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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莲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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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宫房里呆久了,一旦走出,顿觉神清气爽。雪停了,四处是素裹银装,干冷的空气使得呼吸变成了团团的白雾,漫散开来,朦胧了视线。
“冷么?”皇帝偏着头,轻轻地问道。纨素笑着摇了摇头,皇帝笑道:“宫房里暖和是暖和,只是通着地龙又烧着炭盆子。呆久了,炭气侵了倒是不好了。”
月仪瞧着皇帝,他的身躯,完全是偏向纨素那边的。淡淡笑了,转眼望向别处。既然是这样,不去看见,也许心里才不会难过,那就索性当没看见就好。
正走着,常公公已是跟在了后头,皇帝瞧见,招手让他上前。接过鎏金镶红玛瑙雕花镯子,皇帝托起纨素的纤腕,将镯子缓缓地轻柔地套了进去,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仿佛害怕碰疼了纨素一般。
“喜欢么?”皇帝仔细瞧着,问道。“嫔妾谢圣上赏赐。”纨素例行行礼谢恩,没有看见,皇帝眼中瞬间的失落。抬起头,纨素微笑着瞧了月仪一眼。
皇帝明白了纨素的意思,接过垂细碎水晶流苏明月水仙花簪,这才转向了月仪,似乎也是要亲手为月仪簪上簪子。月仪笑着行礼道:“姬妾谢圣上赏赐,簪子不比镯子,姬妾自己簪上就好,不劳圣驾躬亲。”
接过皇帝手里的花簪,月仪自己将它簪在了落月髻间,忆秋上前,为月仪正了正簪子。细碎水晶流苏摇曳,朦胧柔和的光泽,娇美了月仪。
暗自神伤的三人,各自怀着自己莫测的心。
如果不是心甘情愿,那我宁愿不要你亲手为我簪上簪子。只可惜,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也不会明了,我的心。
素儿,你并不高兴么?你不高兴,是因为,你并没有把它当做是夫君的心意而是当做是皇帝的赏赐,素儿,那不只是赏赐,只有你,是让我心甘情愿“张敞画眉”的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而我,会等你。
为什么,心里这样难过?明灿美丽的金镯子那么耀眼,却抵不上那个,那个陈旧的银镯子。轻轻抚着,心疼一阵阵泛上来,子健哥哥,好想你,好想你。
走了一阵,隐隐约约有着细细的呜咽声传来,正疑心是听岔了又或者是风的悲鸣。越走,啜泣声却是愈发清晰可闻。循声而去,真瞅见一个小宫女正在哭呢。众人近了,那小宫女受了惊忙不迭要闪身却已是晚了,只得跪下请安:“奴婢给圣上、谨嫔娘娘、月昭仪娘娘请安。”
皇帝皱着眉头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好端端地哭什么?”小宫女只战战兢兢地不言语。拂栏仔细看了看她,却是“喔”了一声。纨素飞了个眼色过去,拂栏便低了头。
“你知道什么?”皇帝已问起拂栏。拂栏望着纨素的脸色,纨素道:“圣上问话,你就回话。”拂栏这才回答:“回圣上的话,她是菱昭仪娘娘宫里的莲儿,奴婢与她是同乡,所以认得。”
“莲儿,你为什么在这里哭?”皇帝已经是用了温和的语气,莲儿却是依旧不说。常公公不耐烦地喝道:“大胆奴婢,圣上问你话呢,还不快说?”莲儿愈发惊恐,只是抽噎着。
纨素温言道:“有什么事,你尽可说来,不必顾虑。”莲儿神色闪烁,迟迟疑疑地终于是开口了:“求圣上将奴婢赐给柔嫔娘娘,奴婢求圣上了。”说罢,不住地磕头,额上开始殷红起来。
平白听了这句,众人都茫然不知所措。“是菱昭仪对你不好么?”皇帝皱眉道。莲儿拼命摇头,只不肯再说些什么。
这时,菱蔓的贴身侍女思雨远远走来。莲儿瞧见了,直吓得脸色发白:“奴婢出来,娘娘并不知晓,奴婢先告退了。”皇帝点头:“你先去吧,朕有数了。”
莲儿行了礼转身便朝思雨走去。两人说了几句,便一起走了。
