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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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敛去了最后一丝余光，远处的林子传来树叶的沙沙声。
这个秋日，分外萧瑟。
殷凌终还是按捺不住，揉着发麻的小腿站起了身：“喂，那个谁，不去找他们没问题嘛？”
“不用你多事。”冷冷一句，让殷凌火冒三丈，然转头，却发现一张郁色的脸，将夜魅精致的容颜，凝结成霜。
他深紫的眸直直地望着前方，却不若平时的不屑与嘲弄，华光流转中，带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是有些惊讶的，随即却是更多的了然。殷凌从来都不是笨蛋，只是有时太过冲动。嘴巴，自发地开阖：“你没事吧？”
夜魅闻言，微微一怔，转头直直看着殷凌，像在确认什么似的，表情深得看不明。
……这主仆仨，还真一个样！殷凌忽然有些懊恼自己的多嘴，她没事关心他干嘛！郁闷地地别过脸，她有些自暴自弃地说：“啧，你就当听错了吧！”
然夜魅的回话，却让她惊得差点掉下巴——“事情都过去那么久，能有什么。”
他……答了？殷凌诧异地回望，却见他已转回了头，垂首敛目，长长的睫毛，犹如落在梅花瓣上的细雪般，轻轻颤动。
太清楚他的毒舌，太习惯他的嘲弄，以至于这么平和的回话，反而让殷凌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她僵硬地低下头，却发现一双黑靴蓦然出现在视线内。抬头一看，呆了：“夜影大人？”
夜影一脸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冷漠地问道：“少主还在里头？”
不待回答，大门已再次打开，神月离人和律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什么话也没有。一行人默契地走向马车，缓缓离开。
忍不住地，殷凌拉开帘子，回头远远望了旧宅一眼。昏暗的夜色中，这座以爱为名塑造出来的东陆大院，随着掀起的尘埃，渐渐没入夜幕，如同那些已消失的生命。
殷凌转头看着带队的神月离人，他坐在高头大马上，稍嫌瘦削的背影挺得很直，许久许久都不曾回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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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静的气氛一直延续到驿站。
一进入驿站，律正准备扯开嗓子高吼一声，店小二已机灵地迎了上来。
一眼扫去，他的眼睛一亮，这一行五人，一个银发，一个绿发，还有一个黑发妞，多好认啊！他马上堆满笑容招呼道：“几位客官，这边有请。
于是，律准备吆喝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拍拍小二的肩膀，很是欣赏地说：“小子，服务态度不错嘛！比起青州那家破店真是强太多了！”
小二笑着把赞扬全盘接纳，将几人领到一家独立的厢房外头。然后躬身说道：“各位请进。里头的客人已经等很久了。”
“什么客人？”听到这话，律才觉得不对，神月离人的脸色也当下一凝。
但小二已手快地推开了厢房的木门，高呼着：“两位公子，您们要等的客人已经到了！”
与此同时，夜影与夜魅已动作一致地把手按到随身的佩剑上。然而，当房门打开，他们看清里头的人之后，却对望一眼，动作却微微一顿。
“恩，你出去吧！”其中一人手一动，一锭银子在空中抛来。小二哥欢天喜地地接过，立刻识趣地出去并体贴地把门关上。
关门声“咔哒”响起，以神月离人为首，四个人突然一起单膝跪下，动作齐整得让殷凌吓了好大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被旁边的夜魅猛然一拽，不得不“扑通”一声跟着跪下。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直觉还是让她知道，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乖乖低着头，别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毕竟，房内这尊，是连堂堂将军都要跪的，必定是身份尊贵之人！
而神月离人下一句话，更是肯定了她的猜测——“臣，神月离人，叩见太子殿下！”
什什什什……什么？！！……太子！这个阶级也跳得太高了吧！殷凌震地说不出话来，只能傻傻地看着地板。
想她一介孤女，自小颠沛流离，流落于市井之中，本以为被将军逮回去，已经是最了不起的了。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还能见到太子这等人物……
虽然很想一睹太子尊荣，可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她多年看人脸色过活的经验肯定告诉自己，眼前的人越是大牌，自己就越要低调。于是，她只能按下好奇心，乖乖低着头不敢抬起。
一个声音在房间内悠然地响起——
“此处并非王城，各位不必行此大礼，都起来吧！”
十分独特的声线，不紧不慢的语速，如果说神月离人的话语是不带感情的清冷，那么这人便是感情不明的阴冷。
光是听他说话，殷凌已不觉浑身一颤，感觉就像是某种冷血动物贴着自己的肌肤爬过一般，带来一种滑腻冷薄的不舒服。直到听见其他人站起来时衣服发出的悉刷声，她才跟着爬起来，低眉顺目地把自己瘦小的身影，藏在了律和夜魅之间。
“呵呵，残月将军，自从去年王城一别，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将军可是别来无恙？”另一个不同于太子的声音出现，正是一开始打发小二的那个人。
神月离人轻轻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态度恭而不卑，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傲然。
殷凌听着这个声音，却觉得无比耳熟。不过……不可能吧！伴在太子身边的人，她怎么可能认识？！
