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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华阳 ...

  •   黑云蔽日之下,疾风猎猎,旌旗招招。

      王珩看见远处那一点森然的银光,一支淬毒的羽矢搭在精巧坚固的弓上。那弓结构精妙,弓台弓臂轮轴严丝合缝,错以坚固的黄铜铸件,又有巧匠雕饰华丽纹饰,一看便造价不菲。

      只可惜他始终看不清,那执弓之人掩盖在兜鍪之下的面孔。

      身后有个粗哑声音低低地嘲笑:“她要杀你呢。”

      谁?谁要杀他?

      那人道:“王大人,以您之军功、才学,若一心辅佐晋安郡王,将来自然是隆恩浩荡,位极人臣亦不无可能。可您非得去掺和华阳大长公主的事儿。”

      王珩听见那个名字,心头忽然一跳,他这辈子,从不以官职、才名、军功为意,毕生所求不过一个她而已。他只想……要她安好。

      胸口莫名一阵绞痛,王珩的眼前黑了黑,强打着精神问道:“晋安郡王又如何,华阳公主又如何?”

      那人沉默了一瞬,说道:“她不在了,晋安郡王便是南业正统。你身为他最信任的幕僚,岂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么?”

      王珩觉得浑身的肌肉都没了力气:“什么叫她不在了?”

      谁杀了她么?是晋安郡王?

      那又是谁要杀他?

      可未等那人回答,他便捕捉到了箭矢破空的声音,那枚银芒冲着他的面门直直飞来。

      他却闭上眼睛,任凭自己被黑暗吞噬。

      “郎主!”一阵急促的声音将他唤醒,王珩睁开眼,只见天光微亮,窗外浮着浅粉色的云霞,守夜的小厮正掀起他的床帐,一脸的焦急,“郎主,王府上来使,召您速速入府觐见郡王。”

      王珩摸了摸胸口,方才梦中的剧痛尤为真实,可此刻自己衣着整洁,身上并无半分伤口,他撑起来,问阿芒:“现下是几时?”

      阿芒答道:“寅时二刻。”一边说着,一边递上外裳,“大王甚少这样急召,观来使之面色,怕是大事。”

      听到“大王”二字,王珩略微怔忪了一下,复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刚才他竟然梦见,晋安郡王派人刺杀他?

      他在晋安郡王麾下三年,同他情同手足,是能在战场上互相托付性命的兄弟,晋安郡王怎会杀他?

      他一边穿着衣裳,一边说:“可有透露是何事?”

      阿芒摇头:“不曾,只说催得急,且只召了您一人。”

      确实少见。

      王珩在侍卫和小厮们的服侍下迅速套好了马,跟着郡王府上来使急匆匆地踏着熹微的天光往晋安王府上去了。

      到了那儿,晋安郡王刘章早已经侯在前厅,见到他来,急匆匆迎了出去,都等不及王珩行礼,便把他拽进内室:“璀之,你可来了!”

      王珩甚少见到晋安郡王如此急切模样,问道:“大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晋安郡王道:“今夜北城门来报,有一妇人,自称华阳公主,携有宣宗密旨,从洛阳一路逃至建邺,要求觐见孤王。吾等久居南地,从不曾见过什么华阳公主,唯有你当年在长安待过几年,你且替孤王前去验视,看看此妇人是不是华阳公主!”

      王珩一听到华阳二字,只觉浑身血气直冲天灵,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大王方才说,华阳公主从燕国人控制的洛阳城中逃出来了?”

      晋安郡王说:“此事不知真假,故需你前去验视。璀之,你在长安那么久,可曾见过华阳公主?”

      王珩垂下眼:“见过。”

      还很熟。

      *

      多年以后,饶是见过了这世间三春盛景之瑰丽、战火纷飞之悲壮,早已心如止水,王珩依然忘不掉当初在长乐门初见华阳的那个瞬间。

      她一身火红的窄袖骑服,跨一匹神俊的白马,踏过太极宫的青石道,稳稳地立在了他的面前。

      他初来乍到长安,在琅琊时从不曾见过有过如此女子,不由看得痴了过去。

      她纵马绕着他前后打量了一番,目光瞥向他身边牛车上挂着的王氏牙牌,俯身用马鞭的璎珞抬起了他的下颌:“你就是王六郎?”

      他身边送他出来的黄门见到华阳此番动作,吓得扑倒在地,颤声道:“回殿下,这位确实是王家六郎!”

      华阳又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撇了撇嘴,道:“不过尔尔。”

      一旁的小黄门急得直拽王珩的裤脚,王珩后知后觉,赶紧躬身行礼,华阳却纵马,一溜青烟地消失在了长乐门外。

      他看着空荡荡的长乐门和宫门外头繁荣的长安城,竟有些怅然若失。好久才想起询问小黄门这个殿下的来历。

      小黄门道:“这是华阳公主,圣人最宠爱的女儿,也是东宫的同母妹妹。”

      王珩听过一点她的传闻,她天潢贵胄,乃是中宫唯一的女儿,东宫唯一的同母妹,圣人和东宫都对她宠溺异常,如此圣恩,自然可在太极宫中横行,甚至在长乐门前直接调戏今年新入科的太学生。

      但王珩想不通他一个籍籍无名的太学生,怎会让公主知道他的姓名?