皇帝不悦地说道:“菱昭仪总是这样,竟是学不会宽待下人。”月仪颦眉不语,而纨素是早就听闻菱蔓十分骄横,对待宫女太监,是相当刻薄。刚刚那莲儿,看上去甚是可怜,便有心助她。
纨素道:“奴婢们不称主子的心也是有的,那莲儿既然心向柔妹妹,圣上倒也不妨成全了她。再另赐个称菱姐姐意的宫女,想来菱姐姐也是乐意的。”皇帝微笑着对纨素点头,便命摆驾袭芳舍。
一行人来到袭芳舍前,门口一个小太监看见了,忙高声道:“圣上驾到了。奴才给圣上、谨嫔娘娘、月昭仪娘娘请安。”常公公斥责道:“大呼小叫些什么?小心惊了圣上和娘娘们的驾。”那小太监又一迭声叫了,才噤声,十分蹊跷。
袭芳舍内,菱蔓面无表情地坐在上头,莲儿跪在地上,颤颤栗栗,神色惊惧。只见菱蔓走下坐来,到莲儿面前,二话不说便是狠狠两个嘴巴子。莲儿的嘴角登时有殷红的血流淌出来,若秋吓了一跳,忙上前劝:“主子仔细手疼。”
菱蔓犹是恨恨地骂道:“你们这些贱婢,嘴里口口声声唤着主子,心里头,就想着怎么吃里爬外,想攀高枝,真真该死。好啊,既然你那么想,本宫就送你一程。思雨,取“一丈红”来。”
莲儿简直吓傻了,一丈红便是宫里行杖刑的刑具,几杖下去,一定是皮开肉绽的。忙磕头不停求饶道:“奴婢该死,主子饶了奴婢吧。”菱蔓冷哼了下,“现在知道错了,跟圣上诉苦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本宫这个主子?”莲儿慌道:“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向圣上诉苦。”
“没有?思雨听的一清二楚‘求圣上将奴婢赐给柔嫔娘娘’,这话你说过不曾?还有你额上的红迹子。还想抵赖,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磕头??圣上吃你这一套,本宫可是不吃,来人,行杖刑。”
莲儿吓得浑身发抖,几个壮实的宫女上前,推倒莲儿,举起一丈红便劈头盖脑地打将下去。莲儿吃痛不过,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嘴里不停求饶:“奴婢该死,主子饶了奴婢罢,奴婢下次不敢了。”
菱蔓连正眼也不去看她,只慢慢喝着自己的甜汤。若秋实在看不下去,斗胆上前劝:“主子,莲儿也知错了,主子就饶了她罢。”菱蔓恼怒地呵斥道:“本宫教训奴婢,是你能管得的?怎么,你是兔死狐悲么?”
很快,血花在莲儿的身上四下绽开,莲儿的呼痛求饶声也渐次微弱下去,到后来,几乎是听不到了。思雨见了,忙上前劝道:“主子,莲儿也受到教训了,主子是什么身份,可别跟这奴婢一般见识。”
菱蔓依旧是气呼呼的:“你们这是在怕什么?本宫是昭仪娘娘,教训奴才怎么了?别给我停手。”思雨轻声道:“主子,说句不爱听的,您还是收敛点罢,别把事情惹大了才是。”
菱蔓还不解气,却听得行刑的宫人回道:“主子,她好像……好像晕厥过去了。”若秋忙赶上去,扶起莲儿,一探鼻息,却是浑身颤抖起来。“回,回主子,莲儿没气了。”菱蔓这才慌道:“怎么可能,不就打了几杖,怎么就死了?”
还是思雨,上前细细看了,才道:“主子,莲儿确实是死了。”菱蔓没好气地说道:“真晦气,巴巴地死在这里。愣着干什么?本宫不想瞧见这个,赶紧拖下去拖下去。把地上的血迹擦干净了。”
若秋揽起莲儿的尸首,趁着众人手忙脚乱不注意,悄悄取下莲儿发间的一支小小的银钗子,那是宫女按例领的,上头,有个小小的“莲”字。又似有意无意地让那钗子,沾上了莲儿的血迹。
正乱着,外头望风的小太监死命喊了起来:“圣上驾到了。奴才给圣上、谨嫔娘娘、月昭仪娘娘请安。”菱蔓一下子白了脸,“还不快点,先把尸首藏起来,快点,地上的血迹子,真是笨手笨脚的奴才。”
等一切恢复原样,菱蔓定了定神,找了面镜子笑了几下,这才笑着出来相迎:“圣上和两位姐姐,今儿个怎么有兴致来菱儿宫中?快些请进。”忙让进宫中,命思雨上了好茶。菱蔓的笑容,似乎有些勉强,让纨素很不心安。
皇帝坐下后,道:“你宫里,可有个叫莲儿的宫女?”菱蔓的神色瞬间慌乱,过了好半响才回道:“是。”皇帝问道:“她人呢?”菱蔓回道:“圣上,姬妾不知。圣上找莲儿,可有原委?”
