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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Chapter 28 ...

  •   我想说做人做到我这么厚脸皮也不容易。
      占了人家便宜只意思一下的愧疚了两分钟,然后控制不住地开始笑。
      这可是老子的初吻。
      搞不好他也是。妈的,叫你们再说他跟仙道是一对。一对个头。
      然后我也走了。大晚上下着雨,我顶着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从湘北门口一路嘴抽筋地走回了车站。
      翌日。雨过天晴。
      我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从车站大厅的候车凳上爬起来。
      没坐到昨晚的最后一班车,只得睡车站。早上的阳光还是有点刺眼,我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四周的情况。我旁边的一条长凳被一个流浪汉占据了。我旁边的旁边的一条长凳被另一个流浪汉占据了。
      售票厅有了工作人员,我去买了最早一班回去的火车。走上站台,我看着空旷的站台和铁轨,昨天那个疯狂的雨夜不受控制地再浮现在眼前。话也说了,便宜也占了,那人去了全国大赛,一句话没留下。
      真不知道这事该怎么算。
      我心情复杂地等待着,忽而远处隐隐响起电车压过铁轨的声音。我探身向前望了望,是从镰仓开过来,于是又靠回椅背。
      我看着这清晨的第一班的车,一节节空荡荡的车厢在视线中划过,直到终于在面前停下。
      车门打开,淡白的晨曦涌出来。整条列车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下车。隔了几节车厢的距离,一个走下车的人停在站台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也怔住了,“赤井?”
      他并不回答,只是沉默的看着我。他那双眼睛穿过这早晨尤其清白的阳光看过来,显得那双眼睛深黑得异常可怕,那里面有太多复杂的东西,以至于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列车自动地关上了门,呼啸地从我们身侧驶过。我犹豫了一下,向赤井走过去。
      早上的一切都是明亮的,但赤井的眼睛却是幽深漆黑的,他直直地看着我,很清晰地说出一句话,“清水昨晚出了事。”
      我的脑子嗡了一下。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居然还会回到这里。闻着消毒水那股冰凉又令人厌恶的味道,身边匆匆来往的人都神色漠然,又或怆然——三年过去,我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医院。总觉得来到这里,就意味着生活会发生某种的改变。
      赤井的腿还没好,一瘸一拐地走到接待处询问情况。我看了一眼赤井,他的神态显得很平静也很礼貌,但那脸色像纸一样地苍白。
      可是纸不会散发出那种森森的彻骨冰寒。
      我们上了七楼脑外科,手术已经结束,清水被送到了重症加护病房。
      昨天台风,清水被一根刮下来的树枝打中了头,昏倒在街头,幸运的是有人及时发现了她。医院的人在她随身物品中找到了我们所住旅馆的名片,联系到了赤井。
      赤井坐在重症病房外的长椅上和护士交谈,我站在病房门外,隔着玻璃看着清水头上缠着纱布躺在病床上的苍白样子,忍不住垂了眼睛,心想:你啊……还真是个实打实的倒霉家伙。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落到空荡而清冷走廊里,好像也带上了消毒药水的味道。
      我转过脸望向赤井,他正在填护士拿给他的表。我眼睁睁看着赤井以一种异常恐怖的平静,填完了表,礼貌地递还给护士。
      护士离开后,我看着赤井问,“赤井,清水她为什么会在神奈川?”
      赤井弓着背,手臂架在腿上,十指交叉,眼睛没有焦点,“昨天她也没跟我们回去。她也来了这边。”
      这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反复回响在我脑子里的只是一句:“为什么?”