“几位刚赶路过来，一定很疲累了吧。太子殿下特地让人置好菜肴，大家快快过来一起坐下吧！”虽然神月离人对自己态度冷淡，但对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不改热情地招呼。
这一次，神月离人淡淡地开了口：“多谢太子。只是臣的随侍地位低微，恐怕没有资格能跟太子同桌。”
虽是恭敬，却不卑不亢。殷凌在心里吐了吐舌，这样的场面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有害健康了……
“如今在外，不必太过拘礼，一起坐便是。”太子又开腔了，明明是很客气的话，不知为何由他的声调，说出总是让人忍不住觉得背脊发寒。
而太子身边的那人，更是非常热情地再度帮腔：“就是嘛！在这里还拘谨些什么？大家莫要拘泥身份，辜负了太子的一、番、好、意啊！”
听起来是很轻快的语调，内容也很是礼貌，但就连殷凌，都似乎听到里头隐含着别的意思——丫的识相的就坐下不然敬酒不吃就准备吃罚酒了吧！
神月离人眸光淡淡地看向太子，然他还没说话，律已经先一步上前，鞠躬拱手，笑道：“小人在此先行谢过太子的招待，那么，小人失礼了！”
说完，他朝夜影和夜魅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同时会意，一同躬身谢过。
神月离人看了律一眼，这才入席坐下。
嘎？那……那她怎么办？殷凌完全不知道局面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只是一脸愕然，不知该如何自处。
夜影等三人，毕竟有官职在身，就算坐下也不用心虚，可是她她她……她这等奴隶出身的平头百姓，难道也要跟太子同台进餐吗？
可是，她的心绪马上就被另一件事攫取。方才进门时，几个高个子挡在前头，她缩在后面根本看不清屋里的人。之后，知道那是太子，就一直低着脑袋不敢抬。如今，等其余几人落座，她才猛然发现，坐在桌边的人微笑着的人，竟然是——
“王八？！！”一个称呼，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神月离人冰封的脸攸然一僵，夜影和夜魅一同抽搐一下，正准备坐下的律也顿时停下。
“大胆！太子殿下面前，岂能无礼？！”夜影缓过来后，率先厉声喝斥。
殷凌神情复杂地看向桌边淡笑悠闲的人，眼中的诧异久久未能褪去，在听到斥责后，她呆呆地看着王一，讷讷地说：“可，可我认识他……”
神月离人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些什么，但马上，就被他垂下的睫毛掩去了，也没有替殷凌说话的意思。
而那人这才抬头看向她，右手甩出一把纸扇，轻轻地摇着，笑道：“这位小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吧？”
认错？怎么可能！她就算认错别人，也不会认错这个三番四次给她带来霉运的衰神啊！俊朗的面容，调笑的表情，还有无法掩饰的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如今配上纸扇，更显出一份儒雅的气质。可是，这绝对就是那个瘟神系的王一嘛！然那时笑着说要请她吃饭又总是莫名其妙消失掉的人，竟然用一副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
“咳咳！”律这时一个箭步迈过来，一手按下殷凌的脑袋，笑道，“真是对不住，这丫头没见过世面，多有得罪！请殿下和杜大人饶过她吧！”
说完，他又对殷凌说：“你也真是，杜大人可是当朝宰相的公子，殿下的伴读，你这种小人物怎么可能认识得到？”
宰相儿子？太子伴读？那就是……惹不起了么！殷凌将满腹委屈咽回了肚子，方才是惊讶过度才冲口叫出，现在冷静下来，也有些后怕。
都说伴君如伴虎，皇帝如此，皇帝的儿子又能好到哪儿去？想当然的，那劳什子的伴读，八成也差不多。要在这种人面前保住命小，自小就在鬼门关附近打滚的殷凌很清楚，少说话，少动作，少呼吸，就是惟一的路！
她这颗太阳最知道什么叫能屈能伸了！殷凌立刻跪下身体，卑微地连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眼拙，胡言乱语了！”
“无妨。又不是什么大事，起来吧！”那名杜大人张开的扇子靠在唇边，掩去嘴角的笑意。
“小太阳，还不快谢过大人？”律边拉起殷凌边说。
“多谢大人。”殷凌挂着可爱的笑容，摆出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异常诚恳地说，“杜大人海量，小的感激不尽。想想也是，大人出身书香门第，怎么会叫王一那种烂俗到令人唾弃的名字呢？更不可能做出带人去吃霸王餐这等不要脸的事情嘛！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杜大人的笑容，在那瞬间，僵硬了一下。而神月离人的唇角，却诡异地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除了在他身边的夜影，谁都没有注意到这极细微的变化。
一直保持沉默的太子终于再度开口：“都过来坐下吧！”
律立刻拉着殷凌过去坐下。殷凌这才敢偷偷瞄了那传说中的太子一眼，可是一看，却又是让她心跳一顿。
太子的脸上，竟然戴着一个银制的面具，将半张脸完全遮住！
银亮的面具，发出金属的冷光，将一个人的七情六欲完全掩盖，就如同太子说话的语调一般，让人发自内心的心寒。
殷凌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收回视线。心跳在触及那片银亮后，生生停顿了半刻，之后，却加速得不像话，让她的呼吸也跟着有点急促起来。
这种感觉，比之在沙那堡遇见神月离人时，恐怖无异，阴森更甚！
仿佛自己正身处人间与冥界间的迷途，空茫不知前途，恍惚只感心乱。这样的心情，比等死更让人惊惧！
“来来来，各位不必客气，这桌菜肴是吩咐厨房特别准备的！”杜大人热情地招呼道。
然而，神月离人却没有动手。他不动，夜影等人自然也不会先他而动。
殷凌扫了桌面一眼，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这几天忙着赶路，每天不是馍馍就是馒头，连肉包都很少见，马虎得让她很悲愤。
现在，面对桌上香喷喷热腾腾的菜色，殷凌差点忍不住就扑上去扫荡了。
不过，馋虫再嚣张，还是得压下。毕竟再傻的人，都知道现在场内的气氛很不对。
在一阵的凝滞后，神月离人淡淡地说道：“太子殿下亲临，应该不只是想宴客吧？”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