“莲儿,朕跟你要了去,朕再叫内人所拨几个宫女过来。”皇帝煞是认真地说道。那样认真的态度,不仅菱蔓很是诧异,纨素亦是有着别样的感觉,‘居然那样把自己的话当真,这究竟是……’
月仪了然地笑笑,却敏锐地觉察到了,临近万劫不复深渊的危险气息。‘那个宫女,如果真的如我所料,那她,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卑微的宫女,就是主子们的棋子,是死是活,全掌握在主子们的手里。’
一时静默,菱蔓笑道:“咳,不就是一个宫女么,还用得着圣上亲自来要,回头等瞧见莲儿,姬妾便让她去仁阳宫就是了。”皇帝道:“直接让她去柔嫔的晴虹殿就是了,也不必去仁阳宫。”菱蔓笑着:“是,姬妾知晓了。”
纨素却觉不对,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气,让纨素心下,莫名的不安。不对,不对,莲儿私自出袭芳舍,既然瞧见了思雨,定是要跟她回宫的,怎么会不在袭芳舍?难道……菱蔓的私刑甚是厉害,莲儿莫不是受了刑才……
怀着这样的心思,不免细细打量着四周,并未见什么异样。往下望去的时候,却是瞧见拂栏的白缎素面鞋子上,有块血似的暗红,便顺口问道:“拂栏,你瞧鞋上的迹子,是伤到了么?”拂栏迷惑地回道:“回主子的话,奴婢没有伤到啊。”纨素指指拂栏的鞋子,拂栏低头看了,还真是有块暗红迹子。
露华眼尖,上前拾起拂栏脚边的一支小小的银钗子。只见那钗子上还有血渍,便回道:“主子,拂栏姐姐鞋上的迹子,想是这钗子上的,姐姐不小心沾上了。”
皇帝便道:“露华,将钗子递来。”露华不敢有违,忙将钗子递到了常公公的手里。常公公接过,转递给了皇帝。皇帝打量了下,虽说只是支寻常宫女用的银钗子,钗头,却刻着一个“莲”字,最奇的是,钗子上沾了不知是谁的血迹。
皇帝沉下了脸:“菱昭仪,朕问你,莲儿究竟在哪里?”菱蔓咬了咬牙,回道:“姬妾委实不知。”“不知?她的钗子该怎么解释?”菱蔓撇了撇嘴:“姬妾怎么知道,想必是平日里落下的,也不见得证明些什么。”“那上头的血迹呢?”菱蔓却是一时答不上来。
过了半晌,菱蔓才含糊回道:“这血迹,也指不定就非是莲儿的……”皇帝终是怒了,“平日里你骄横跋扈,目中无人,以为朕不知道么?朕当你娇生惯养,使小性子,便也不来与你计较,你倒是好,打骂宫人尚且不说,现在还学会了欺君罔上!你还要编排什么理由给朕听?”
当着纨素、月仪与若干宫人的面,受到这样的呵斥,菱蔓不由气急败坏:“不过一个奴婢,圣上值得这样对姬妾大呼小叫么?”说罢,还高声嚷嚷起来了,显然,失了这么大的面子,菱蔓哪能甘心?
这边一闹腾上,早有人回了皇后、靖安容贵妃等,只见皇后匆匆进殿,含笑打着圆场:“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菱昭仪也是,倒跟圣上置气起来了,真真是个小孩子,不懂事。”说着拉过菱蔓,又转向皇帝:“圣上息怒,有什么大不了的要这么动怒?可别惊动着了太后娘娘。”
靖安容贵妃亦是笑道:“圣上你瞧瞧,皇后娘娘照顾着皇长子十分辛苦,还得赶过来做和事老,您也不怕累坏了皇后娘娘?”皇后笑道:“后宫之事,本宫是理所当然要来奔波的,‘在其位,谋其事’,难道不是么?”