      赤井沉默了一刻,抬起头直视我,那双眼睛中是某种复杂而可怕的情绪,“她来找你。”
      一瞬间我觉得赤井眼睛后那种可怕的情绪笼罩了我。我转开眼睛,看着医院走廊的天花板,它有着和清水,和赤井脸色一样的惨白颜色。我问,“为什么。”
      赤井声音很淡,“因为她傻。”
      之后走廊里是长久的沉默。
      良久,被沉默压抑地太过难受,我忍不住睁开眼睛,扭开头,“我去买咖啡。”
      我从墙上直起身,转身向走廊另一头走过去。我买了咖啡,端着往回走。咖啡的味道飘上鼻尖,微酸而苦的香气,让精神稍微好了些。回来一眼望见赤井坐在走廊里的侧面,那瞬间我觉得整条走廊都被赤井身上那种阴郁压抑的气氛所笼罩,甚至连射进走廊的光都是惨白的。
      我走到赤井面前,把其中一杯递给他,“给。”
      他微微抬起目光看着那杯咖啡,看了很久,才慢慢伸出手去接,双手捧着,“谢谢。”
      我注视着赤井。我忍不住想,是怎样的感情,才会让他的眼底有这样沉默而深刻的痛苦。
      我收回视线,握着咖啡在他边上坐下来,良久——“对不起。”到底还是说了,可是我却不知道,这句话从何而来,又要去到哪里。
      赤井声音很疲倦,“是她自己傻。”他捏着咖啡杯,我看见他的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可偏偏那只纸杯又毫无异状。里面的咖啡静止如固体。
      那些力量被施加到哪里去了。

      我和赤井坐在重症看护的病房外。时间慢慢过去,没有人说话。赤井仿佛只剩了人在这里,灵魂都不知去了哪里。他脚边装过咖啡的纸杯,一个一个叠上去。
      空气里全是咖啡苦涩至极的香气。
      我仰头看走廊天花板,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
      清水来找我——她为什么要来找我?
      而……这个问题真的很令人头痛。感觉她的各种霉运都总是和我有关。
      很想告诉自己,这不关我的事,就像赤井说的那样,是她自己傻,而且谁让她有着天生无人可及的霉运。
      但是当我此刻面对她的生死之际,依旧满是沉痛。
      这时,走廊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我抬头望去,看到岸本冲过来,满头是汗。我见惯了岸本洋洋得意的神态,却未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神色出现他那张脸上。
      他急骤地四处看着,找寻着,最后目光定格在我们身上,“清水呢?”
      赤井也抬起目光看着岸本,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看了一眼赤井,他依然不说话。我只能看着岸本,回答他,“还在重症病房,没有醒。”
      话音未落,岸本一下看过来,一把揪住我的领子,把我从凳子上揪起来,发红的眼睛死瞪着我。我看着他瞪着我而发红的眼睛,觉得他眼睛里血管好像随时可能崩坏,然后鲜血从那眼眶里漫出来。
      “三井你这混蛋!”岸本一拳朝着我头就抡上来,“你怎么不去死!”
      我等着他的拳头落下来,却被赤井拦下来。他的手抓在岸本的手腕上,手背上青筋暴露。
      “岸本。”赤井的声音很疲倦,说的很轻却很有力,“这里是医院。你想在这里打架吗?”
      岸本的样子像是恨不得杀了我生吞活剥。他被赤井拦住而一眼横到赤井脸上,赤井却没有看岸本或我中任何一个。经过一个沉默的僵持,岸本慢慢地松了劲,很不甘心地狠狠甩开我,一屁股坐到对面的长椅上,转过脸去,不再看我们。
      气氛更令人难受了,除了压抑的沉默,还多了岸本克制的愤怒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
      我低头看赤井的咖啡杯又空了,于是从凳子上起身,去买咖啡。刚煮出的咖啡,握在手中踏实而温暖,好像到了此刻只剩下咖啡还有些热度,可以给些寄托。我端着咖啡往回走,差几步到走廊拐角,突如其来的一拳砸在我脸上,眼前一懵,脚下踉跄了几步,最后还是站稳了。
      站稳之后才感觉手上一阵灼痛,是手里的咖啡洒了出来,溅了我一身。然后我被人揪住领子,岸本那张巨大的脸递到我面前,“三井你这个混蛋!”
      我知道岸本没用全劲打我,因为我还在地上好好站着。他一下对上我的眼睛,那眼神我永远都忘不掉,那里面有明显的恨也有隐忍的痛,我第一次发现这个又丑又凶的男人也会有刻骨的悲伤。
      “都是你害得!”岸本对着我的脸一字一字用力地说,他的声带因为扭曲而发出某种浑浊的摩擦声,“你不爱她,你却害了她!”
      我撇开视线。
      但是岸本说对了。我不爱她,却害了她。
      “我早知道你不爱她——我一眼就看出你不爱她……”岸本揪着我领子的手松了微许,低下头,声音也低下去,“可是她就这么固执地喜欢你这个混蛋,你知不知道她的联考成绩是可以去京都大学的——她却为了你过来这个糟糕的学校,她的眼睛里只有你,而你根本不管她……她真傻……但是我跟她一样傻……都是你这个混蛋害的!三井寿你真他妈是个混蛋!!!”
