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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客人!阎魔殿到了哦~!”胧车先生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像是为了应证胧车先生的话般,话音刚落的瞬间,只是胧车先生这次高空降落似乎匆忙了些,胧车底部传来一阵震颤之感。

      胧车落地了。

      “小篁,不下车吗?”

      “稍等,我拿一下卷轴。”

      “织田先生,你这个情况有点特殊。”小野篁单手抬着沉重的卷轴,身为鬼神,这种重量他还是能够用单手轻而易举的抬起的,从胧车走出,转头诚挚的对三郎说,“不如织田先生随我一同前往阎魔殿,地狱第一辅佐官鬼灯大人一定会给一个满意的处理结果。”

      小野篁眼神真诚,他倒也没撒谎,他只是说给一个满意的处理结果,没说这个满意是对于三郎而言还是对于鬼灯而言。

      如果眼前的人是真正的织田信长,相信鬼灯大人自然会有合适的处理,如果不是……那也会有合适的处理。

      “可以哦。”三郎的表情没有因为小野篁的话语而有任何改变,似乎他没有听清楚小野篁的弦外之音,又似乎心如明镜,知晓了话中玄机却也并不在乎自己在地狱的结局。

      也是,在距离天下人只有一步之遥时,却迎来自己最信赖的家臣明智光秀在本能寺的背刺,仍能在人生最后的时间里,纵情高歌《人间五十年》,还放了一把火连自己的尸体也烧了个干干净净不给敌人留下的织田信长,怎么可能会因为可能面对的地狱的审判心生动摇。

      虽然这些关于本能寺的故事都是未得到任何证实的脑补,但这是小野篁个人最喜欢的版本的流言。

      说起来,有关本能寺事情就算是地狱里的鬼神也只能从历史传闻中寻找线索,即使织田家臣团已经在地狱集结了,但这些家伙也完全说不清楚本能寺的事情。

      小野篁想起平日在竹中半兵卫口中听闻的关于织田信长的种种事迹,又想起刚刚在少年身上亲身感受到的无意识散发的个人魅力,以及那被每一位家臣强调过的明亮如镜可以倒影被注视者内心深处的欲望的双眼,小野篁心中不由自主地对三郎的身份又多了几分相信。

      在小野篁自己说服自己三郎就是织田信长的时候,三郎也在思考,他在计算自己的刑期。

      在三郎看来,竹中半兵卫生前明明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来到地狱后却被判处大焦热地狱百年,如果不是当时三郎给竹中半兵卫办的葬礼比较隆重祭品丰厚的话,估计竹中半兵卫可要受苦了。而竹中半兵卫刚刚来到地狱的时候,三郎就已经满足阿鼻地狱的入场条件了,现在距离竹中半兵卫死亡已经过去了三年,这期间可是又打了不少仗,难道说现在的刑期要阿鼻地狱一千年……

      竹中半兵卫在地狱兼职狱卒的工资是一年份的工作抵押刑期一年……那也才过去三年。

      所以我会在阿鼻地狱受罚九千九百九十七年?

      三郎皱眉,不太喜欢这样的命运。

      但是如果自己选择逃避,他该怎么办。

      这番命运若让身体病弱的他来承担,应该会承受不住吧。不知为何,三郎心头闪过这样的想法。

      是谁。

      “织田先生,该下车了。”已经走出车厢的小野篁回头挑起胧车车厢的帘布,望向仍然躺在榻榻米上的三郎眼神有丝疑惑,好奇为什么三郎还不起身下车。

      带着迷茫的双眼在呼唤声中眨了一下,随即恢复以往的灵动。三郎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出神了,想起来自己还在尾张的时候,但是回忆中在做些什么呢…记不清了。

      “来了哦。”三郎起身,灵活地翻身跳出车厢。

      小野篁从自己肥硕的钱包中掏出车费,交给胧车先生。

      几乎在接到钱的瞬间,胧车便超速升空,一眨眼就不见了。

      胧车大叔由衷的为自己能够送走两个惹不起的客人而庆幸。

      “速度这么快,飙到尾灯笼都变成虚影了……被乌天狗员警发现的话,刚才的车费都不够交罚款的。”小野篁望着消失在天际的黑点呢喃道。

      “我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三郎的声音传来。

      小野篁随着声音一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神色严肃的脸,之前的散滥与漫不经心尽数消散后,是血和骨磨砺出的锋芒,压迫感扑面而来,这是只有真正在战场上厮杀过,被敌人的热血喷溅过的男人才会有的神情。

      小野篁这才意识到眼前的男人,距离天下人只有一步之遥的织田信长究竟代表着什么。

      小野篁看到倏然凌厉起来的三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发生了什么吗。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哎?

