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回》某月

5、5

　　缴完住院费，林森森可以说是身无分文了。幸好医院提供午饭和晚饭，沐沐也不会因为自己挨饿。

　　林森森糊涂地出了医院，那么大的城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宿。林森森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周围没有一张亲切的、熟悉的脸。

　　急匆匆的步子，像被什么催促着的神情，背负着无形的包裹……这，就是所谓不愁吃穿的城市人？

　　林森森慢慢踱步到一个供居民娱乐健身的公园，因为刚刚下了雨没什么人。林森森也没有管还没干的金属椅子，把自己狠狠地砸在上面。

　　刚下了雨的天，不是早上那样微微的寒意，而是真真切切、彻骨的冷。H城的天气和林森森所在的乡村不同。乡村一年四季，似乎都是温暖的春天，出门就像有层薄薄的蚕丝棉被裹在背上，很真切、很舒服。

　　这里，冷得骨头响。

　　才保持一个固定的姿势一会儿，希望寻得一点温暖，脚就忍不住抽动起来。林森森倒吸一口冷气，赶忙按住了已经僵了的脚。

　　他一下子就想起妹妹那暖暖的小手，搭在自己脚上。每次都像在疼的是她一样，腮帮子一鼓一鼓地追着问。

　　“哥哥哥哥，脚脚又痛痛？……不痛不痛，妹妹给你吹吹！呼！呼！”妹妹嘴巴凑过来，吹过一丝一丝的暖意。

　　每次看见自己在看报纸，也是蝴蝶一样地凑过来，吵着闹着要哥哥教他认字。

　　“真掘……好吧，来，看这个字。”

　　“这个是什么字啊？”

　　“苹果。”

　　“苹果？……喔喔，好香好甜的苹果，原来是这样写的啊？”妹妹似乎回味着苹果的甘甜滋味，笑容天真烂漫。

　　“小白痴，苹果都不知道了！”林森森搂住妹妹，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妹妹，整张报纸，一字不漏的……

　　“哥哥，我今天陪你一起去捡垃圾吧，好好玩的样子……”

　　“哥哥，今天陶姐姐给了我几颗糖，我给你留了几颗尝尝……”

　　“哥哥，我不痛，没有发烧，你不要那么担心嘛……”

　　……

　　林森森连怎么责骂上天都不知道。

　　也许他心里是明白的，最该骂的人，明明是自己。

　　所有以“如果……”开头的句型都被人们用了无数次，每次所带来的也只有无尽的后悔和不甘，但是他们又无怨无悔地、义无反顾地做着。

　　如果我能早点带沐沐来大医院，那么早治疗早发现，也许就不是这么个情况了……

　　如果我不是小孩子，能够多赚点钱就好了……

　　如果沐沐不是我妹妹，而是跟着户有钱人家，也不至于这么辛苦……

　　如果……如果我不是这么窝囊，那该多好！

　　林森森明明那么不甘心，却没有落一滴眼泪。他仿佛觉得要是掉下眼泪了，沐沐的病情就是真的在他心里扎根结底没有办法动摇的事实了。他很相信许医生，但他不想相信了。

　　林森森把头埋在膝盖里，椅子上的雨水全部浸进他的衣服里，他却迷迷糊糊睡着了，似乎还做了个梦。

　　很温暖的，彩色的梦。

　　沐沐嚷嚷要让他听听别人教她的童谣。

　　声音很甜美，很耐听。

　　一切都是从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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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林森森听见公园里老人晨练的欢笑声，醒了过来。

　　手脚都已经僵硬，身体就像不是自己的一般。林森森一个寒噤，快速地从椅子上爬了起来。生怕一不小心管不住身体，就这样抽动起来。

　　他就那样湿漉漉的去了医院，也没管沐沐看见他时要怎么解释。不过还好，沐沐还在睡。听护士说，她昨天晚上哭着要哥哥闹了好久，最后还是哭累了才睡着的，一睡就一直到现在，连翻身都没有一个。

　　他想摸摸妹妹的额头，但无奈手太冰——他的手，一年四季都是冰的。只好帮妹妹牵了牵被子，之后坐在外面。

　　林森森没有办法像电视剧里面的大人一样，抽着烟抒发自己的抑郁。他就那样坐着，坐在不起眼的座位上，眼望着医院里种着的、因寒冷而有些拘束的树，澄清的眼睛。

　　他从来都没有怪过命运对自己不公平。

　　什么都不能打扰他，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树。给人一种错觉——如果没有人去唤醒他，他会一直看到最后一片叶子也落下。

　　“喂——”一个痞里痞气的声音传来。

　　林森森没有听见似的，继续看树。

　　“喂！臭小子看什么呢看这么入迷？”一团栗色的踪影掠过面前，好奇地看个究竟。发现只是一颗光秃秃的树的时候，陈墨麒没趣地转回视线，贴着林森森坐下了。

　　“喂，小子，你怎么还在医院啊？难不成还想偷别人的手机？”

　　听见“偷”这个字眼，林森森像被针扎了一般，苍白的脸突然多了一丝红。“你不要胡说！我不是来偷手机的，我也没有偷过别人一丝一毫的东西！”

　　陈墨麒嘟囔一句，“我知道你不是”，一副没趣的样子，又沉默了。

　　林森森看他沉默，也没趣和自己说话的样子，又继续望窗外的树。

　　过了一会儿，不知是陈墨麒觉得无聊想打发时间，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他一副“你爱听不听”的表情，然后开始讲。

　　“我他妈的之所以来这个破医院，大概是上次失恋了，喝醉了，打了个人。你说他怎么那么欠扁，我喝酒了都逮着他打，那就肯定是因为他被喝醉了的我看不惯，算他倒霉。他妈的还不识好歹，说非要我赔他。当时我就呕了，他妈又不是娘们儿，赔个屁啊赔！结果还是我老爸打发他，给送到这个医院来了。老爸他也是个傻好人儿，非要我天天来看他。又不是张细嫩脸蛋我看屁啊我！想起来真是气人……”

　　林森森一直听着，觉得这番话里面不仅极多脏话，而且蛮不讲理。他依稀觉得陈墨麒是在向自己解释为什么天天在医院都能遇见他，不过林森森又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了。

　　林森森点了点头，把身体缩成一团。回答了一声“嗯”。

　　陈墨麒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偏过头来问他。“你妹妹还好吗？”

　　林森森原本躬起的背僵直了一下。“什么？”

　　“就是你妹妹啊，昨天许青不是帮她检查吗？”陈墨麒还是痞里痞气地回答，不过足以刺伤林森森。

　　很久，林森森都没有说话。陈墨麒以为自己触到了他的伤心事，以为他哭了。低下头慌忙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他没有。

　　他用澄清的眼睛看着陈墨麒，有些哀求的意味。

　　“可以借我点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