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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瑟起执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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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男子缓缓地转身,剑从手中滑落。他笑了,他说:“我终于是见着你了。”
她却只是怔在那里,看他眸中的欣喜,看他唇角的颤抖,看他落在地上的剑,还有那微微浮动的青衫,她就忽然也有了些欢喜,莫名的欢喜,可转瞬间却又是心疼。
原来,爱一个人,是可以爱的如是深的。
只是一个动作,一句话,一丝气息,便可溢满说不清,解不开的情。
然而,她终是缓过了神,手中剑的冰冷让她清醒了些。她敛了所有的情感,连眸子竟也是空白。
他笑,苦苦的,却被烛光照得淡了,只见那青衫缓身坐下,然后有些蒙胧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散儿,你看,相思豆。”
她就突兀地愣了愣。
相思豆,相思豆。
那样的岁月,他、竟还是记得的?
“你说过的,你要我只思你一个人,只念你一生一世。”他的手掰着烛泪,温热的柔软从指间传到了心头,就像是回到了那些岁月。那些感觉,那些心情,一瞬间在他之间泛开。烛光映着他的笑,却亦是温热的蒙胧,“你还记得么?”
记得啊,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她以为,她曾在浓歌艳舞中渐渐将它们遗忘,可如今,她忽然发现,心底里最深的记忆是怎么也不可能被遗忘的。它们只是掩于风尘。
也许会在某一个路口,它们会被那似曾相识的风景所勾起,或着是在别人的故事中,它们轻轻地打开闸门,又或是在遇着了记忆中的人,说起记忆中的事时,它们被沧桑地唤来。
她,便是那最后一种情况。只不过不是沧桑的,是温和中夹着疼痛的。
*** *** *** ***
“散儿。”他的话语打断她的思绪:“你忘了么?”
她看着他,眸中竟隐着淡淡的哀伤。她,她该如何回答他呢?告诉她她没忘,告诉他那是她一生最美的记忆?可是,又能如何?难道她要为了他放弃已唾手可得的权势?不,她不要,她也不能!她还有她的仇,她的恨。她,寒依,必须,也一定要用剑斩断那最后一丝属于她的温暖。
于是,她笑了,冷冷地,嘲讽地笑:“呵,那时的我倒真是够傻的。”
她仅一句话,却冷了男子的心。他揉着烛泪的手停下。好一怔子,蜡硬了,他便也醒了。手轻轻地一扬,弃了蜡。又翻了个酒杯,斟一杯茶,应付着她:“是啊,真得很傻呢。”
她心里猛然一酸,双眸看了看男子,淡定地斟着茶,头低低地垂着,指间在桌上摩挲着。原来,那些岁月,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不懂事的孩子傻傻的决定。
她的心也放了下来——既是如此,那么就当旧时的情谊已是灰飞烟散好了。
她踱着步子走向案边,悠自坐下,也是斟了一杯茶,端起来送向唇边。
然,就在唇刚触到那冰冷的杯壁时,便听男子惊慌地叫到:“散儿!”
她抬头,手中犹自端着杯,抬头的刹那,她空白的眸中闪过一丝忧悒。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茫茫地,空空地,仿佛刚涉世的少女,却亦像是历经沧桑后的空无一物。而他,却蹙着眉,双眸死死地看着她。
她知道,茶里有毒。
可她却依旧将杯举向了唇边。她想打个赌,赌他是不是真的要害她!