      哎!阴晴不定是这种频率的阴晴不定吗?!喜怒无常是这种程度的喜怒无常吗?

      织、织田家的家臣究竟是过的什么日子!

      织田家的家臣究竟是为什么会对这种可怕的家伙痴迷成这种样子,是集体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

      “织、织田先生,怎么了吗?”

      “我……”三郎皱眉,那澄澈如溪水的双眸如今却如暴风雨中形成的巨大幽深的漩涡,孕育危险与杀机,藏匿着不知究竟有多深的暗流。

      “啊……嗯?”小野篁身为平安时代的著名诗人朝廷官员,哪见过真正上过战场,面对杀敌无数磨砺出的煞气,脚就那么不争气的往后退了几步。

      “我没有鞋子唉。”

      “?”

      “嘛,就先这样吧。”三郎思考三秒后,接受了这件事情,没有管还呆楞着的小野篁,孩子气的天真与不谙世事的天然重新出现在他脸上,“反正摔跤的时候也是不穿鞋的。”

      吹过的微风让小野篁感觉后背发凉,虽然说起来很没有道理,但他居然会觉得织田信长没有因为没有鞋子而生气是逃过一劫。

      小野篁现在只想把在自己面前吹过织田信长的织田家的家臣们挨个打一遍——实物与说明书严重不符啊!

      打不过的就算了。

      小野篁在心里,默默将“织田先生与五道転轮王有点相似”的想法打上叉号,很显然织田信长可不是那种普通的天然中带点自然黑的普通角色。

      ……不,天然中带点自然黑,本身已经不是什么普通角色了。

      地狱将近中午,也就是说,十厅中的各个审判官仍然在努力工作着。小野篁与三郎不方便从阎魔殿正门走进打扰正常审判流程,二人并肩从阎魔殿的后门走入。

      推开雕花木门,踏入幽长的红柱绿顶长廊,红柱两侧种着奇怪的生物。

      翠绿的枝叶如同现世中向日葵的枝干,枝叶拥簇的并非是追随太阳的黄色大饼花向日葵,而是无论怎么看都是夏日祭典很常见的那种在水里游的胖胖金鱼,只是这些金鱼都在空中晃动,嘴巴一张一合,三郎甚至看到金鱼的眼睛在滚动,那种不正常的滚动方式与频率,恶心又诡异。金鱼有大有小,有高有低,密密麻麻的,随风晃动,奇怪的叫声在金鱼丛中此起彼伏。

      “好有趣。”三郎在走廊驻足片刻,欣赏完金鱼草群的英姿,得出结论。

      该说什么才好,不愧是能养出“蛇是天下第一可爱的生物,徒手抓青蛙不应该是人人必备技能嘛,倒挂在树上吓唬路人有什么不好的”的尾张公主织田市的男人吗。

      “那是鬼灯大人养的金鱼草。”

      “是吗,那他也挺有趣的。”

      “在我看来,倒是你更有趣。”

      与其说金鱼草有趣,不如说养金鱼草的鬼灯大人更有趣,能因为养金鱼草就评判对方一定很有趣的织田先生也是很有趣,而能仅仅因为信长认为养金鱼草的人一定很有趣而判断织田信长也很有趣的小野篁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其实也很有趣……

      套娃警告。

      穿过两扇处于打开状态的格子门,又经过一段幽长曲折的走廊,二人终于来到阎魔殿。

      三郎踏入阎魔殿,第一时间注意到的,自然是殿内四人中最惹眼的存在——一位体型约是正常人六倍的黑发络腮胡男子,往往会带给人极强压迫感的巨人体态与粗旷的胡须放在此人身上却平添几分憨厚老实,甚至仔细看来,还有点住在家隔壁的慈眉善目却溺爱孙子的老爷爷的感觉。

