，在朝堂上下对世子都颇有针对。
　　世子知道她的身份，现在看到她究竟是怎样的爱恨交织。
　　她不得而知。
　　她却对世子满含愧疚。自己的温柔……是在为那个人做一点微小的赔罪。
　　尽管她知道自己一定不够格，那个人若是知道她不自量力的想法，一定会大笑着，用锋利的眼神将她刺伤。
　　“谁允许你擅自为我去赔罪？愚蠢的女人。”
　　她想象着他可能会有的情态，嘴角含着一抹平静的笑意。

　　正月十五，她来到了他的宫殿。
　　他坐在书桌前，一脚不羁地踩在椅子上，皱眉看着奏折。
　　她的禀报似乎没有传进他的耳朵，他轻蔑地用这种方法表达对她的不屑一顾。
　　她不躲不避，平静地注视他弧度完美的下颌。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放下了奏折。
　　“怎么，记得要来向我禀报了？”他走下高台，背手绕着她转了一圈，挑眉说着，又压下眉眼，勾起恶意满满的笑，用尽全力表达着拒绝和蔑视。
　　她掀起眼帘，抿着嘴回答：“您对我和世子的生活无所不知，我又有什么好向您禀报的呢。您又有什么想从我这里得到？”
　　他嘴唇抿地平直，蓦地嘴角向下。他生的一副风流薄情像，却辜负了风流皮相，从来不愿对谁展露心扉，于是就只剩十分凉薄。
　　微凉的手指束缚着她的下颚，他抬起她的脸颊，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剩下冷笑。
　　“不要忘了你的职责。就算是个无用的棋子，也不许妄想挣脱我的掌控。”
　　手指用力，他的指甲划伤了她的脸颊。
　　温热的血液流下，他猛地收回手，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搓，似乎是嫌弃染红手指的血液。
　　“丑死了，回去上药。”他干脆利落地转身，不愿看她一眼。
　　她抚上脸畔，凹凸不平的伤口温热了指腹。
　　自嘲地一笑。

　　她做了梦。
　　梦里是惊惶奔逃的人群，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幼小的她哭叫着抬头，看见狰狞的面孔。
　　“不！”撕心裂肺的挣扎敌不过成年男子的力道，她无望地咬紧牙龈，直到尝到腥甜的血味。
　　突然，面目狰狞的男人身体一僵，歪倒在一旁。
　　他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
　　火铳托举在耳边，枪口冒着硝烟。他带着黑底镶银片的抹额，身穿黑底银色盘龙纹猎装，傲慢地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后是举着火把的禁军。
　　他放下火铳，闭上眼昂起脸，嗅了嗅风中传来的血腥味。
　　随后慢慢呼出一口气，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目光。
　　她像是被俘获的猎物，抱紧瑟瑟发抖的身体，心里也皱缩成一团。

　　“醒醒。”世子温润的声音把她从梦里唤醒，她睁开眼睛。
　　世子悲悯地抚上她脸侧的伤口：“他伤害了你。”
　　她半阖着眼，躺在睡榻上，顺从着世子的动作。
　　“他是个暴烈的魔鬼。早年的经历早就让他只剩下恨意满怀了吧。”世子似乎想到那个人，露出讽刺地笑意，“谋划着要夺回王位，连身边的美好都再也看不见，不过是被情绪裹挟的野兽。”
　　她揪住世子的衣角。
　　即使心里知道世子说的没错，她还是不愿意听到对他这样不屑地评价。仿佛他的疼痛和血肉都不值一提。
　　“好，我不说了，”世子淡淡一笑，抚上她的额头，“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不要再在梦里惊叫了。”
　　原来她竟然说了梦话？
　　她感受着前额的温度，局促地敛眉，掩下动荡的心绪。