靖安容贵妃冷冷笑了,并不答话。待得了解大概的缘由,皇后笑道:“圣上真是,这点子小事,也犯不着如此动怒,臣妾来处理就好。”说着,转向菱蔓:“菱昭仪,莲儿到底在哪里?”菱蔓只嘴硬:“姬妾不知晓。”
“你不知道,是么,朕看,她就在你这袭芳舍里,不过,不想让人瞧见你是怎么责罚她的罢了。皇后,在宫中处以私刑,该如何处置?”皇后的脸上泛出个莫测的笑容:“圣上这话真是,菱昭仪怎么会滥用私刑呢?”
靖安容贵妃挑了挑妆得美丽的蛾眉,笑道:“菱昭仪刻薄宫人,宫里头都是知道的。皇后娘娘宽厚,可也不能过于仁和。依臣妾之见,既然圣上疑心莲儿就在袭芳舍,不如,搜检下,也去去大家的疑虑。”
靖安容贵妃瞥了眼皇后,微微笑了。‘庄宁,你想为菱昭仪那个没用的遮掩些什么呢?圣上如此不悦,你,也难脱牵连。’
皇后听的,居然笑道:“安妹妹说的是,圣上意下如何?”皇帝这时倒是不那么恼怒了:“皇后乃六宫之主,后宫之事,皇后抉择就是了。”皇后便道:“来人,搜检袭芳舍。”
菱蔓不可思议地望着皇后,原以为,皇后会为自己开脱,却没有想到……不,不,搜检的宫人皆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以及尚宫内人,一定,一定只是例行的搜检罢了,不会有事的。
过了不一会儿,莲儿血淋淋的尸身被发现藏在宫女房的衣箱中。尸首抬出来,情景惨不忍睹,一个好好的女孩子,遍体鳞伤、浑身血痕,竟是体无完肤,应该是受了很重的杖刑。而莲儿那双眼睛,死不瞑目地睁着,眼里的绝望让人心酸。
纨素瞧见这个,只觉得心扑通乱跳,竟是站立不稳。月仪在纨素身边,轻轻揽了她的肩膀。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活生生的人就成了冷冰冰的尸首,这就是后宫么?
皇后见此情景,当即跪下请罪:“臣妾治理后宫无方,臣妾失察,请圣上降罪。”皇帝上前扶起皇后:“哪这么严重,六宫事杂,你尚且要照料皇长子,也是情有可原的。”皇后起身:“臣妾失察终是事实,菱昭仪之事,请圣上定夺。”
皇帝厌恶地瞥了菱蔓一眼:“菱昭仪张氏,骄横无道,有失德仪,降为贵人,禁足袭芳舍,不得私与人会见。袭芳舍宫人发配他处,本家侍女思雨留守侍候。”说完,皇帝拂袖便走。
菱蔓白了脸:“圣上,圣上……”皇后瞧了纨素、月仪一眼,笑道:“两位妹妹受惊了,也各自回宫去吧。安妹妹就更是了,身子尚且虚弱,回宫歇息着去罢。”纨素、月仪便告退出殿,靖安容贵妃打量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菱蔓,也笑着告退了。
见四下无人了,菱蔓哭道:“娘娘,皇后娘娘,救救姬妾,姬妾定为娘娘鞍前马后,誓死效忠。”皇后冷笑着道:“你?恐怕没那个资格罢,菱贵人?”菱蔓怔了下,狠狠道:“娘娘,您这是翻脸不认人么?”皇后笑道:“本宫需要认得你么?”菱蔓冷笑道:“娘娘就不怕我将所有事情说出去。”皇后上前,道:“好呀,你知道什么,本宫还真是很有兴趣听听。不过呢,本宫想告诉你,你现在不过是降为贵人,小惩而已。本宫现在还是皇后,诋毁皇后,那又是什么罪,你,应该很清楚,不用本宫来教你。”
菱蔓一时无语,皇后笑道:“本宫走了,你好自为之就是了。”说罢,泰然出了袭芳舍,留下目瞪口呆的菱蔓。
内室里,若秋盈盈下拜。“想不到,只是降了她三级罢了。”若秋听得,忙请罪:“主子恕罪,奴婢办事不力。”“啊,不,做得好,可是……虽然她翻不了身,口出秽言还是令人不悦,送她上路去罢。”若秋道:“是,奴婢遵命。”
自禁足来,菱贵人处冷清的不行,这个节骨眼上,谁敢与她亲近,何况菱蔓平日里待人刻薄尖酸,不得人心,此时,也算是咎由自取。
然而菱蔓却不肯罢休,日夜发着脾气,咒骂不已。殊不知,前路,已经是回不了头的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