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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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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时歌诧异片刻,瞬间耳尖飞起一抹酡红。
他们如今共处一室,却能相安无事,是她在潜意识里默认了他只是给予她帮助的亲朋故交。她企图下意识忘却的,那曾属于他们的亲密无间,却被他一句话无端勾起旖旎的氛围。
她从来没在和林朝阳斗嘴中处于下风,此时也并不想轻易被他看出自己的窘迫。
于是不动声色地将肩带拉回去,双手环臂,转过身,食指重重点在林朝阳的太阳穴上:“我警告你,不要找打。”
奇怪的是,她并没能戳动他那颗盛满智商的脑袋,反而被他反手握住了自己的指尖。
“你……”
“受过伤就不要乱动。”林朝阳抬起她的手至眼前,放回她身侧,“不是说这两只爪子准备投千万保险吗?现在可劲儿折腾?”
“你管我?”宁时歌垂着手,敛眉低头,嘟囔了一句,没有顶回去。
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默默无闻、无人问津,突然间被关心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坐,别站着。”
林朝阳没有在意这突兀的空白沉默,他只是不习惯她直身而立的孑孓模样,从身后推出一把椅子给她,继续将目光放在自己手头的工作上。
宁时歌提着裙摆顺势做下,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他的书房。
冷色调的空间和他本人的气质相得益彰,明亮的顶灯投射下来添了几分暖意,斯堪的纳维亚风格的家具让室内显得宽敞整洁,从窗外望出去,还可以看见附近豪华地段的霓虹灯闪烁。
整个房间都在智能家政系统的管理之下,湿度和温度根据室外条件适时改善,窗帘也根据室外的光线调整高度。
墙角有一处凸起,想走过去仔细看看,就发现在客厅忙碌完的羲和二代默默推门而入,乖乖滑进来,缓慢变更路线将自己的机身对准了墙上凸起,“咯噔”一声,那圆圆脑袋上就亮起充电图表。
未来智能家居的模式已经被提出了很多年,人工智能的发展也日以迅速,可她一直以为,真正全面应用还为时尚早……
妈呀,太可爱了!
怎么林朝阳这么淡漠无趣的人家里养了这么萌的小玩意儿啊!
宁时歌的视线在充电休眠的羲和身上停留了好久,看累了抬眼随便扫了一眼书桌上超大屏的显示器,上面密密麻麻的内容令人眩晕。
她揉了揉眼睛:“你屏幕贴的什么膜?看得人想吐。”
“新型的防窥屏膜。”这人应声答道。
“我还以为你的书房会像电视上那种牛逼的黑客一样,堆满了主机和显示屏,在漆黑狭小的空间里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宁时歌轻快地说。
林朝阳手上的动作停住了,他缓缓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
“房间里要都是主机我就别想睡觉了,不关机能把人吵死。我是国家技术人员,有专门的实验室,缩在小黑屋里对得起我的研究经费吗?”
“……您厉害,您说什么都对。”宁时歌懒得和他争,仰头从书架随手取下一本《计算机系统与网络安全技术》摊在双膝上,充满好奇地读了起来。
林朝阳滑动鼠标,齐胜南的聊天记录一页页划过,他一边看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宁时歌聊着。
“齐胜南已经放了,你别担心你班上的孩子,今晚他就能回去。”
“我不是担心小姑娘没人照顾,我记得前段时间他经常在书海通宵,估计他女儿都习惯了。照你说的,齐胜南对那个女儿也没什么好态度,我是怕……”
“怕他是个禽兽。”林朝阳接过她的话,消化着眼前的各种信息记录,渐渐沉默,
宁时歌也识趣地没有继续讲话,专心看起了书。
整整上百页的记录显示,这个“学以致用”的男人省下工作的时间穿梭在互联网上,像一只精明的猎物徘徊寻找合适的捕猎对象,再花费时间进行准备,一步步将虚拟的自己展现给同情心泛滥而理智已然被摧毁的女人,布下网,撒下饵,等待着愚蠢多金的美人鱼上钩。
在近半年里,从不熟练到游刃有余,从努力圆谎到闭着眼就就能骗人,他在互联网上的搭讪技术足足上了三个台阶。
最后的内容停留在了他和“冰冷入骨”的对话上。
和其他几位女性不同,于筱,或者说这个账号的主人,是两个月前主动联系上齐胜南的。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林朝阳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齐胜南和于筱的聊天记录,接着切出界面去搜索齐胜南所有的社交账号。
屏幕上页面正在加载的动态圆正一圈又一圈转着。
安静的书房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在空气中有节奏的响起。
林朝阳放松靠在椅子上,凭借着出色的视力瞥了一眼,宁时歌正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双膝曲起,津津有味地看着他大学的教科书。
“我居然不知道你对密码学这么感兴趣?”