      岸本一下抬起头瞪着我,那双眼睛红得好像要滴血。他突然一巴掌搧在我脸上,“你怎么可以不爱她!”
      血腥味在口腔内蔓延开,我抓着狼藉的咖啡杯站在原地,眼前一片混乱。其实岸本说了什么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只知道,清水对我的感情连同着赤井和岸本对清水的感情都静止在我身上。
      太重、太痛。
      突然,岸本被人一拳砸出去。

      我反应了两秒,转头看过去。
      那一眼,像一把白亮的刀,连同那清白的刀光一下扎进了我的身体。
      流川。
      他站在那里,神色依旧。他望了我一眼,向前走了两步,走到岸本身前。
      岸本过了好久才爬起来,捂住狂喷血的鼻子,指缝间血不停往下淌。他一眼瞪向流川,流川淡淡回了句,“不够?”
      岸本立刻狠狠一拳砸往流川胸口,流川不躲不避,等他打上来,直接一脚踹在岸本裆部。
      岸本跌在地上,爬不起来。流川没有看我,直接往走廊边的楼梯间走去,我立马跟上去,“流川。”
      他下了两节楼梯,我一把抓住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他抬手捂住嘴咳嗽起来,剧烈得好像要把肺咳出来了一样。
      我醒悟过来,“你为什么在这里!!!”——全国大赛呢?!今天的比赛呢!!!
      他没有回答,只是抿着唇看我。
      我从未见过他的脸色如此苍白,显得那双眼睛尤其幽深乌黑,黑得像愈合不了的伤口。
      我突然明白了。
      那一刻我心里砰地就爆了,感觉到有滚烫的血被喷薄而出,炙痛了我的五脏六腑。
      他依旧只是不说话地看着我,眼里落了淡淡的阴翳。
      我垂下了目光。连对不起都不能说,那么虚伪的话。没有人能比我更懂他此时的痛,仙道也不能。
      我往前一步,“你的比赛——”
      “不关你的事。”他淡淡地打断我的话,转身走了。

      我站在昏暗的楼梯间。
      我睁着眼睛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整个空间茫茫的灰色都向我压来。我觉得我周围一切的一切都很绝望。那种绝望的情绪禁锢着我,压迫着我,无法动弹。
      我站了很久。
      直到某一刻,我突然一个冷颤,才觉得灵魂回到了这副冰冷的躯壳中。
      我抬起手捂住我的眼睛,隔绝住这个绝望的世界。
      我感觉又像回到了多年前的看台上,谁都没有看到我心底那个悲伤绝望的小人。他在敲着我的心脏,嚎啕大哭,歇斯底里。
      然后我垂下手,低着头,听着我身体内回荡着他绝望的哭声,默默离开。

      我重新买了咖啡回去。我还没走近,赤井就抬起头看过来,他的目光先在我的衣服上停留,然后是脸,看到我的眼睛,他空洞的眼神在我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又撇开视线。
      我递了咖啡给他,他没有接,淡淡问了句,“对了,你给家里打过电话没有?”
      我不想去想,“还没。”
      赤井这时候转过头,目光落在咖啡上,伸出手,轻而缓地从我手中接过那杯咖啡,眼睛抬起,声音很轻,却是命令的口气,“三井,去打个电话回家。”
      我想起那天和父亲的争论,只片刻间,流川的脸又如潮水般压来,我垂下眼睛,低声说,“现在不是时候,等清水醒了再说。”
      赤井沉默地抿了一口咖啡,“早晚要打的。逃避也没有用。”他的眼睛里空落落的,但他依旧以一种正常的语气和我说话,“别让家里担心。”
      我站在那里看着赤井的脸,他那张脸像极了流川苍白的脸,连身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回忆起当年那种绝望到致命的窒息和灰暗。
      我应该一口骂回去:你他妈说谁逃避?