      三郎的直觉还是一如既往的精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第一印象能够得出这样切中要害的评语。

      而在巨人身侧,正有一名身材高挑清瘦的黑发中分男子因为脚步声而停止与头发一黑一白的两个少年间的交流,由背对小野篁与三郎的状态调整到四分之三的身子对着三郎,在完成转身的瞬间,如蛇般冰冷而锐利的视线便敏锐的与三郎观察的目光在空中撞在一起。虽双方仍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视力卓越爱好登高远眺的三郎却仍能看清男子额头中央的那根约有食指长段如白璧般的犄角。

      这样的发现让三郎微微晃神,倒不是出于初来乍到一个有妖怪存在的世界后的尚未习惯,而是不由自主地会想:

      这家伙……应该梳不了中分以外的发型吧。

      而随着黑发中分男子的动作,身高比男子肩膀略低的两个黑白发色的少年也望向三郎。

      “啊,是小野篁大人。”两位少年中白色头发的茄子,在第一时间认出两位来者中那个夸张的天然卷便是地狱辅佐官之一小野篁。

      “阎魔大人~!鬼灯大人~!”小野篁像是要回应四人的目光般,高高举起边挥舞着边打招呼,一点也没有地狱辅佐官该有的成熟稳重有礼仪的样子。

      “真的哎,是小野篁大人。”两位少年中黑色头发的唐瓜也认出的小野篁,顺势开始思索与小野篁一同前来的男人的身份,又因为完全陌生的身影而抬手挠了挠脑袋:“小野篁大人身边的是谁,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

      “不知道。”茄子无所谓的回答道。

      得到茄子理所应到的答案的唐瓜心中略有无奈,他早就料到茄子的回答会是如此,所以从最开始他便不是期待从茄子口中得到答案,于是唐瓜习惯成自然地抬起头用等待解惑的目光望着鬼灯。

      鬼灯左臂抱胸,右臂摩挲着下巴,像是在记忆里找寻与少年相似的面容般思考了一会后回答道:

      “不知道。”

      “哎、哎?鬼灯大人不认识吗?”得到预料之外的回答的唐瓜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他的疑惑便被解答,而给予答案的人却出乎预料。

      “鬼灯大人!看看我找到了什么,是织田信长哦!”小野篁现在的样子像是春游时捡到了别人遗失的结婚戒指,带回家向爸爸妈妈炫耀的小学生。

      “哦~原来如此,是织田先——不对等等!”唐瓜先是自顾自地点着头,又像是突然意识到来什么般打了个哆嗦,随即猛地扭头望向鬼灯。

      显然,唐瓜是知道织田信长的,并且因为得知织田信长现身的消息后受到了冲击和惊吓。

      身为地狱狱卒,很少有人会未曾听闻过织田信长这个名字。

      即使不曾从地狱官方机构的各种讯息中阅读过「发现疑似织田信长的亡者,请尽快移交阎魔殿」类似的通知,也没有参与过因疑似织田信长的亡者出现而引发的骚动平息任务,那也必定因为织田家的家臣被迫了解了一波织田信长。

      可以说,织田信长这个名字就是地狱里的【you know who】,非鬼神级别不敢开口直呼,否则就会引来可怕的灾祸。

      也正因如此,知道不少相关消息的唐瓜才会如此震惊。

      “织田——!?鬼灯大人,我刚才是不是听到小野篁大人说了什么……不得了的名字?”

      “我也听到了,篁刚刚说,他找到了织田信长。”鬼灯看起来依旧是神色自若,织田信长这个名字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情绪,此刻的鬼灯就像是看到儿子集体春游时捡到别人遗失的结婚戒指后正在冷静思索如何才能让儿子自愿交给警察的普通老父亲一样平静。

      “鬼灯大人……那位可是消失了有将近五百年之久啊,现在终于找到了,你现在看起来平静过头的反应让我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啊,说起来,唐瓜是平成时代后期才入职地狱的吧,那不清楚也不奇怪。”阎魔比鬼灯先一步开口,和善地对唐瓜解释,“其实,这因为之前发生过亡者从狱卒那里听闻地狱在寻找失踪的织田信长的事情,便想要冒充织田信长逃避地狱的惩罚这样的事情,最后闹出了好大的乱子呢。”

