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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周公之礼 ...

  •   此夜注定有人无法入睡。胡说没心没肺的,窝在白执怀中睡得香甜,白执却是一夜未眠。

      胡说与记忆中那人不仅声音相同,眉眼也有八分相似,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儿?既然人死不能复生,便只有一种可能——他还活着。

      那日白执从西天回来,扶桑两人只看到他进屋没多久又略显慌张地从屋里出来,却没看到在此之前他曾将灵识探入胡说体内,于是以为他是被胡说的模样吓到,殊不知,他其实是因为在胡说身体中查出妖丹的存在,这才惊愕不已匆匆离去。

      妖丹封印了胡说的记忆与形貌,将他雪狐的身份隐藏了起来。同时也因为妖丹的压制,胡说才会辛苦修炼三百年仍毫无长进,迟迟不会开口说话,到了化形的时候又如此艰难,足足昏睡了半月。

      然而,即使如此,白执仍然不敢轻易断定胡说就是当年那只对他掏心掏肺的笨狐狸。此生杀伐果决,兵不血刃,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如此患得患失。

      曾错过一次,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而错第二次。此刻,回想着君玄送来的消息,才觉得踏实了些。

      “三百年前那晚,云察的确从狐王府抱出一只狐狸,但不是雪狐,而是只膏药狐。”

      “呵,膏药狐么…”白执低笑,轻轻拨开挡在胡说脸上的几丝乱发,凑过去在他嘴角吻了吻,蜻蜓点水般,不带丝毫情|欲,只有无比的珍视。

      但君玄的消息不是白得的,招摇殿主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头天将消息传给白执,第二天一早就上门讨债来了。

      “九叔,我来找您取天|衣了。”

      身为债主,理直气壮,进门时抬头挺胸,左手擎鹰,右手摇扇,浑身上下一副纨绔公子的混账样儿,连扇子都摇得比往日更风流几分。

      “不急。”白执示意他稍安勿躁。

      君玄从善如流,笑着入座,看到胡说化形后的模样时,墨中透紫的眼眸中讶异一闪而过。

      云察却不如君玄淡定,若非碍于白执在场,他定要将胡说拎到一边好好质问,问他为何修为在短短月余突飞猛进,又为何久留帝君府不回巫云山。

      但更让他惊愕的是,当年他明明亲眼看着狐后将妖丹打入胡说体内,把他的形貌连同记忆一并封印。如今见着胡说的模样,心中的讶异可想而知。

      胡说不知道云察心中的担忧,反而还故意做鬼脸向云察显摆——化形对于妖来说是件十分荣耀的事,更何况他不仅化了形,而且还生了仙筋仙骨,当然值得炫耀。

      两人的“眉来眼去”没能逃过白执的眼睛。初见时不觉得什么,今日再看,那只鹰羽翼丰满,金眸锐利,黢黑的翅膀上两道金羽宛如闪电,丝毫不像是普通的山鹰。

      喝了口茶,白执微微一笑,“听说前几日你带着聘礼到妖族向鹰王提亲,却被人扫地出门?”

      “没有的事,都是误会。”君玄笑了几声,丝毫不觉得尴尬,“是我将登门造访时的见面礼备得稍重了些,看门的童子没搞清状况,误当成了聘礼。”

      白执“哦”了声,笑道:“本帝还以为向来风流不羁的君玄殿下会收了性子,对谁有了真心,原来竟只是一场误会。”

      说话时瞥了眼对方肩头的山鹰,见其目光一缩,锐利如刀的金色眼眸中似乎隐着几许失落。

      君玄将鹰抱下,搁在腿上,似笑非笑道:“‘真心’这种东西还不如聘礼来得实在,抬着时的感觉沉甸甸的,到底几斤几两,也能一称便知。”

      一顿,用手梳理着鹰背上的羽毛,“可这‘真心’就虚了,看不见摸不着。你说吧,人家不信,你做吧,人家又假装看不到,你说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胡说在旁边听着,总觉得君玄话中有话,好像专门说给在场的某个人听的,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人是谁。

      直到云察振起翅膀“呼啦”一下飞走,他才反应过来,给鹰王下聘,不就是给云察下聘吗?

      只见君玄望着云察飞走的方向轻笑了声,对白执一摊手,竟有些无奈:“你看,就说我是一直在拿着自己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吧。”

      “肯给你冷屁股贴算是便宜你了,知足吧!”胡说翻了个白眼,他一想到君玄招惹了不知多少朵烂桃花,一身的风流债还没还干净就又去招惹云察,就忍不住为云察打抱不平。

      君玄扬了扬眉梢,像是听到了多稀奇的事儿,惊讶道:“狐狸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招谁惹谁了,怎么就不配有人疼有人爱了?”

      胡说“哼”了声,没好气地说:“你招谁惹谁你自己心里清楚。但要我说,你要真没那个意思,就别去招惹人家。”

      “若我有那个意思呢?”眼尾一勾,君玄笑道:“若我偏要招惹那人呢?狐狸,你是能把我怎么样?还是说——你能做得了那个人的主?”

