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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捧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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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捧汤】
王陈佩容斜斜起身时,屋外的火红灯笼在一闪之间轻轻灭掉。
王生翻身,眼底有些阴影。
王陈佩容晓得他昨夜是累了。她突觉得脸颊有些烧,满心体贴地伸手轻轻拽上被子覆上他背才离开榻。
火盆已是灭了。外间有些寒意。
王陈佩容披上衣服,打开了门。红莲已是起了,遥遥看见这边开了门,便提着炭筐跑过来。
“小姐。”红莲轻叫。王陈佩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红莲一下子便明白了,调皮地轻轻笑了笑,扭过头蹲下身去加炭,点起炉子。
王陈佩容微微扬着嘴角,颇疼爱地望着榻上蜷缩起来的王生,俯身对红莲轻道,“把火生旺点吧。”
蹿起的火苗瞬时照亮了王陈佩容的脸颊。牙色肤色映着依稀的晨光,云鬓虽微乱,却也遮不住那霎那间惊人的美丽。
待净过脸净过手,王陈佩容抬眼看了看泛白的天光,仿若想起什么来似的轻皱了皱眉。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回头瞥了眼还在沉睡的王生,轻轻对倒了水回来的红莲道,“西厢那边还未起身吧?”
红莲皱了皱鼻子,不情愿却又没办法似的压低声音道,“她已在外间候着了。”
王陈佩容心沉了一下,面色暗了几分。
才刚破晓吧,她怎么会这么积极。
她站起身,往外间走去。
斛正站在檐下,身上衣物头上发饰跟红莲一般无异,只是那件淡色鹅黄的夹袄套在淡青色的衣裙上,却比红莲多了几分水艳。映着地下白皑皑的雪,更显得眉眼如画娇俏玲珑。
见王陈佩容出来,斛绽出个笑容,垂了眼眸福了福身,温言轻语道,“姐姐这么早起了。”
王陈佩容看着她着意降低的身份,挑不出不是,心中却如同鱼刺一般哽着,不免酸涩地开口,“妹妹不是一样。真是麻烦你了。”
敏锐如斛,自然是听出来了。却还是作出没听出的单纯样子笑了一笑,“第一天呢,怕出错。”
未待王陈佩容反应,红莲却已不屑地重重哼了一声。斛却还是恭顺地低着头,不作反应。
王陈佩容心里默叹自己当初怎么没有发现这女子如此这般的聪敏,竟傻傻地留住了她,造成现在这般局面。正想着,突然屋内轻轻一声沙哑的呼唤,“佩蓉。”
王陈佩容轻轻侧眼瞧了一眼红莲,红莲气鼓鼓地步出去。她便伸出手,舒展了温和的笑容携了斛往内室走去。
一身贴身白衣的王生从榻上坐起,遥遥看清进来笑容各异的二人,隐隐的困意顿时消散全无,赶紧伸手敛了敛胸口敞开的前襟。
斛没抬眼望上瞧,福下身去,声音清朗,“将军。”
王生眼神却赶紧瞅了眼站定一旁带着淡定微笑的王陈佩容。
王陈佩容也瞧见了,稳稳移开几步到王生身边,笑着对王生嗔说,“还不快叫妹妹起身。”
王生呐呐地应答。正好红莲捧着热水进来。
斛起身接过来,亭亭步了几步走上前来,停在王生面前,抬起脸来,双目炯炯,笑容晏晏。
当温热的帕子贴在脸上的时候,王生才反应过来。
这不是以往佩蓉给他净脸时的力道,更为酥软和轻柔,还隐隐带着一股奇异的芬芳。
他下意识里有些躲闪,忙不迭地想接过帕子,却不想按在一双更柔软的手上。
斛双眸一亮,脸却倏得通红,讪讪地收了手。
王陈佩容在一旁瞧着,心里虽不是滋味,脸上却仍笑着,“妹妹给将军倒漱口水吧。”
斛乖巧地转身,倒了漱口水端在王生面前。王生接过,不由得看了脸色绯然的斛一眼,口腔里有些干燥。
他这一转念间的神色被身边的佩蓉收在眼底,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声后才对斛柔声道,“为将军更衣吧。”
王生一愣,趁着斛弯身端着水盆离开的当儿,低声对佩蓉道,“这,这似乎不太妥当。佩蓉,教她做到如此便可以了吧。。。”
王陈佩容微微一笑,心里却因王生这句话有些释然。她伸手温柔地替王生整了整衣襟笑道,“莫担心,不会让她替你换内衫。那是我的责任。”
王生呐呐点头,心里似乎是舒了口气。
斛捧过衣物,展开来替木偶般的王生穿上。动作伶俐却又如舞艺般优美。
随后斛看了眼王生散乱的头发,正想开口请王生落座,却被王陈佩容一个动作拦住了。
王陈佩容眼神里有着隐隐气势,她带过王生坐下,从发上拿下一柄篦子,替他慢慢梳齐了头后转过身,才对立在一旁的斛轻轻嘱咐,“今日是初一,将军才起得较晚。一般时候,将军在五更时起身,妹妹得更早。”顿了顿,缓声道,语气里却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将军净脸净口更衣的事,就辛苦妹妹了。但是为将军梳头的事,因为妹妹还不是将军的人,所以我来就好。”
霎时间气氛凝固住。
王生含着些微疑惑的神情看着一向温和恭顺的妻子突然之间的犀利,恍然明白她对自己的苦心。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只是对己一人想如此独占而已。
斛也霎时明白王陈佩容这句话明白的含义。
只是她在心里冷笑,下马威么?思量了一夜就只有这个法子试图拦住她么?也太小瞧她了。
她要得到的,是整个王生的心。
她面上却还是作出了愣了一愣,突地微红了眼圈的样子,福下身去,悲悲戚戚地道,“姐姐,妹妹我并无跟你抢将军宠爱之心。”
此话一出,便立刻显得刚才王陈佩容的那番话有点妒妇之意了,显得她分明是在拿捏斛的身份说话。
王陈佩容心下一惊,本知这女子聪敏,却没想到她如此多心。看着斛若似天真无心的带泪面容,又看着王生望着那抹细小身影的眼里又暗暗多了些怜悯时,便知她刚这番话不该说的这么早。
戏已演到这份上,她于是只好顺着温和了表情,伸手扶起斛道,“姐姐这番话,是说的重了。算姐姐一点私心,往后为将军梳头,还是由姐姐来,好么,妹妹?”
