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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高山仰止(四) ...

  •   沈巍勉强睁开眼睛,玄色的床幔挡住了大半光亮,能并排躺下几个人的龙床竟像一个大棺材一样压抑的让人窒息。他抬起手来,胳膊酸胀不已,颤抖着触碰到了床幔的一角。黑压压的天幕翻涌着,没能透出一丝光来。

      ‘我执意把昆仑君的魂魄送入轮回之时,合该是生生世世承受生死离别之始...’

      ‘当日他把十万大山交代于我,今天我却毁了金边契约,乱了他的魂魄,后土大封怕也难保...’

      沈巍拧着眉,右手颤抖着抬到眼前,翻手结成一个法印。这里毕竟是异世界,方法...或许方法还是有的...

      龙榻外,赵云澜直挺挺地跪在地毯上。他盯着眼前皱起涟漪的布料,指甲狠狠掐进手心里。预想中的谩骂并没有出现,大殿一片沉寂,赵云澜几乎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到了...

      “太傅!”赵云澜忍无可忍的拽开床幔,却见沈巍右手狠狠按在自己胸口,蓦然喷出一口血来。

      “啊....”推演之力收束不及未能消散,唯有反噬一条路。沈巍按着胸口疼得说不出话来,生理性的泪水溢出眼眶,“赵云澜...”

      沈巍侧着头呛咳了一声,赵云澜丝毫没有动的意思,依旧跪在床边死死盯着他。

      “赵云澜你...唔....呃...”

      赵云澜眼睛通红,近乎仇恨地啃噬着沾满鲜血的嘴唇,腥甜的血液带着从未闻过的凛冽香气让他从内而外冷的浑身发抖。他半伏半跪在床边,双手箍着沈巍的头,不计后果地撕咬着,几乎想把人拆吃入腹。

      内腑血气翻涌,唇舌不受控制,半个身子被麻木地压在赵云澜身下。沈巍根本无力挣扎,原本漂亮有神的大眼睛瞳孔都有些涣散,对外界近乎失去了感知。

      一直到眼前发黑喘不过气来,赵云澜终于放开了沈巍。

      “没想到我朝堂堂位列三公的太傅还是个贞洁烈女的道学家!你骂我损我我都能受着,可我真没想到这些比你的命还重要!”

      身体受到重挫反而让沈巍的恢复能力有了用武之地。他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说什么比命重要,又是一阵气急,命算什么...赵云澜的魂魄可以有无数条命...但若是被契约发现,有的就真的仅是一条命而已了。

      沈巍身体虚弱,每每挣扎于沉睡清醒,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沉浮在沉寂黑暗和无边的残忍梦境里。

      那里没有邓林之阴温和浅笑的昆仑君,只有扭曲痛苦地抽出神筋化成镇魂灯托付十万大山的大荒山圣。他小心翼翼地守了昆仑一世又一世,也守了后土大封和十万大山千年。最后却在黄泉幽冥新地府的疏漏之下,在他自己的侥幸之中,在赵云澜的偏执之后,功亏一篑.......

      “咳....”中药的苦味和血液的腥甜混成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沈巍勉强在掌心吐出一口血沫,侧眼看向睡在外侧的赵云澜。

      殿内烛光幽暗,但沈巍不同于凡人,他看的一清二楚。赵云澜面对他侧躺着,眼下一片青黑。这本身就是个错误,他当年在找到赵云澜的时候就应该把他的魂魄带回地府,而不是幻想着在此空间能削弱金边契约的约束...玩火伤身他不怕,怕就怕伤的是赵云澜。

      可现在动手....还来得及吗?

