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往事》GinQ

12、Chapter 12. 爱情故事

　　每个人都有莽撞的少年时。但对凡人来说，故事放入回忆中就已经难辨真假。其中的情绪都是顾影自照。因此以诺很会放自己一马，故事过去了就没必要再提起。但贝利尔不懂。
　　这位天使仍在青春洋溢的童稚时光，他不懂那种欲言又止的感情，不懂人陷入回忆里的神色，不懂遗憾和错过，不懂有些事不必做，做了也不必说。贝利尔只知道，它不是他，但他可能是它，只要能够省事，随便用什么方法。

　　但如果真的能省事，为何不让时间倒转？每个人都有那样一个秋天，天空是水晶般的浅蓝，地上铺满了秋叶，你捡起叶子写信，但是不寄出。
　　以诺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秋天，他独居在山中，还是个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的青年。他热情温柔，又敏感多思，闲暇时打理自己的番茄。他乐意花时间在荒野中走来走去，辨认野草。这种年轻和它所赋予的闲暇，饱满如葡萄的赘果。有一天——在那一天之后，有多少人希望曾发生过那样的一天，又有多少人祈祷从未发生过那样的一天？有一个秋天的下午，太阳像个低垂的暗红色灯盏，坠在山的上头。有一些小小的秋风，打着旋吹过了山中黄绿的草甸。在山中的谷地上，长着一些橄榄树，为秋天挂了一些青色的小果。以诺采果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比他稍高一点儿，穿着细麻和羊毛混织的衣服。当他盯着以诺的时候，以诺看见他绿色的眼睛，形状如同橄榄树叶：眼头圆得无辜，眼尾却很狭长，好像不留情面。他是个行路的旅人，以诺就问他：
　　“你都见过什么？”

　　他就兴奋地讲起来，手舞足蹈。他说起山间带雾的小路，寂静，花落了满地。海上随商船度过的日升月落，黄昏，飞鱼像士兵的甲胄，闪着光掠过海面。……还有白色的闪电从高空劈下，击中一棵高大的古树，那树瞬间就烧起来了。然后又在大雨中被熄灭。树身立时烧得黑得如夜，第二年却发了新芽。
　　他说：
　　“后来我被这世界自身运转之精妙折服，就转而探求因果关系。假如风从东方吹来，将伯利兹城上空那团乌云挪走，居住在城中的萨娜就会推开窗户，而集市上的贝利叶恰好在同一个时刻抬头……”
　　这人说到这里笑了，朝着以诺眨了眨眼睛。
　　……

　　那人见闻广博，精力旺盛，仿佛有三双眼睛、二十条腿，足以驱使他在全世界乱看、疯跑。他在以诺处留宿了两晚，第一天晚上，他们聊了一宿，第二天早上，他背起包，说去山中走走。以诺觉得他不会回来，就递给他一包无花果。那天雾特别大，他走了几步就不见了。以诺晚上回到家里，也几乎看不见路，踉踉跄跄，险些在门口摔上一跤。以诺推开门时，突然来了一阵狂风，把雾都吹散了。清澈的月光透过窗台洒在昏暗的屋子里，窗台前有一个人，一个一个地吃着无花果。山上突然只有几片微云，月亮移动到一个刚好的角度照着他的脸。他转过头，说：你回来啦。就是那一刻，以诺突然有一种冲动，想问他的名字。第二天以诺把门锁上，他们就一起离开山中了。
　　但一段关系，如果直接从精神层面开始，就不能轻易停止，一旦停止就像在心上割了一刀，许久许久都能闻见血味。但在年轻时，没人顾得了那么多，满心满脑想的都是眼神、笑意、聊天时的畅快、明天要去施行的坏点子，每天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吵架，在吵架时也噼里啪啦地说。直到走过了许多大山大河，变得沉默了，话说到一半就不必再说了，因为后面的意思彼此都懂。那种偶尔袭来的、克己的沉默让他们能够分享忧郁。在无垠的大地和无边的天空下，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只是两个渺小的、孤独的灵魂赤诚相对。当有许多话的两个人突然不说话的时候，才令人心弦颤动。于是有一天当他们坐在一起，坐了很久，一句话也没说，看着月亮慢慢从东山挪到西山。山下很远的地方偶尔走过一个苦修的祭司，穿着细麻和羊毛的衣服。以诺突然转过头去说，你完了。
　　他问，怎么了？
　　以诺说，祭司要爱神多于爱任何人，但你不是爱我更多吗？
　　他就笑了，那个笑容展开得很缓慢，好像昙花在凌晨舒展开自己的花瓣。他抬起右手，天色突然变了，月亮被一层薄云覆盖，呼吸之间下起了小雪，但却不觉得寒冷。以诺抬头看着天，有一枚小小的雪花落进他的眼睛里，化成了一股温水。以诺眨了眨眼，远处山路上的那个祭司已经不见踪影了。以诺看着他，他笑得更狡黠了，他说：
　　“你还要再问我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