      “……”胡说被问得一怔。从小到大都是云察管着他,他确实做不了云察的主。

      见胡说答不上来,君玄哈哈一笑,垂眸正反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慢条斯理地说:“九叔,你家的狐狸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还真是有趣。”

      白执温柔地看了胡说一眼,不禁莞尔,再看君玄时眼中多了一丝促狭,淡笑道:“你家的鹰也不差,与你相爱相杀。”

      君玄干笑:“呵,你可别说了。”

      白执敛了笑,淡淡一瞥,“既然没见着人,你的消息是从何而来?”

      君玄道:“我是没见着人,但我会打听啊,不然您以为我为何要带这么多箱奇珍异宝,还不是拿去贿赂他的身边人。”

      白执点点头,算是相信了,抬手,掌心托起件几乎透明的纱衣,如他的眸子般似银非银,光彩冷冽。淡声道:“你要的东西,在这里。”

      “九叔果然说话算话。”君玄笑得合不拢嘴,搁下扇子半站起身就要去夺。

      白执却挡住他的手,“且慢。”

      嘴边的笑僵了僵,“这是何意,难道您要反悔?”

      “东西可以给你。”白执微微一笑:“但此物与本帝气运相连,你总该让本帝知道你要它所为何用罢。”

      君玄悻悻地缩回手,坐回凳子上,“若想带子书离开鬼界,让他藏身于纸伞之中并非长久之计,所以才借您的天|衣一用。”

      白执淡声道:“本是已死之人,顾子书却执意重返阳间,逆天而行,于他于你都不是好事,也许会受到天谴。”

      眼神一闪,君玄低下了头,默了会儿,轻笑一声:“逆天又如何,我虽修为不高,但百十道天雷却还能勉强撑住。他这人啊,温顺,却也清高,从未求人做过什么,这是他唯一的心愿,我不得不答应他。”

      “也罢,你好自为之。”白执点点头,将东西交给君玄,“记着,只可将其用于正途,不可擅自它用。”

      “自然自然。”君玄小心地把天|衣抱在怀中,摸了又摸,嘴里一直“啧啧”称奇,不住道:“啊呀,用三万根仙筋外加九叔的一节龙骨织成的衣裳就是不一般,摸起来既轻盈又滑溜。”

      见君玄几乎垂涎三尺的模样,胡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怎么觉得对方不是在摸一件衣裳,而是在摸一个美人儿?

      这时扶桑匆匆而来,道:“帝君,仙尊来了。”

      君玄的高兴劲儿还没过去,闻言一愣,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只见他将天|衣胡乱往怀中一塞,抓起桌上的扇子转身就要翻墙而走。

      走之前匆匆解释了两句:“别看赤穹这人仙风道骨的,心眼儿长得却比针眼儿还小,因为蓝灿这事儿我算是彻底将他得罪了,这就先撤,您可千万别对他说我来过这儿。”

      怕与赤穹迎面撞上,竟连正门都没敢走。而他刚一走,赤穹就进了院子。

      白衣蹁跹仙风道骨的仙尊赤穹,今日再见,却像是变了个人般,形容憔悴,愁眉紧锁,如墨染过的黑发之中竟夹着缕缕的银白,身子更是清减的厉害。

      拂去胡说肩头落上的树叶,白执头也不抬,淡淡道:“仙尊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赤穹顿了一下,喉咙似乎被什么堵着,声音听起来格外沙哑,“白执,求你,再救他一次。”

      胡说听人说了前几日赤穹与白执打过一架的事,也不知赤穹怎么还好意思厚着脸皮来找白执帮忙,而且连声“帝君”都不喊,直呼姓名。

      不过,看样子对方是为了蓝灿而来。虽然不知为何赤穹不去找药仙而是每次都来找白执,但因为不希望蓝灿出事,他想让白执去明韶宫帮这个忙,于是道:“帝君,要不您还是跟着看看去吧。”

      赤穹这才注意到胡说,“……这位是?”

      白执却不理他,只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胡说的脑门儿,笑道:“你知道其中利害吗,就说让本帝去?”

      胡说一缩头,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见赤穹还等着,他才礼貌又乖巧地跟对方打招呼,道:“我叫‘胡说’,胡说八道的胡说,见过仙尊大人。”

      赤穹点头,未再言它。虽然憔悴不堪,又是有求于人,但他一直端着仙尊的架子,不苟言笑,叫人望而生畏。

      许是第一次见面的阴影还在,又许是他禁锢了蓝灿自由的缘故,总之胡说对他没什么好感,只能敬而远之。

      白执最终还是跟着往明韶宫走了一趟,胡说担心蓝灿的安危,便也跟着一起去了。路上胡说才觉出一点奇怪之处——白执与赤穹之间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深厚的情谊,比起朋友反而更像是敌人,但据说以往每次蓝灿病重,似乎都是白执出手相助。

      这次亦不例外。白执进了屏风后的隔间,布下结界不让任何人靠近,包括胡说在内。但这次救人耗时似乎比上次更久一些,得有三炷香时间,而等白执再出来时,胡说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的神采似乎也暗淡了些。

      胡说走过去,搀住白执的小臂,忧心忡忡地问:“帝君,您没事吧?”