      “现世的亡者现如今大部分都接受过基础教育,对日本史多少有所了解,而且大部分人已经失去对神鬼的敬畏了,所以在面对堕入地狱这样的境地时,为了逃避惩罚而选择铤而走险,冒充他人身份倒也情有可原。”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被鬼灯大人识破了吗?那些假扮织田信长的亡者要怎么处理呀?”茄子这会儿也好奇的加入这段对话。

      “身为亡者来到地狱却冒充织田信长的身份,属于撒谎,在地狱撒谎,罪加一等,会在审判时增加十年大叫唤地狱的刑期。”阎魔说。

      “大部分亡者当场就被戳穿身份了,毕竟每个人都有对应的生平卷轴在阎魔大人手里,被识破后就态度消沉的接受了全部的审判。”鬼灯歪歪脑袋,似乎想起与刚才话中选择不同的另一部分人的下场,又开口继续说道:

      “不过也有即使被戳穿真实身份,也死撑着要将织田信长的身份给演下去。这部分亡者就比较惨了。”

      “虽然大部分的织田家家臣目前都待在现世,处理地狱与现世部门的各项交接工作,不过也有一位织田家家臣自来到地狱以来,便一直以来待在地狱工作。遇到被识破身份还要硬撑着演下去的亡者,我们通常会请那位来阎魔殿辨认……”

      似乎这段回忆对于鬼灯来说是属于工作过程中颇为美好的一段记忆,又或者这段记忆在当时以及后来多次的回想中都为鬼灯带来了愉悦,他现在的表情竟然称得上是春风拂面。

      “既然地狱至今为止都在寻找织田信长,就能够证明之前所有声称自己是织田信长的亡者都是冒充者。”

      “织田家的那位在面对冒充者时,希望破灭而失常的状态下所进行的简单粗暴的□□虐待,堪称艺术。在后来需要辨认亡者是否是真正的织田信长时,我会先集合新人狱卒进行参观,经历过这一课的新人们往往会迅速成长。”

      “不得不说,织田家的家臣,都是些相当危险的家伙啊。”鬼灯最后半感叹半赞赏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擅长严刑拷打的家伙与欣赏严刑拷打并借此给新人狱卒上课的家伙,两者比较之下到底是谁更危险。唐瓜拼命压制住自己想要吐槽的冲动。

      “至于承受了织田家家臣失控的情绪的那些亡者,就不会有堕入地狱的机会了。真不知道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不是一种幸运。”

      ……所以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

      “不过,这是地狱正缺少的那种冷酷无情的惩罚机器。”

      不,这种人,无论是生者还是亡者,还是少一点比较好。唐瓜与茄子与阎魔,在此刻心有灵犀地腹诽。

      所以果然,鬼灯大人才是地狱里最可怕的那个人啊。唐瓜与茄子对视一眼,都从至交好友眼中看到相同的想法。

      就在四人谈论地狱过去发生过的有关织田家家臣的趣事时,三郎与四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之前远远望去有些看不真切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起来。

      很白。

      这是鬼灯在看清三郎后的第一想法。那样浅的肤色,对于日本人而言可以说是罕见,让鬼灯想起自己曾在现世出差时看到过的覆盖着一半富士山的皑皑白雪。

      干净。

      但这并不是对洁白无瑕的皮肤的赞叹,而是在看清三郎面容后,注意力第一时间不由自主地被那双黑色的眼睛全部摄走而后产生的想法。

      那双过于清澈的双眼,仿佛是雪融化后形成的溪流,过路人能够轻易看清溪流深处的鹅卵石上的毛茸茸的青苔,也能看清阳光照耀下清溪流映射出的属于自己的倒影。就像有魔法存在般,被那样的双眼注视着,最开始的试探就这样随着溪流消失不见,反而迷失在溪水所呈现的自己的身影中。

      少年的长相并非是那种剑眉星目或眉眼精致的传统帅哥,以鬼灯的审美评价的话,少年面容只是清秀俊朗,却气质非凡,并不是说气场强烈到压倒众人,而是那种让人无法做到无视少年,会在人群中下意识将注意力给予少年的感觉,绝对属于在人群中很出挑的存在,面容稚嫩,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天真。

