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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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凌趴在窗台上，看着索特带领的队伍渐行渐远，连走在最后头的符扬也终于渐渐地消失在了喧嚣的人群中。
来来去去，走进她生命的人，本就是这样，从来都不曾有过停歇。
叹气之余，却发现街道仍然喧闹，没有半点紧张的气氛，略略，也还是有些怀疑索特老大的消息的。然绿毛的话，又适时窜上心头，带来强烈的不安。
殷凌回头扫了举着烟斗的柯基一眼，他意识到她的目光，投去嘲弄的一笑，说：“人都走远了，你还在盼什么！还是死了这条心，乖乖留着吧！”
殷凌眉头轻蹙，每次柯基看她的眼神都让她很不舒服。这人恋美成狂，男女通吃。虽说自己营养不良，瘦小得跟八岁稚童一样，可谁知道他哪天会不会兽性大发的连她都不放过？
行在沙漠的时候，是因为人多，她又总爱黏在大娘和符扬身边。但如今，他们离开，柯基打量的眼神，就让她更为惊惧了。
在这样的人手里，不逃才怪！反正这么多年来，对于“逃”这门学问，她早就摸出独特的门道来了！殷凌暗暗下了决心，绝不能在这家伙手里继续呆下去。
不过，正面冲突对自己绝没有好处，只能待入夜后，他放松警惕时，再行逃跑大计。若顺利的话，兴许还能赶上大娘他们的队伍呢！而且，没准能避开一场大祸。
殷凌过人的直觉，让她无由来地相信那个绿毛。虽然外头的热闹无不昭示着这个城市的平和，但她总觉得，有些什么马上就要发生了！
在这份伴随这不安和焦躁的等待中，外头的喧嚣已经渐渐隐去。
夜，终于拉下了深蓝的帷幕。
一早就找了个借口溜回自己房里的殷凌，迅速将自己的行装打包好。趁同房的人熟睡，便借助自己骨瘦如柴身躯带来的轻巧，小心翼翼拉开门闪身出去。经过柯基的房间时，她更是尽量放轻脚步，不发出一点声音地来到驿站门口。
只差一点了，只要出了这道门，再拔腿狂跑去追大娘他们，殷凌相信自己一定可以逃的掉！大娘他们会掩护帮助她的，跟着他们她就不用继续当奴隶，还可以为自己谋一份工。她的未来，会变得明亮起来，如同她新有的绰号--“小太阳”一般。
她，绝不能在这里输掉。殷凌深吸了口气，再无半点犹豫地移开了驿站大门上的栓。在推开门的那刻，木门发出一声细微的“吱呀”声，让她心里一顿，立即停止所有动作。
谨慎地竖起耳朵听了听，见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异声，她才又迅速将门推得更开。而后，飞快地跑了出去。
然一冲出大门，殷凌就停住了前冲的脚步，她睁大眼瞪着天空。
为了顺利出逃，殷凌一直谨慎地专注于驿站内的动静。可直到她出来之后，才意识到从自己回到房间到现在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内，沙那堡，这个重要贸易城市，已风云变色！
遥远的天际，出现诡异的深红色，各类声响远远地传来，带来一股强烈的不安！
然走到这一步，她已无路可退。殷凌只能硬着头皮，朝外大街冲去。
跑到中心街上，她才发现，情况比她想像得严重得太多、太多……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城市另一端的火光，把深沉的天空染成赤红一片。
远远地，她都可以望见火舌在吞吐跳动，妖异地撕扯着城市上空。
城中不像她之前呆的城西驿站，早已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惊慌逃窜的百姓，很多人似是在睡梦中被惊醒，连衣服都来不及套上，就仓皇地逃了出来。他们惊呼着向城门处涌去，鼎沸的人声中夹杂着婴儿啼哭声，狗吠声，及房屋倒塌的声音。
纷杂的哭喊救命声中，可以隐约听到几句--
“崎月帝国的军队攻进来啦！”
“快逃！是月神军！月神军来了！”
“残月……残月将军！残月将军也来了！哇啊！我不想死啊！”
……
崎月帝国！月神军！残月将军！
殷凌的脑海里如电光火石般，掠过这三个曾经不断听队里的人提过的名字，心里当下一沉。
索特的消息是对的。绿毛的警告也是对的。崎月帝国果然攻进沙那堡了。
殷凌已无心细想这支令人闻风丧胆的军队杀光、烧光的残酷传说，只知道自己必须立刻、马上离开。然而，在这样的境况下，她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就无路可走，无处可逃，只能被动地随着人群方向向城门移去。
可是才走了没多久，移动的人群忽然停住不动了。