一步错步步错。一下子口气沦落到商量的份上。
斛心下冷笑,垂下的眸间闪过一丝莹光。
再抬起的睫上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儿,表情楚楚可怜,叫王陈佩容都有些不忍心。“多谢姐姐。”
王陈佩容在内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已是输了一着。
王生带着兵士出街。
初一街上有些冷清。毕竟是过年。开张做生意的店铺很少。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他和李场贾六赵勇他们靴子踩在雪上吱呀吱呀的声音。
“将军,我们这是去那儿啊。”
赵勇呵了口气,缩了缩肩问,“今天真他娘的冷啊。恨不得直接回去喝几坛酒下去暖身。”
王生温和地回头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
赵勇傻傻嘿笑,心里不知第几次称赞将军的俊雅。
原来他是瞧不起王生这幅秀气俊朗的样貌的。出身沙场的汉子,长得唇红齿白跟个娘们一样怎么领兵打仗。孰知,王生杀起匪来比他们还畅快利落,英姿赫赫。虽然平常性格温嚅了点,那也是对着将军夫人才有的,却也能把他们这些大老粗们用一个温和的眼神挟制得老老实实。
那二人啊。。。
赵勇想着,抠了抠脑门,不由得又想起另一人,拧了眉头。这会儿不是去。。。
“啪。”
一个巴掌落在他肩上。回头,看到李场凌厉的眉眼。
“想什么呢?”李场声音尾声有些长鼻音有些重,总让人觉得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似的。
赵勇哼了一声,看了看路,心里那股子讶异果然像是对了似的,正要开口,李场倒先压低了嗓子说话了,“将军去看殷将军,待会儿你在一旁别生事儿啊。”
赵勇心里一火,正待发作,却被王生斜斜无意瞥过来的温和目光射了个正着,立刻把刚才想说的吞了回去。
李场嘿嘿地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快步向前方的王生走去。
还未到悦来客栈,王生就碰到了他要去看的人。
殷少连牵着马停在烧鸡铺子旁。
王生快步过去,“少连,这么早,伤可是大好了?”
殷少连抬起脸来,诧异地扫视他们一行人一眼,才回到王生脸上,微一抱拳,“早好了。过年好啊。”
王生微微一笑,回礼,“我来特地请你过去吃个年饭。”
话音刚落未及殷少连反应,烧鸡铺子帘子一扬,出来个少年,浓眉大眼,手里提着个油包。他疑惑地打量了一行人一眼,转过脸去望着殷少连,道,“这是什么阵仗?”
殷少连扯了下嘴角,没多加解释,只是拍了拍马背,示意少年上马。他随即转身,对王生道,“我同他今日还有些事要办,兄弟我晚些再去拜访你和嫂子吧。”
也就是推拒了。
王生面子上一下子不太好看,但总比说不来的好。他点点头,让开道,对跨身上马的殷少连道,“好,我恭候兄弟。”
殷少连也不多罗嗦,喝了一声,扬鞭,马蹄扬起些泥泞。
王生望着那背影苦笑。
五里外山脚下那座坟上,已是叫人安了座碑。
沈缘轻轻用袖子把碑上的雪擦了。随着,眼眶就红了。
殷少连在一旁默默燃了纸钱,把果品和烧鸡放在碑前,轻轻拍了拍抱着碑侧着脸眼泪却倏倏无声往下掉的沈缘的背脊。
她始终不肯面对着他哭。除了第一次看到那盏奇怪的灯的时候。
沈缘跪在融了雪水的泥泞里,额头鼻尖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磕了三个头后,沈缘抬起上半身来,眼里无泪,只是眼眶鼻尖通红。
“阿爷,缘儿来的迟了。”说罢声音哽住,呜呜咽咽。
殷少连心里也怆然,当日那老人家死不瞑目的样子他还记得。
他蹲下去,拍了拍沈缘的肩。“节哀吧。”
沈缘用力咬了咬嘴唇,复又抬起头来,眼神明亮,“阿爷,缘儿知道你叫人交给缘儿水露妖现的意思。缘儿会代你收了那夺人性命的妖孽,你莫担心,你只在天上看着就好了。”
说罢燃了一炷香,又俯下身去,磕了三个头。
殷少连合掌,向着坟头恭敬地弯了弯身。
看远方群山中,云已经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