      可是我却找不到理由可以接在这句话后面。我站在那里,我觉得我自己想了很久,可是脑袋里除了那一刻的流川的脸,却什么都没有。
      赤井转过头来看着我等我回答,我脱口而出,“我……忘了。”我起身说,“我现在去。多谢你提醒。”
      我刚走两步,赤井在我背后说,“三井,你打完电话就回去镰仓。”
      我立刻回头,“不行,我陪你等。”
      “三井,明天有比赛。”赤井的声音很淡,“我的腿明天不能上场。我在这里等清水醒过来。”
      我又说,“或者我们一起回去,等她醒了再来。”
      “不用了。你走吧。”
      “赤井——”
      “不用你管。”赤井不看我,声音重下去,“滚回去。”
      这人突然变得很凶。
      我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你可以叫她父母来。”
      赤井突然转过脸看着我,眼睛黑得可以吞没人的寒潭,好像空洞得什么都没有,又可能什么都有,“我是队长,这事不用你管。你现在回去,今晚要看大阪队的录像。”
      虽然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奇怪,但是他说得话却让人无法反驳。反正我是没法说服他了,手握了下拳,说,“好。你自己小心。”

      我下到医院大厅,一眼看到了电话机。
      我注视着那座电话机,慢慢走了过去,看了那电话很久,终于把它拿了起来,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
      我注视电话的号码键,方方正正的9个金属按键。我自离开家后再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甚至没有想过他们是不是想知道我的消息。
      那——其实只是一种我无法面对的……对于父母的愧疚。
      我投了币,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我听着电话里传来接通的声音,一下,两下,忽然无可抑制地紧张起来。
      “喂?”是母亲的声音。
      我大脑空白了一秒。母亲又问了一声,“喂?哪位?”
      “妈……是我。”
      “阿寿!”
      我听着母亲微带着惊喜的声音,听到那声音,鼻子一酸,应了一声,“嗯。”
      “你最近好不好,阿寿?”母亲喊完我的名字之后立刻问,“你的钱够不够用?”
      我说,“够用。”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只有微弱嘈杂的电话声,“你为什么把我的钱又汇回来?”之前母亲有给我寄过钱,也许没跟父亲说,也许是父亲默许,只是我还是给汇了回去。
      “对不起,妈,对不起。”我说,“妈,我不能要。”我只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用那笔钱,在我和父亲吵了架以后。
      母亲再次沉默了很久。
      很久之后,母亲叹了口气,声音里有淡淡的怅然,“阿寿,回来吧,不要再坚持了,阿寿……”
      “妈,对不起……”
      “……”
      话筒里传来洪亮的声音,是父亲,“拿来给我接。”
      “寿,下面的话我希望你听清楚。”父亲的声音从话筒里清晰有力地传来,一字一字我听得很清楚,“现在你可以打篮球,也可以不读商科。但是我要你继承公司。”
      父亲停了一停,语气缓了下去,“只要你继承我的公司,其他都好说。”
      我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有这么简单么?父亲,我当初说得那些话,并非是赌气。我不想把我的未来耗在办公室里,耗在那种让我想到就觉得一片冰凉灰暗的地方。更何况——我的眼眶突然地烫了起来——我会让你们失望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
      我深吸一口气,抓紧了话筒,“对不起,爸。”又加了一句,“我拒绝。”
      我听到父亲气的哼了一声,想挂电话却被母亲阻止,“修一!”一阵话筒和其他物品的碰撞声,然后平静了下来。
      是母亲的声音,“阿寿,别那么固执——”却被父亲打断,“还跟他说什么!让他在外面吃够了苦,到时候自己回来的时候再说!”
      “修一,不要这样……”
      母亲在那头的声音温柔而悲伤,“傻孩子,傻孩子,傻孩子……”
      听筒贴在脸上,我听见父亲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冷冷地命令,“把电话挂掉。”
      母亲的声音有些哑,“阿寿……”
      我一动不动地紧紧握着听筒,听见父亲的重复:“把电话挂掉。”
      “阿寿,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微微驼了背,抬手按在投币电话上,说,“妈……对不起。请多保重。”
      我可以想象母亲抓着话筒迟疑的样子。
      因为过了很久,才从话筒中传来空茫绵长又刺痛人神经的忙音。
      我合了一下眼,嗓子有些疼,“妈,对不起。”
      我把话筒搁上,清楚地看见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我有些喘不过气,一拳打在墙上。
      母亲不是第一次说我傻,但我却第一次觉得母亲说对了。我真他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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