过了一会，如同海浪回折一般，前面的人流开始混乱地往后挪动。在望不见的地方，不时传来凄厉的哭喊声。殷凌心神一晃，马上猜出了北门潜有伏兵，她的这条路怕是毁了。
凭借多年的逃跑经验，殷凌缩着身子，在已经失去方向感四处逃窜的人群中钻来钻去，靠着模糊的印象，尽量往城门方向移动。
好几次，殷凌都看到有士兵打扮的人从自己面前匆匆跑过，他们的银甲上已经沾染鲜血，有的甚至发黑结成块。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行动，手起刀落间，带起飞溅的血花，如同片片纷飞的残樱，在断瓦残垣的背景上，勾勒着残酷的华美。
这种时候，她能做的，也就只有屏住自己呼吸，躲在木梁或石柱之类的缝隙角落里，暗自祈祷自己不要被这些人发现。
一路摸出去，城里走动的活人越来越少，地上的死人却越来越多。越是接近城门，就铺着越多的尸体。不管殷凌再怎么小心移动脚步，还是没办法找到落脚的地方，不得已只能咬了咬牙，然后踩上死人的尸首。
在生死之间，连信仰也不存在，何况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善良。
刚从一个倒塌的商铺招牌后爬出，她才跑出几步，就机警地发觉前方横街上有银光闪过。不用想也知道，那是正在进行屠杀的士兵手里的大刀。
她赶紧四下张望，希望能寻找一个藏身之所。但周围房屋尽毁，空旷荒燎，根本没有能够遮掩的地方。
一群被士兵在后头追赶的人群突然涌出，完全失了理智只顾逃亡的人哪里看得到前面的路，一个壮年人冲跑而过，将瘦小的殷凌撞飞到了一边，额头“砰”的一下，就磕上阶梯。
好痛……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殷凌甚至感觉到有浓稠的液体，顺着伤口流了下来。但她此刻已经不能再顾额上的伤，眼看着银甲士兵拐进这条街道，她把心一横，也不爬起来，在地上往阶梯下连滚两级，躺到死人中间。
身子一停定，睁眼却见一个七孔流血的头颅正爆着眼珠瞪着她。殷凌胃里一阵翻涌，只能咬破了嘴唇把跃到喉咙里的酸味逼了下去。她推起旁边的尸体，将自己半个身子藏在他底下，脚声已近，她立刻两眼一闭。
纷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直到在自己耳边响起，殷凌知道那群士兵正经过自己身边。此刻，她哪怕只是稍微移动一下，就可能会在眨眼间身首异处！
听着声音一拨一拨地经过，不少脚步就落在自己旁边，所幸那个盖住她的尸体化去一些力度，所以她才不至于被踩得惊叫吐血。
他们并没有在这里花去太多的时间，很快就渐渐行远，追着那些逃亡的百姓去了。殷凌松气的呼吸尚还未平，又一拨稀疏的脚步声传来--
还有两个人！殷凌对自己说着，尽管精神已至临界点，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忍耐过去，但露在外头的左手前臂突然传来的剧痛，让她几乎尖叫出声，眼睛也骤然睁开！
墨蓝映着红光的天空映入眼帘，不知是不是连星星都不忍目睹这场人间惨剧，今夜的天空居然堆着厚厚的云层，掩盖了沙漠一向耀眼的星辰。只有一轮圆月，在飘动的云层间时隐时现。然而，却连它也失了金黄的亮泽，仿佛同样沾染了鲜血般，呈现出诡异的暗红。
这种时候，孤身一人，躺在死人堆里，也不知前方等待自己的，是生的希望还是死的决绝。殷凌的心里一阵戚然，眼眶不自觉地泛起湿意。
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殷凌定了定神，用余光小心地扫了一下，才发现刚才那队士兵似乎已全部离开了这条巷子。不敢有太大动作，她稍微抬起一点身子，看到果然没有那些银白的身影了，才用力推开身上的尸首，滚到一边。
低头一看，自己的左臂上果然已被踩得红肿一片。
该死！哪个杀千刀走个路跟大象一样？！想踩出地震来啊！殷凌恨恨地想，心头的紧张感，却已超越了□□的疼痛。
连手伤都顾不上，她一把抹去额上不断溢出的血水，看准下一个隐藏点，三两下地窜了过去。
城门越来越近，殷凌转了个身，又混回到逃亡的人群中。这支队伍显然已清减不少，稀稀疏疏只剩没几个人。他们好像已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丧失理智，只知道如盲头苍蝇般一昧向城门奔去。一个擦过她就跑向前的人恐慌凄厉地蹦出一句：“城破了，残月将军杀进来了！”
什么？连残月将军也已经杀进来了么？完了，这下大家真的都得死了！殷凌心头一紧，加紧了冲跑的步伐。