      赵云澜睡的很轻,沈巍的手碰上他的脖颈时他就清醒了。但是,他没动,任沈巍一点点收紧那根本没什么力气的手指。

      沈巍再无力杀一个凡人也是绰绰有余的,他只是在等,希望赵云澜醒过来把他一举拿下,关入天牢,或许还能感受一下凌迟处死。手指越收越紧,沈巍的手也越来越抖,抖得赵云澜都装不下去了。

      “太傅。”赵云澜叹了口气把沈巍冰凉的手指包在自己手心,“你现在动手还来得及。晚了,可别后悔。”

      “别皱眉”赵云澜慢慢的,大力地试图抚平沈巍皱起的眉头,在沈巍愈发绝望的目光中缓缓解开他的衣带。

      有一便有二,赵云澜大力的挺动着,他以为沈巍至少会反抗,可沈巍什么都没做,只是被动地承受着。瓷□□致的脸上满是泪水,他眼睛紧闭着,泪珠沾在纤长的羽睫上晶莹剔透。赵云澜受到蛊惑一样吻了上去...

      “太傅自诩高洁,学生受教时也几番偷去学宫听您讲课。有一言,学生帮您记到了现在。”

      沈巍接连几天未曾下过床榻一步。他夜夜被赵云澜折磨,白日里便体力不支昏睡不醒,偶尔清醒便大口大口的吐血,御医开的药能缓解一二,却也抵不上赵云澜的糟蹋和他自己的放任。但是沈巍不能浪费哪怕一点法力去治愈自身,他不想死,更不想赵云澜魂飞魄散...

      赵云澜在说什么...

      “金声而玉振,由始至终。太傅大才,可还记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什么往圣绝学万世太平...他现在只求保一人平安....

      “太傅,五天了,我不想再当疯子了。”

      “他日您授《孟子》曾言‘圣之时者’、“圣之和者’、‘圣之任者’、‘圣之清者’。可怜我一朝大儒不说有孔孟之德,污浊之中竟只想着不落自己清白之名。”

      “……”

      典型的江南园子,不大不小,亭台水榭怪石奇花一样不少。沈巍丝毫不知自己是如何到的这里,但他安稳的住下了。

      屈铁断金般的笔迹印在信笺上透着风雅,每月都会有两封数十页的信送到玉京,玉京却从未有过半句回复。写信之人只当朝堂内外悄然刮起的新政之风就是回应。

      沈巍搁下笔望着望外的竹林出神。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不知自哪传来的婉转唱腔空灵悠扬,不知不觉间沈巍就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山鬼虽然应景,但是未免显得气量狭小,这世间山海相接,巍巍高峰绵亘不绝,不如再加上几笔,好凑个大名。”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终章。含原定结局的部分情节,但没当结局用。

      `【澜巍】高山仰止(六)假作真时真亦假

      “淮南,我把赵云泱的孩子偷过来了。咱们养大以后就能肆情山水快哉快哉喽~”

      沈巍放下手里的诗集,这是他师父第十二个小徒弟的大作...送过来想请教...虽然十二师弟比他还大两岁,写的诗也只是无功无过,但沈巍还是认真看了两天。

      “什么孩子?”沈巍总觉得一切有些不真实,连赵云澜说话都朦朦胧胧的。

      “云泱的正妃生这俩娃娃的时候去了,去年另立的继妃也有一双儿女,跟他俩同岁。赵云泱那家伙府里太乱,我不带回来说不定就给折腾死了。”

      “如此也可行。”

      “唯一的坏处就是太小了。太傅还得受累把小太子带出来。”

      “淮南...我什么时候才能叫你梓童.....”

      “太傅...那群老不死的老催我立后,咱们吓死他们吧。”

      “太傅,我不说了不说了,你怎么能带着这两个小鬼去江南长住!我不准!”

      江南的小院,明明第一次过来,却出奇的熟悉。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兄妹两人站在窗前摇头晃脑的背着《三字经》,稚嫩的嗓音和着窗外竹叶的沙沙声和谐而让人昏然。

      他带着两个孩子在江南游山玩水,写书种花。赵云澜拿着他写的奏章大开科考,广施恩令。

      “太傅,你再不带着两个小崽子回来我就放任那几个老臣一头撞死在大殿!说到做到!”

      沈巍接到信件无奈的笑了笑了,当天便收拾东西赶回玉京。只可惜安顿好两个小孩,早朝已经上了一半。

      “当朝大学士,一共有五位,朕不得不罢免四位!看看你们吧!贪污受贿!吃喝嫖赌!五毒俱全还以为自己光宗耀祖。”

      昆朝属水德,穿着黑色龙纹深衣朝服的皇帝十二旒冕冠晃作一团。

      沈巍含笑望着大发脾气的陛下悠然一拜,满朝文武全都呆在了当场。

      赵云澜看到他也笑了。

      “还有你!沈太傅!游山玩水,四海为家,今儿个怎么舍得上朝了?”