这么多年她按规矩办着、理着所有的事,一丝不苟生怕错了一步变失了所有。而现在,她却忽然想来玩一玩,就像是一个赌徒的游戏。可赌徒们赌的是钱,她赌的是她的命。
她噙着笑,将那一片冰凉的杯壁触上了唇。
然,在那一瞬,一片青影闪过,快得让她措手不及。当她缓过神时,杯已握在他的手中,酒已入了口。
于是,她还来不及收起的笑僵硬在唇边。
青衣男子竟也是轻轻地笑了,眸中溢满的是温柔。
“散儿。”他唤她的名,轻轻地,小心翼翼地,仿佛是怕一不小心,便将那个名字唤碎。
“楚怀。”她也应他,唇边的笑静静地消失。她的唇,轻轻的张开。
他想,如果那个时候,她与他说“对不起”的话,他是会伸出手执起她的手的,会轻轻地拍,一如曾经,然后扬着唇和她说没什么啊,不过是赌输了一次,以后再赌便是。
他想,如果那个时候,她流了泪的话,他是会走过去拥抱她的,抚她的头,告诉她他会一直在彼岸等她,即使等到天荒地老。
然而,他忘了,她是寒依。
寒冷的寒,依水的依,而不再是他的散儿。
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张了张口。
于是,他伸去执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于是,他立起的身体再也迈不出一个步子。
毒药已是发作,心里一阵绞痛。他却依旧是笑。笑什么呢?笑自己的痴,自己的傻?笑自己曾经的记忆?
疼痛在身体里蔓延,他终是忍不住咳了起来。
——自己,自己还能撑几时呢?
他忽地想起了这毒的名——清水。
清、水。
那是他与她最爱的乐。
他记得,那个黄昏,残阳如血。在那个山崖的亭边,他邂逅了她。他是青衫,她是素衣,风一拂,她的青丝如柳叶般飞扬。他弹琴的手忽然顿住,她的眉轻轻一挑,唇边流露出孩童的稚气:“这曲,真好听。”
他笑,然后抱琴而去。
他记得,那个清晨,雾霭流岚。他向那亭走去,她倚在那个石上,眼睛轻轻地闭着,唇微微的扬着。他还是一笑,坐在崖边,奏起了曲。曲毕,她的声音传来:“原来梦中的那曲子是你弹的啊。”他含笑点头,看着她清澈的眸子,第一次开口,“这曲,便叫《清水》罢。”
他记得,那个午后,过往岫烟。他仍是一身青衫,白皙的指在琴间跳跃,跳着跳着就跳入了她的心中。她将头微微垂下,柔和的琴声中夹了她少女的羞涩,她说“我喜欢你。”很小的声音,然而他还是听到了,于是他轻轻地抬头,含笑看了看她。曲毕,他收琴,唇边依旧是那一抹永不会淡去的笑。转身,青衫翩翩,于是他就听见她唤他“喂”,他回身,她仰头,颊边微红。她说:“我喜欢你。”这一次,她的声音很大,大到隔了数里远也能听的清晰。他仍是笑,迈了步子走到她的面前。他说:“我不叫喂,我叫楚怀。”
他记得那个月夜,清辉漫天。他拥她入怀,指着天的那边,对她许下永远。她忽地抬起头,眸子中有些欣喜,却亦有忧郁。她说:“永远有多远呢?”他一下子沉默了,拥她的臂渐渐地松开。月夜下,一曲《清水》在指间散开。
也许那个时候,自己,自己就应该明白,他与她之间不过是一场错误的邂逅吧。
是的,邂逅,只是邂逅,没有邂逅以后的故事。
只有一个月,一个月以后,那崖边的亭上,再不见她的白衣。
那一天,他没有抚琴。
那一天,他立在崖边,看被云雾缭绕的山下。他记得,她与他说过,她的家,在山脚的那个地方。
他就突兀地有了下山的冲动。是的,下山,去寻她,即使违背自己与师傅的约定——一辈子再不下山。
他刚下山便听闻当今圣上为一女子竟将秦府满门抄斩。秦府,是她的家么?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她的名字——秦陌散。
那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于她竟是一点也不了解。那么,他凭什么去爱她?他有什么资格去爱她?
思绪渐渐模糊,鲜红的血突然从唇中流出,记忆碎片式地从他脑中闪过。那个颓废的秦府,那袭红衣的翩翩而去,那曲用泪浇铸的《清水》,那双空洞的眸子,还有那一顶红得如血的轿子……他的散儿,他那一身素衣的散儿,到底是离他越来越远了。他,却只能看着她离去……
“散儿!”迷糊中的他大声唤她的名,他的手伸着,仿若是要抓住什么,然而终于什么也没触到,红色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他的脚终是再支撑不住,颓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