林朝阳有些稀奇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对柯克霍夫原则感兴趣,还是被柯克霍夫的黑白照片吸引了。
宁时歌从书里抬起头,额前一绺碎发顺势垂在脸侧:“以前,我爸爸和我玩过一个密码游戏。我们给钢琴的52个白键和36个黑键设置了不同的含义,我在客厅弹一个小节,他在书房就能知道是妈妈回来了还是有客人来了。”
“听上去很有意思。”
林朝阳没有意识到,几乎很少提及自己父母的宁时歌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居然提到了她的父亲。而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宁时歌提到的游戏吸引了过去。
“你们是怎么加密的?音符时长?顺序?还是什么其他方式?如果双方都能够自由解密,那对接收者的要求也一定很高,至少一定得有绝对音感才行……”
宁时歌捧着书,指着林朝阳当年的笔记一字一句地念出声:“密码算法的安全性依赖于密钥的安全性,而不是算法的安全性,什么意思?”
“即使公开密码算法,即使整个密码系统为人所知,只要密钥不泄露,系统就是安全的。”林朝阳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如果你觉得你们那套钢琴密码系统不够安全,当我没问。”
宁时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柯克霍夫原则最初就是父亲讲给她的,原本应该触景生情的回忆过去,猝不及防被这个男人的一本正经逗乐了。
她把书放回原位,揉了揉肩膀:“说起来有点复杂,我可不想耽误你寻找凶手的密钥。”
“说到这个……”林朝阳扭头,看到已经加载出来的屏幕,“我现在觉得,齐胜南就是解开藏在背后的凶手的密钥。”
宁时歌脚步一顿,转身坐下,脸上写满了“你要是跟我聊这个我可就不困了”的表情。
她声音拖得悠长,清脆地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齐胜南恐怕不是背锅侠这么简单,也许他是被凶手挑选出来的。或许……也是凶手自己的一种投影。”
林朝阳侧目,宁时歌恬静而优雅的侧脸被柔和的灯光打在墙上,侧颈线在墙壁上落下漂亮的投影,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某处轰然坍塌。
没错,是这样。
齐胜南确实有着将人生怨念转化成那刀刀泄愤的恨意,但他心底藏着“有贼心没贼胆”的怯懦,就连行骗也只敢藏在网络背后,所谓坚硬的盔甲也轻而易举地就能被击破。
林朝阳看着他找到的齐胜南的加密日志,眼中的光芒愈发灿烂。这里或许藏着齐胜南在看见死者照片瞬间的崩溃和慌乱的根本原因。
“齐胜南更像潜在的激情杀人犯,而我们的凶手,明显是个善于精心布局的人啊。”
*
“小韩,路队在吗?”
女人手里抱着尸检报告飞快地走来,白大褂在身后猎猎飘动,略显疲惫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严肃而发着精光的眼睛,她的声音低而饱满,中气十足,正在偷偷打哈欠的韩蒲浑身一抖,顺势咳了出来。
“在在在!刚才还念叨着小楚姐你怎么还不来呢!”韩蒲为楚霁推门,赶紧冲里面喊着,“路队,人来了。”
人人都知道,路峋队长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不着调,有案子的时候宛如千锤百炼的铁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都能保持大脑高速运转,恨不得什么疑难大案都能立刻解决。
此刻,这位铁人正在白板前,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一一列出的线索。
所以,楚霁踏进门,没等路峋开口,就把各项材料放在路峋面前,快速说道:“死亡时间大致在17时47分。死者手臂和脚踝有明显的勒痕,死前昏迷,眼瞳散大,大腿内侧皮肤上有针孔,真正的死因应该是氰.化.物中毒。身上的刀伤均来自那把留在厨房的家用切菜刀,刀口吻合,但刀伤不致死……”
路峋看着年轻的女法医一口气都不喘,一连串话语如同机关枪向自己砸来,不由多嘴问了句:“楚霁,你是急着下班吗?”
楚霁摇头:“不,我是不想和查案时能手撕嫌疑人的你呆在一个空间里超过十五分钟,简直堪比慢性自杀。”
“老路不在,你整个人对我的火.药味好像升了一个等级?”路峋拿起鉴定书快速扫过去,“还是说生理期?算了,就算是生理期也不可能给你准假的,咱现在明显人手不够。”
“路队,你知道吗?如果不是看在我师傅是你老爸的份上,我早就暴打你这个直男癌了。”
楚霁瞪着路峋,恨得牙痒。
法化科的一把手,她最尊敬的老师和前辈,儒雅而专业的法医路争鸣,居然生出这样的儿子,老天不开眼啊!