      “全凭陛下惦念。”

      平日里太傅在江南静养,皇帝根本容不下一句太傅的坏话,大臣们只当听不了,连最无畏的楚将军都垂下了头。

      “低头,低头,都低着头干嘛?都给朕抬起头来听朕说!”

      “沈太傅三公之一,重臣之首,不思进取,不登朝堂,实在太过悠闲了!朕以为其当发挥余热,不负先帝之托,担当大任!....”

      “陛下英明。”

      “即日起礼部准备封后大典事宜,朕要册封沈巍为后。”

      “???”

      “太傅,朕要御驾亲征了...”

      沈巍惊醒过来,梦境太过真实,一时竟无力起身。窗外不知何时下起小雨,屋子里晦暗不明。他缓了一会儿拿起盖在身上的大氅,天青色的料子触之光滑,麒麟绣纹精细。

      “云烟,怎么把它拿出来。”

      “云烟?”

      沈巍打开房门,却见他的大丫鬟正倒在门侧,昏睡不醒。

      大昆昆仑帝赵云澜,广开科举之门,选贤任能。改革吏治,肃清贪冗,轻徭薄赋,休养民生。他一生御驾亲征五次,尽收国土,堪称治世明君。最终,在第五次亲征过程中身中流箭,大胜归京途中,不治身亡。与沈太傅一般无二。

      回京后,众多将领都说陛下驾崩时沈太傅一袭黑袍手持长刀从天而降,宛若神人。

      原本这件事是没人信的。众所周知,昆仑帝终身无一妃一后,太傅空缺之位至死未补。但当众人在御书房暗格中找到遗诏时,偌大的木盒中满是手稿,那些纸张不少已经泛黄,略翻一二却像是一封封的书信,偶有一言问候,余下全是正在施行的国策。

      “巍笔.巍........”

      新帝是赵云澜的侄子,年仅十六。

      “爱卿们可知‘巍’是何人?如此大才,不知还能否为我所用。”

      “陛下。十几年前薨逝于辽西战场的沈太傅...姓沈,名巍,字淮南。其平生仅书瘦金体。”

      “可这书信...断在一年前...”

      世人都说欧阳玠一代文坛领袖一生一十二位弟子无不青史留名,但其他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位沈太傅。

      “陛下,该走了。”

      “范..大人?”

      大帐中哭声震天,赵云澜被黑无常拉着,回头看向床榻上的尸身竟有些想流泪的冲动...

      “范大人...可否向您打听个人?”

      “黑无常”没有回应。他一掌拍在赵云澜的后心。

      把子空间隔离主空间遭到的反噬比之前预想的要大。沈巍踉跄了一下,硬生生咽下一口血去。

      赵云澜眼前一黑再睁眼已然离开了大帐。黑无常没有用传说中的勾魂锁,一直牵着他的手。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迟钝...

      “范大人,您可知道沈巍?约是去年此时过来的。”

      “他可投了个好胎?”

      赵云澜看不清黑袍之下这位勾魂使的表情,而除了那句“陛下,该走了”他再没听这位大人说过一句话。

      眼前的路上满是曼殊沙华的路很长很长,而身旁的黑袍使者牵着他的手走的很慢很慢...

      “沈巍....”赵云澜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面具下,沈巍早已红了眼眶。

      奈何桥上赵云澜捧着碗转过身去。黑袍还未离去,纤长的身形仿佛要被身后的无边血色吞尽。

      孟婆汤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一口口的喝下去却仿佛能把灵魂都洗涤一遍。他放下碗,鲜活的记忆蒙了尘,化了灰,连那抹天青色都散成一幕烟雨凝聚在奈何桥的那头。无尽的血色中流云广袖风姿卓然...

      “真好看...”

      赵云澜茫然地擦了擦眼中源源不断的泪,一步步消失在酆都城的无尽黑暗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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