      但那身衣服算是什么……裤子也不穿,连鞋子也没有,散漫过头了吧。

      在鬼灯观察着三郎的同时,三郎也在观察着鬼灯。

      之前看起来略显矮小的独角男人在拉近距离后就能发现,矮小只是因为身旁体型过于庞大的男人衬托所至,男人比三郎高挑许多,目测有一米八五。狭长的双眼却眼角上挑,再搭配短眉更是平添几分凶戾,小小的嘴巴在开口说话的时候能够看到其中有两颗尖牙,单从外貌判断,这位黑色和服的男人绝对不是和善之辈。

      “你好,我是。”三郎抬头抓了下后脑勺,本想触摸扎起的头发,抓空的感觉却让他一愣,他本想来到地狱便可以使用自己真正的身份了,可以将那个很久没有使用过的名字说出口了,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变了:“……织田信长吧。”

      那种可疑的停顿,有些勉强的语气,让四人不禁想起先前谈论的冒充者的话题。

      ……只是,为什么这位冒充者倒像是一副被强迫冒充织田信长身份的样子。

      不,虽然这点确实让人不吐不快,但更令人在意是的——

      “哦呀,你是织田信长,唉?过分年轻了吧。”阎魔慈祥憨厚的面容上是没有掩饰的惊诧。

      说出来了啊,阎魔大人。

      作为地狱十厅阎王之首的阎魔大人,在绝大多数事上他并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感受而掩饰自己的想法,疑惑和需要直接提出自然有手下的人为他处理。这点倒是和织田家家主织田信长的处事之道有些相似之处。

      “啊,是吗。”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看起来只有十七岁的三郎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是有点娃娃脸啦。”

      “这已经不能说是娃娃脸了吧。我记得,遭遇本能寺之变的时候,织田信长已经有五——”

      “啊!”小野篁大喊一声,制止了阎魔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眯眯小眼此时此刻瞪的就像是普通人的眼睛一样大,在阎魔和三郎之间左手抬高狠狠往下一切,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切断两人的对话,“阎魔大人,鬼灯大人,稍稍过来一下。我有话想跟你们私下说。”

      被小野篁喊到名字的两人相互对视一眼,虽然不清楚小野篁又在闹什么幺蛾子,但还是配合的与小野篁走远了。

      “那个,阎魔大人,鬼灯大人,说起来有些奇怪。”小野篁露出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说道:“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我感觉,这家伙好像是真的织田信长哦。”

      “篁。”阎魔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刚才被你打断了没有说完,我当时想说,织田信长的话他死的时候就已经五十岁了吧。”

      “地狱不是还有那样的传闻吗——织田信长在消失于火海中前还唱了那首《人间五十年》

      “准确的来说,织田信长消失时的年纪是四十九岁,不过大王你此刻强调的重点也并非死亡时确切的年纪……”鬼灯作为阎魔最信任的下属,自然听懂了阎魔的弦外之音。

      织田信长死后并没有来到地狱,这导致地狱无法查看织田信长的生平卷轴,所以地狱其实也不太清楚本能寺之变那天织田信长到底经历了什么,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织田信长若是来到地狱,那也一定是一个将近五十岁的大叔。

      无论怎么想,织田信长都不应该是眼前这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鬼灯和阎魔同时腹诽。

      现在的亡者都这么无聊的吗,假冒织田信长,还欺骗辅佐官,最重要的是居然还真的把地狱辅佐官之一的小野篁给骗了。

      此刻鬼灯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小野篁最近是不是懈怠过头了,要不把他派去现世出差修炼吧。

      “对哦,对哦。织田信长哪怕保养的再好,那也应该看起来起码是个中年人吧,甚至还有可能因为生前征战沙场会显得更沧桑些,再怎么说也不会……”

      阎魔停止了三个人的窃窃私语,转过头,重新看了看三郎的脸,娃娃脸让他对三郎的年纪判断在初中生与国中生之间摇摆不定。

      不知道孙子长大了是不是也会这么可爱,应该会吧,毕竟我可爱的孙子也是娃娃脸可爱到不行。

      “再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小孩子嘛。”

      “不不不,大王。”小野篁早就料到了两个人会这么想,所以才会在阎魔即将说出织田信长死亡时的年龄时及时打断,不然要是被织田信长听到地狱官方发言其会死在五十岁,真是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风波。