“行了,你在他老人家面前讲我的坏话讲得还不够多吗?”路峋丝毫没有把楚霁不满的态度放在心上,摆摆手,把话题拉回到案子本身,“你是说,死者是死于中毒,而身上这些利器留下的伤痕是死者死后所为?”
“死因是中毒,但刀伤并不一定是死后留下的。”楚霁蹙眉,“从刀伤留下的痕迹看,最初完全是不足以致死的,精准而稳定,而之后却是刀刀捅在致命的地方,但下手变得暴戾而凌乱,毫无章法。”
或许,那个人控制住年轻的女人,让她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动弹不得。
在她眼含恐惧望着他的时候,分开她纤细的双腿,缓缓将准备好的毒药注射进去,接着,像是欣赏自己的作品一般,在她脚上虔诚地缠上红色丝带。
她在他眼前用盛满泪水的双眼哀求,在硫喷妥纳的作用下渐渐安静下来,意识越来越模糊,彷佛就要抽离她的身躯,一道银光闪过,缓慢的刀伤折磨着她的意识,身体企图沉睡,而疼痛又刺激着大脑。
发不出声音,因为他早已用抹布堵住了自己的口腔。
顺着血管流进的巴夫龙让她连挣扎都变得有心无力,肌肉渐渐松弛萎缩,她睁着眼睛痴痴凝视着天花板,似乎能感受到鲜血缓缓流淌在地板上,心脏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竭力而拼命的跳动着,将死神的哀歌带向全身各处。
上一秒还是人间炼狱,下一秒就来到了灵魂归宿。
灵魂解脱不意味着躯体解脱,轻重缓急的刀起刀落依旧在她死后凌虐全身。宛如泄愤、又好似下意识的驱使,带着想要剖开五脏六腑的气势,最终径直摧毁容颜。
“在以往的案件中,毁容常常被视为是一种来自女性之间的敌意和嫉妒。”路峋手指点在包括于筱在内的五张图片,“然而,这种行为不是女性能做得出来的。”
那四张被人传在网络上的图片,经过放大处理,楚霁和痕检科的人一致认为被害者死前曾经历过不同程度的与性有关的侵害。
“有勇气留下痕迹,这人最好保佑尸体不被找到。不然他自己精子上的DNA分分钟教他做人。”
楚霁冷眼看着照片,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片刻,她才缓缓开口:“这是于筱和照片上四个人不一样的地方。如果侵犯、注射、凌虐和毁容是凶手一贯遵循的方式,那于筱显然缺了一环。”
“凶手没有和她发生关系。”路峋眼放精光,食指抵着桌子将于筱现场的照片推了出来,“她对于凶手来说是特别的。”
楚霁不可置否。
她双手插兜,正准备离开,回头就看见韩蒲疯狂给她使眼色。
显然,在整个支队都忙于完成路队安排下去的任务时,路队本人对现场和案情有着极强的分析和倾诉欲望。而这位韩蒲小助手又明显不希望和路峋单独呆在一起,拼命求她留下来。楚霁收回了刚撤出去的脚步,转身在白板附近的椅子上坐下。
“那路队长觉得,究竟是我们这位受害人没有激起凶手某方面的兴趣,还是说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
路峋在白板上将于筱圈出来,身体后仰着端详片刻,就在楚霁以为他腰快拧断的时候,突然听到这位路队说:“缺失的这一步,也可能不是凶手主动放弃的。”
楚霁问道:“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有强迫症的凶手,一切行为都经过精心预谋,必须按部就班进行,你看这四个人的照片,红丝带完整绕过脚踝,就连双臂展开和裙摆的角度都出奇一致……但是于筱,随随便便被扔在地上,从精细到慌乱的刀法,是在什么节点改变了他的行为?”
“他被打扰了?”楚霁沉吟道。
路峋看向她,眼神中蕴含着意义不明的味道:“17点40分,宁时歌给于筱打过电话。”
说着,路峋从桌上拿起被物证科装袋的于筱手机,里面的资料林队已经有过备份。
他隔着塑料袋,随手按了几下:“于筱的电话其实有留言系统,提示音响后是可以留言的。你听——”
宁时歌干燥而有些沉闷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来:“筱筱,我是时歌,你们班的小鬼可真难搞,下次我就不帮你带班了。我快到你家了,需要我买点东西带上去吃吗?”
宁时歌这番话竟像是已经预见到了危险似的,话中真假难辨。
楚霁似乎能猜到宁时歌是出于什么目的,大概是为了于筱的生命安全,才打出了这通电话。
只是,或许连宁时歌也不曾想过,那个一向缜密的凶手正沉浸在完成自己的作品中,没听到电话响起,却被“滴”声后的一道留言打乱了自己的节奏。
有人就要来了,尸体也不能像往常一样处理了。
眼前似乎浮现出了某种场景,楚霁愣在原地,浑身上下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