只见前方一阵骚动，她反射性地猫下身子，藏到损毁的栏杆里，却因为动作太迅猛，而让她可怜的右臂，被断裂的木头划出长长一道血痕。尽管如此，殷凌却无心也无力去管，只能一动不动地缩在废墟里头。跟以往每一次一样，待脚步声远去，她才东张西望地从里头钻出。没跑两步，忽然撞上从侧巷闪出的人。
完了！居然还有一个！这回死定了！
殷凌绝望地想着，抬头看去，却惊异地发现，自己撞上的那人竟是那天晚上看到的绿毛--律昴！
他显然已没了之前见面时的灿烂笑颜，神情甚至有些冷峻。在看到她时，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诧异。
看到不是身穿银甲的月神军，殷凌稍微宽心了些，但想到这个曾经警告过她的人，如今居然也出现在沙那堡内，不由心生疑问：“喂，你怎么也在这里？”
律眼睛一眯，眼内迅速地闪过一道异色，表情难得的严肃：“我说过的吧？不要来这里的。”
听他这么一说，殷凌一个晚上积累下来的紧张和惊恐，当下就爆发了出来。她劈头盖脸地大声骂了过去：“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你以为我想来么？你以为我不想跟你后会无期么？可是我能吗？我是个没自由的奴隶，我根本没得选好不好？何况你没见我已经连夜打包袱想逃么？可我来得及么？他们这么快杀进来，我怎么逃啊！啊？”
律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一身血污，表情不知是怜悯还是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听到不远处又有救命声和喝斥声交杂着传来，他才抿抿唇，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双手按上殷凌的肩膀，严正地说：“听好，如果你真能侥幸地逃出这座城池，不要往西去！记住，不要往西！”
说完，他就掠过她，朝刚才那队士兵前进的方向跑去了。
殷凌只觉诧异，但纷乱跑近的声音根本不给她时间多想。她转了个身，拔腿就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城内就好像没了人似的，一路过来，不管是居民还是士兵，都没再看到。
殷凌顾不及看路，几次踩上尸体，几次绊倒在地，她都立刻爬起来再跑。心无杂念的，只知道往前冲。
城门，就在前面了！
远远地，望见那座隔绝了黄沙与城镇的高大城门，殷凌的心头，冒出一点希望的火花。
然而，这种火花，在下一刻就立刻熄灭。
一抹纤细的身影，骑在马上，仿若无声地，出现在城门处。
殷凌停下脚步，尽量放慢动作，蹲下身体，想故技重施再装一次死，可蹲下之后，她就知道，一切都太迟了。因为，马上的那人，已转头看到了她。
计划有变！她的包袱在逃亡途中，就已丢弃，但匕首却一直藏在短靴中。殷凌一把拉出匕首，慢慢站起身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视着那人。只见他一扯缰绳，掉转马头，往她这边一步步地迤迤而来。
随着马匹停在眼前，殷凌也借着远处的火光，看清了那人的相貌。
即便是在战乱之中，殷凌也还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就被擢去了心神。
怔忪，片刻。
这个人……实在美得太离谱。
那张俊美无铸的脸，犹带着一丝稚嫩，却是不容侵犯的高贵，如同皎洁的月色，沐浴在清流之中。他的眉宇间，尽是天生的倨傲冷然。一双深紫色的眸瞳明若寒星，却尽是冷漠，仿佛这片血红残酷的背景，根本与他无关。
银色的发丝在他脑后肆意地飞扬在空中，缭乱不羁，像夜的星辉，迷乱着人的心神。
殷凌一下就认出了他。尽管，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脸。
这个人，就是之前跟绿毛在一起的那个银发！
那股压迫感，相似得根本无法怀疑。
何况，他的银发，罕见得她连欺骗自己的余地都没有。
只是，今夜的他，完全不若之前。
他，就在她的面前。
咫尺的距离。
那一身威武的银色铠甲，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势，晃痛了她的眼睛，生生将她逼得无法动弹。
他微微俯下眼睑，在视线触及殷凌的脸庞时，眸底出现一丝转瞬即逝的波澜。
喉咙咯噔一下，不知什么东西流入了喉咙，捉住匕首的手，不觉一松。
“恍当”一声，在已经变得一片死寂的城里格外分明。
她想她知道他是谁了。
传说中的……
魔鬼之子，残月将军。
神月离人。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