      “这家伙是从天上掉到我乘坐的胧车里的,而且他说看到了洞,所以当时我以为他是天国的妖怪,不小心在桃源乡踩到了鬼灯大人挖的坑——没有任何说鬼灯大人你有错的意思——但是这家伙自己说自己不知道天国是什么,而且他是在跟我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说的他叫织田信长。”

      “大王,大人,你们想,如果他是亡者想要冒充织田信长的身份逃避地狱的刑罚,那应该在我问他是不是在从桃源乡掉下来的时候,就应该顺势应下来,还用着说自己是织田信长吗。”

      “而且虽然我跟他相处了非常短暂的时间,但这家伙行事作风我已经充分感受到了,怎么说呢……”小野篁停顿,略作思考,想到两人相处时自己时时刻刻都被牵着走的思绪以及少年完全无法预测的行为模式,继续说道:“就是非常织田信长啊。”

      “啊,他还承认了尾张大傻瓜的外号!”

      “其实我有一个猜测。”小野篁郑重其事的向阎魔和鬼灯讲解自己的猜测:“「地狱驻现世分部」的池田大人之前来地狱做相关笔录的时候曾经说过,织田信长以前身体孱弱但为人君子翩翩,后来有一天突然身体变的强壮了,但性格也从此变得难以揣测,所以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你们说,会不会是,这个自称是织田信长的少年真的就是织田信长,只是他是幼年时代的织田信长,就像当年的我一样误入地狱了,只不过他可能是误入天国的同时跨越了时空,然后在桃源乡踩空——”

      “等等。”一直安静倾听的鬼灯这时抬手,并开口打断了小野篁的话,“为什么你会觉得织田信长会误入天国。”

      重点在这里吗……

      所以鬼灯大人你的侧重点到底是「误入」还是「天国」,是觉得现世仍然有联通天国的通道很危险,还是觉得织田信长与天国过分不搭了。

      小野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前吃过的仕途上的亏终于让他长了一垫,犹豫再三,还是忍住了吐槽鬼灯的欲望,只是这一番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后,他被打断的思路已经不在连续,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总之,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鬼灯看出小野篁的掉线,便点点头,拇指与食指摩挲下巴,组织自己的语言重复了一遍小野篁想要表达的意思:“战国时期的少年织田信长因为某些原因,误入天国,并且是四百年后的此时此刻的天国,然后在天国桃源乡踩到了我挖到陷阱,摔到了地狱……没有摔死,说明身体强度很高啊,说不定误入天国的时候在仙池泡过澡……继续讲,他摔到地狱并且被你捡到了,然后你把少年时期的织田信长带到了阎魔殿。”

      “合理推测接下来的发展会是我们会通过某种方法把织田信长送回四百年前的战国,让他继续历史使命。这样历史没有发生变化,发生的一切也符合池田大人曾经说的话。”

      “不愧是鬼灯大人!”

      小野篁竖起大拇指。

      “织田先生在胧车上的时候提起过本能寺,他好像知道自己未来会死在本能寺,可能是在天国的时候道听途说的吧……我很担心这会造成历史的动荡啊。”

      “啊,关于这点的话,其实织田家的家臣每个人都反应过,还活着的时候就听织田信长说他自己未来会死在本能寺。”

      “哎?!我完全不知道啊!”小野篁震惊。

      当初听三郎在胧车说他自己果然会死在本能寺时的震撼都没有此刻强烈。

      所以说织田信长这次的误入天国的时候听闻了自己未来会死在本能寺的消息,然后重回战国之后还跟几乎是所有的家臣讨论了这件事不止一遍,结果最后还是把本能寺选做了驿站,然后就被杀了。

      为了什么啊。

      为什么知道本能寺是被诅咒的死亡之地还要选择在这里啊!

      说起来已经知道了最终的死亡地点,那死亡原因呢,这家伙知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杀的……难道说他像是依旧选择了自己的死亡之地一样,选择了最终杀害自己的凶手当作家臣了吗?!