　　“我不想再做了。”
　　她说出来的时候，心里竟有别样的轻松。
　　他眉尖一挑，两腮骤然绷紧。
　　身体被他的力量向后裹挟，她跌倒在地，他半跪在她身上，眼里山雨欲来，蕴满暴戾。
　　“你爱上了他！”他沙哑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阴冷入骨。
　　她突然想笑出声。
　　爱，唉，可真是个坏东西。就像今夜外面连绵的大雨一样，不断敲打着她的心绪。
　　想变成连绵不断的雨，降落在他身边。永不停息的爱意，早就献给了面前没有心的魔鬼，哪里还能分出来另给别人呢。
　　“难道大人感受不到吗？这颗心。”她质问他，紧绷的面颊掩不住不停颤抖的眼眶，一定狼狈极了。
　　他怔忪地看着她，突然俯下身，冰凉的嘴唇像羽毛一样划过她的唇珠，一触即分。
　　在她的眼里，他难得显出了犹豫，狼狈的样子，甚至像是支撑不住一样，流露出惶惑。
　　她闭上眼睛。
　　他的声线如跗骨之蛆，滑过她颤抖的眼睫：“不许爱上他……爱上别人。”
　　“我会杀了他。事成的那一日，”他轻触她眼角的泪，冷硬的声音响起，“就是他偿命之日。”

　　“带我走，”她哀求道，听到渴求爱的心里摔碎自尊的脆响。
　　他握紧手掌，眼神像择人欲噬的野兽：“你以为你是谁？嗯？”
　　她不再哭泣，而是终于笑出了声。
　　笑自己半生痴迷，笑自己衷肠错付。

　　无休止的雨冲刷着宫城，世子埋头在她颈侧，止不住颤抖。
　　她犹豫的环上单薄的背脊。
　　“要是今天我输了，就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世子好像想要轻松一点，却忍不住带出了绝望的声线。她抱紧怀中的男人。
　　“我对不起死去的她，我太没用了。那个人，”世子哽咽了一下，“在我面前杀掉了她。可是我没办法给她报仇。我是不是太没用了？我常常在害怕，每天如履薄冰，不想输给那个恶魔。”
　　她咬紧嘴唇，感受他的痛苦，痛他之痛，哀他之哀。
　　只恨这颗心早就给了别人，现在却不能为世子而跳动。
　　腥咸的泪水流进嘴唇，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心痛如绞。

　　闪电划过天空，照亮黑暗的宫室，厮杀声终于沉寂。然而不祥的预兆席卷冰凉的宫殿。
　　世子停止了颤抖，他像是突然不再害怕，哀伤地捧着她的脸，像第一次那样温柔地说道：“永别了。他不会伤害你，以后留在他身边，也许你能快乐。”
　　她睁大眼睛，看着世子从萎靡到挺拔，站起身，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世子大人。”她惊慌地说道。
　　世子没有回头，决绝地迎向终结。
　　她站起身，看到那个人艳丽的脸孔，如同深夜的索命艳鬼，从黑暗中浮现。
　　他勾起一侧唇角，笑得癫狂畅快：“你要去哪里？”
　　“世子大人。”
　　这句话像是在嘴里嚼烂，磨碎，才被他吐出来，踩在泥里。
　　世子身穿白衣，像是下一秒就会被黑暗吞没。
　　她看到他抽出剑，向着引颈就戮的世子。

　　她想自己的姿势就像扑向火苗的飞蛾，狼狈地可笑。
　　剑穿透了她的身体，刺透为他跳动的心脏。
　　救世子一命为报他这一世将她温柔以待，还那人一命谢他当年救她的那一枪。
　　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他如此恐惧，却连叫喊也喊不出来的表情。
　　她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他。
　　现在突然觉得没有必要了。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他放下火铳，向小小的她走过来，单膝跪下，突然勾起嘴角，眉眼温柔下来，斜飞的眼角含着真实的笑意：“可还在害怕？”
　　她左手按住颤抖不停的右手，傻傻地摇头。
　　他垂头一笑，摸了摸她的头顶。
　　“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