      小黄门擦了一脑门子的汗,突然道:“糟了,只怕是殿下将您认成了另外一个王六郎!”

      王珩愣了愣:“哪个王六郎?”

      小黄门说:“是今年春闱进士及第的探花郎,太原王渐之,他在家行六,宫里也都叫他一声六郎的。”

      王珩此前虽然人不在长安,却也听过这个王渐之的鼎鼎大名。

      王渐之郡望太原王氏,乃是王尚书嫡子,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从小便有神童美誉,姿表秀拔,十五为东宫侍读,十七入太学,今年不过二十岁,便已经进士及第,圣人更是直接越过了吏部甄选,太极殿上当场赐为门下省散骑常侍了。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容姿,这样的才华,怎不能是长安十数万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倒也没想到他也行六。

      王珩也姓王,可他这个王和太原王氏的王并不一样。他家郡望琅琊,家主守着青州的一亩三分地,因为一些历史原因,并不同太原王氏一样在朝堂钻营。到这一朝,只一个女儿在宫里做昭仪,辈分上算来是王珩的姑母。

      王珩此次入宫,便是因着录了太学生,王昭仪传召觐见的。

      看着青石板上的马蹄印,王珩不禁又问:“她打听王渐之做什么?”小黄门回道:“想来是听了王常侍的大名,想要见一见吧。以王常侍的出身人品,将来必定是要尚公主的,还不能是普通的公主。”

      大明宫里头满园子的公主,可是皇后膝下只有一个。这门亲事的确是显而易见。他心里想着,眼前便又是她那双浮满霞光的眸子,心里便有些闷。

      这一闷,便是七年。

      四年前太子珉病重,诸王谋乱,内廷烽烟四起,北方游牧的燕国人趁着朝廷大乱,乘机攻入长安,以至于皇室不得不仓皇逃亡至洛阳。谁知在洛阳安生不到半年,燕国大将慕容至率兵再次攻陷了洛阳,囚禁了包括宣宗、皇后、东宫在内的宗室一干人等。

      晋安郡王作为宗室,自建邺起兵往洛阳勤王,被阻击在江北,此后便再也听不见洛阳城中宗室的消息了。

      这些年过去,晋安郡王自己已经在悄悄准备宣布继位,先在建邺组建一个小朝廷,再图抗击外虏之事。

      毕竟宗室嫡支如今都被关在洛阳生死未卜,晋安郡王虽为旁支,到底姓刘,在此危急存亡之际继承大统,也合法度。

      此节骨眼上,却从洛阳来了所谓的宣宗旨意,怎不让他心急如焚。

      王珩劝诫晋安郡王:“大王稍安,属下即刻便去会见那妇人。”

      晋安郡王握住了王珩的手:“璀之,孤王最信任的便是你了。”

      *

      那自称华阳的妇人此刻被安顿在城外一间驿馆,王珩一行人纵马赶到此地之时,只见这驿馆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群晋安郡王手下的精兵黑豹卫,卫长桓浩见到王珩,上前抱拳:“璀之。”

      王珩往里头望了一眼,只见驿馆二楼一间房间窗页半开,他偏头看向桓浩,桓浩用穿着铠甲的肩膀悄悄蹭了蹭王珩:“此女长相绝美,气度非凡,我看是公主的可能性,十之八.九,只是她还带了个两三岁左右的小儿。”

      王珩一愣:“两三岁?如此算来,此子该是宗室到洛阳之后所生的……”

      桓浩悄悄地说:“是呀,我倒是不曾听说华阳公主在长安城破之前嫁了人的。”

      是啊,华阳公主她虽然早有未婚夫,但婚事因为东宫的病一直拖着,直到她的未婚夫王渐之战死沙场。他二人又怎会有孩子呢?

      王珩走上前,道:“我去瞧瞧。”

      驿馆破旧,兵荒马乱的时候也没时间修缮,王珩的硬底靴子踩在楼梯上吱嘎吱嘎响。他孤身上了二楼,那女子的房间里头传出一阵轻轻的歌谣,王珩伸出手去,竟怔忪了半晌,才叩响房门。

      里头的歌谣声停了,一个懒懒的声音传出来:“房门未锁,进来吧。”

      王珩推门进去,正对门的榻边坐着一个布衣荆钗女子,正背对他躬身把怀中幼童安顿在榻上,旋即转身,双手合于腹前,抬起眼来:“哟,竟然是琅琊王六郎。”

      王珩看着她,仿佛被一箭射穿了胸口,心竟然锐痛起来。那女人走近了,抬起头来看着他下巴上未来得及清理的胡茬,伸手,随意又轻慢地撩了一把:“倒是不曾想到,你如今竟然在建邺高就了。”

      王珩后知后觉地躬身跪倒在地:“晋安郡王麾下中郎将王珩,见过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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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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