      “这种事当然不能告诉所有狱卒,事实上,这件事只有我跟大王知道,毕竟你看,即使是你听到这种消息也会感到震撼的吧。地狱里有关织田信长的流言已经够多了,像这种可以升级成为都市传说的还是尽量少的人知道的比较好。”

      “啊……那,那这么想来,他是织田信长这件事,完全合情合理。”

      “不,完全不合理。”鬼灯说。

      “?”终于为三郎就是织田信长找到了符合逻辑的解释后,小野篁刚想松一口气,这口气就被鬼灯的回复卡在胸膛不上不下。

      “我没有在桃源乡挖坑。”鬼灯面无表情的说,“所以这件事从最开始就不成立。”

      “而且自从你的事件发生之后,就只剩下牛头马面把守的通道连通着现世和地狱,想要从现世拜访天国也只能从地狱乘坐电梯去天国哦。”

      “……”即使是小野篁,也觉得无语至极。

      那干嘛聊这么多啊。

      “不过你刚才说的推理过程,还是很有价值的。”鬼灯边说着边从和服口袋里掏出了翻盖手机,手指飞速的在摁键上移动着,最后以一声清脆的铃声结束。他刚刚发送了一条短信。

      “刚才的故事非常有说服力,相信众合地狱的那位看到之后也会产生与你相同的想法。”

      小野篁有不好的预感。

      鬼灯发完短信把手机收起来,侧身转头,看向唐瓜茄子和三郎的方向,三人此时此刻正聊的起劲,唐瓜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捂住茄子的嘴巴,真是让人好奇茄子究竟说了什么,不过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唐瓜,只好打断正想要试图救场的唐瓜,“唐瓜,过来一下。”

      手还紧紧扒在茄子嘴巴上的唐瓜打了个激灵,连忙应声,转身朝鬼灯跑去,临走前还不忘用眼神示意茄子闭嘴两个字怎么写。

      “鬼灯大人。”唐瓜小跑到鬼灯身边,用眼神传达了他的疑惑。

      “你去把今年刚入职的新人叫来阎魔殿,就说是阎魔大人准备了迎新会。”

      “迎新会,有那种东西吗?”唐瓜有些疑惑,不过作为沉浸地狱官场的老油条,他还是果断选择听从上司的命令,转身准备离去,但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想起来不久之前鬼灯大人曾说的与织田信长有联系并且会组织新人狱卒聚集的情况究竟是什么。

      唐瓜猛的回头,眼神惊恐的看着鬼灯。

      “唐瓜和茄子也一起参加吧。”鬼灯如此说。

      站在一旁围观了全程的小野篁神情复杂,他意识到鬼灯究竟是想干嘛了。

      鬼灯大人这是要把在众合地狱工作的那位织田家的家臣请过来啊。

      不过他已经失去了阻拦的机会。

      意识到鬼灯的打算的唐瓜已经惊慌失措的跑远了,他甚至准备在通知狱卒新人的时候嘱咐各位带上塑料袋。

      结束讨论的小野篁,鬼灯和阎魔重新走至三郎面前,不过三人此时的心情各不相同。小野篁仍然对三郎的身份抱有极高的信任度,当之前的推理被全部推翻后,他开始为三郎就是织田信长找新的符合逻辑的推理;鬼灯则是在思考等会众合地狱工作的那位织田家的家臣发疯之后,如何安排新人狱卒的观看位置,尽量不要被单方面的打斗波及到造成人力资源的丧失;阎魔比较心慈手软,看到三郎那张稚嫩的脸就有些不忍心了,忍不住开口说:

      “小朋友,在地狱说谎的话是要被罚于大叫唤地狱接受十年酷刑的,现在坦诚的话,我这里可以不追究哦。”

      “啧。”听到阎魔所说的话后,鬼灯发出了明显不耐的咂舌声,双眼眯起,危险的氛围如实质存在般笼罩众人,唐瓜和茄子瞬间因气温骤降而打了个哆嗦,眉毛皱起的角度就像是下一刻就要出手伤人般。

      然后他确实出手了。

      “大王,太和善了!”随着话音落下,一根长约一米半并且萦绕着诅咒与不详气息的狼牙棒便重击在阎魔脚边的地狱特产墨绿大理石地板上,毫不怀疑,如果阎魔继续这样和蔼可亲下去,下一击就会瞄准阎魔的肚子。

      身为辅佐官却可以肆无忌惮的鞭挞上司,唯有地狱地狱辅佐官鬼灯一人。

      “鬼灯大人,冷静!”小野篁嘴上拉架,脚步一步也没动——他敢动吗。

      “而、而且,你如果硬要说自己是织田信长的话,我们真的会把你当作是十七岁的织田信长,把你送到那个战火纷飞的战国年代的!”感受到鬼灯因为自己温和的态度而变得严格的阎魔,立刻作出补救,争取一个缓刑的机会。

      “大王,太善良了!”