      “无碍。”白执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要担心,淡笑着说:“只是耗了些元气。”

      “真的?”胡说半信半疑,若只是耗费些元气就能救人的话,赤穹明明已经将自己大半的修为都给蓝灿了才会因此白头,可不照样没用吗?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白执轻轻抱了胡说一下,温声道:“别担心,本帝无碍。”

      “嗯。”胡说咬了下嘴唇,点点头,想起蓝灿,便问:“那……我现在可以进去看看蓝灿吗?”

      白执沉默了一下,轻声道:“你,还是不见的好。”

      但胡说还是进了隔间,而进去之后,他才明白为何白执会说“不见为好”。

      蓝灿躺在床上只盖着一条薄被,却消瘦的几乎找不见人,脸上被赤穹打出的淤青还未散去,脚上一条金锁链牢牢拴在床尾。脚踝被锁链磨得血肉模糊的,看样子他被关之后没少挣扎。

      胡说感到一阵心疼,却连碰都不敢碰蓝灿一下,生怕碰错了地方害他更难过。

      蓝灿本面无表情,听到动静空洞的眼珠转了一下,见是胡说,死寂的眼神才有了一丝光亮,苦笑着轻声道:“狐狸,你进来做什么。我这样子,咳咳,不该被你瞧见。”

      胡说眼眶泛红,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别说傻话,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就是要在最狼狈的时候互相关心的。”

      “嗯。”蓝灿点头,眼角却抑不住地滑下泪来,“胡说,你代我向帝君说声谢,不过请他以后不必再救我了,我如此这般,实在生不如死。”

      “仙尊究竟为何这样对你?你告诉我,我去帮你理论!”胡说气道。蓝灿却什么也不说,摇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以为他又昏睡过去了,却看到蓝灿抿着嘴唇,紧闭的双眸眼角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直流进鬓角。胡说只好让他好好休息,起身欲走,回头却见赤穹站在屏风处。

      听到蓝灿说“如此这般,生不如死”后,他整个人僵在那里,面如死灰。

      “帝君,你知道仙尊为何如此对待蓝灿吗?”回去的路上胡说心中还是有点闷闷的,“我感觉他分明很关心蓝灿,不懂为何两人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因为凡是这世上本不该存在的东西,强留终究留不住。”白执淡淡地说,牵着胡说的手收紧了几分。

      胡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时听到路边的蟠桃园中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奇怪地看去。

      只见一片树影繁花之间,有一男一女正在树下抱作一团,两人还都脱了一半的衣裳,脸上的表情刺激又开心,忘我到连有路人经过都没发现。

      胡说脑中“嗡——”得一声懵住,呆呆地指着那两人,问:“帝君,你看他们……”

      白执脸色微变,忙挡住胡说的视线,拉着他离开此地,声音不大自然地说:“是天君与天后。”

      胡说“哦”了声没再问,白执就以为这事儿算是过去了,暗暗松了口气。

      谁知到了晚上,胡说窝在云被中突然抬头问他:“帝君,白天的时候,天君夫妻二人在园子里抱在一起做什么?”

      “在……”白执翻了个身,背对着胡说,声音微哑:“……在行周公之礼。”

      “周公之礼,可他们看起来好开心啊。”胡说追问,“帝君,这个周公之礼是人人可行么?那您与我,可不可以?”

      见白执转过身去,于是爬起来一手撑着床,一手去推白执的肩膀,却被人反扣住手腕,一阵天旋地转间压在了身下。

      “狐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白执危险地眯起眼睛,声音又粗哑了几分,“本帝并非君玄那般,此礼,唯有两心相悦之人可行。”

      “两心相悦?”胡说歪头想了下,突然伸手搂住白执的脖子,笑道:“没错啊,我的确很喜欢很喜欢帝君。”

      深吸一口冷气,白执压下心头浴火,面无表情道:“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就敢这样说。”

      “我知道啊。”胡说点点头,将梦中那红衣少年曾说过的话原封不动的重复一遍,“如果喜欢一个人,和他在一起时就会感觉很欢乐,看不到他时心中会一直念着,听不得旁人说他半点儿不是,总想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顿了顿,弯眸一笑,“我对帝君就是这样啊,只是不知,您对我又是如何?”

      说完才发现,不知何时白执的表情已经变得非常奇怪了,像是震惊,又像是愁肠百结的悔恨,似银非银的眼眸中闪着细碎的光。

      “为什么这样看我,难道我哪里说的不对…唔嗯……”话未说完,便叫人堵回了口中,被紧紧拥住,耳边是对方的轻叹,“是本帝输了,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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