      “地狱可没有手段将亡者送往四百年前的战国时代。”鬼灯拆台,这并非对三郎心软的表现,因为他紧接着就开口说:“地狱只会将榨干你的最后一丝灵魂用于地狱建设作为惩罚。”

      “嗯?”三郎的关注点不在后面那句恐吓上,鬼灯话语中的某些词更吸引人注意,不由自主地低声呢喃:“四百年前的战国?”

      “战国时代是四百年前的……啊,难道说这里是平成?”

      鬼灯,小野篁和阎魔,以及站在原地没有出声的茄子纷纷扭头将视线对准了三郎——无论怎么想,能够说出平成二字的家伙绝对不可能是织田信长吧。

      “啊~原来是这样啊,这里是平成的地狱啊。”与满脑袋问号的四个人不同,三郎只觉得弄明白现在所在的年代后,有些事情越想越通顺,比如为什么竹中半兵卫只是等了三年而已却被小野篁讲的那般艰苦不易,于是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我明白了!因为我本来是平成年代的人,所以在战国死后,就到平成年代的地狱了。”

      不管在场当机的几人怎么想,三郎已经解决了脑袋中的困惑,并且顺利说服了自己。

      鬼灯抬起头看着他,小野篁抬起头看着他,阎魔大人抬起头来看着他,甚至连只是围观旁听的茄子也抬起头来看着他。

      三郎表情依旧是那天然的模样,仿佛刚才说出不得了的话人,不是他。

      “啊,等等啊。”三郎脑中又产生了新的疑惑,“那我为什么会来地狱啊,我觉得我应该会去天国的吧。”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小野篁只觉得今天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频率太高了,以至于大脑竟然开始拒绝接受任何信息了。

      “织田先生,您刚才讲了什么,希望您重复一遍……请问什么叫做从平成时代到战国时代?”

      “嗯,好哦。”

      三郎为小野篁,鬼灯和阎魔简单地讲述了自己作为平成年代的一名普通高中生,只不过是某天违规攀爬马路边缘的高墙护栏,失足坠落,从此便成为了织田信长,最终在本能寺迎来了命中注定的那场大火,然后掉进了一个洞里,来到了地狱。

      鬼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平成高中生意外穿越时空来到战国,拥有了织田信长的身份后完美的完成了织田信长的使命,然后来到了地狱……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样离谱的解释,鬼灯居然觉得虽然很离谱,但因为过分离谱了反而显得还有那么一点靠谱,毕竟如果是撒谎的话反而会编的比较符合逻辑,这种听起来百分之百是谎言的话,反而让人想去思考其成立的可能性。目前唯一的疑点在于凭空出现的黑洞上,但想到那些疯的已经差不多的织田家臣团,谁又能保证这事与他们无关。

      “那原来的织田信长呢。”虽然不知道眼前少年的身份的真假,但鬼灯仍然期待少年接下来给予的答案。

      “不知道。”三郎的眼睛眼白部分略多于眼黑,并且是上下皆微露眼白,这让他在平和地与人注视时会显得像是瞪大眼睛以表诚恳地样子,此时那双澄澈的眼眸中倒影着鬼灯的神情,那是略带恶趣味的表情,发现此点的鬼灯微微一愣,那双眼睛中倒影的自身倒影也跟着变化,从恶趣味变成了为此恶趣味反思。

      “没有遇到过呢。”三郎说完自己一愣,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细节没有想起来。

      “这样啊。”鬼灯看着三郎,神情略有所思,“还真是有意思呢。”

      无论是此人的经历,还是此人的那双眼睛。

      小野篁现如今却只有一个想法——怪不得他有自信觉得自己应该去天国。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个人是非常喜欢漫画和动漫里三郎的眼睛的,我很迷这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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