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无声（初夏栀子花续篇）》一蓑烟雨

26、圣诞

　　时间在忙碌中总是转瞬即逝，很快圣诞将至，而韩云峰调查此事也将近两个星期了。委员会已经开始介入调查，初夏暗自着急。而韩云峰却不肯向她透露分毫情况，总是行色匆匆一脸冷漠的样子，似乎在刻意回避她，连和她说句话也顾不上。
　　初夏不免有些伤心，难道韩云峰是在有意疏远她？
　　就在初夏紧张、焦急又有些失落的度过两个星期之后，事情终于有了结果。可是结果却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韩云峰是在疏远她，但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获取梁燕的信任，而要获取她信任的第一步就是与初夏划清界线。
　　后来初夏曾不解的问为什么，韩云峰无奈的笑笑说：“因为在所有同事中，我对你最好，所以梁燕对你有些妒恨。这次她授命要陷害的人本不是你，而是我。可嫉妒却让她失去理智，先选择了你下手，这是她错的第一步。我故意接近她，对她示好，她见我一片诚意又不再跟你有来往，便相信了我将一切都告诉了我……这是她错的第二步。”说到这里韩云峰不禁深深一叹，“否则，真相不知道何时才能揭露，阴谋还会继续到下一个人身上。”
　　“这也算是因缘巧合，如果换一个人查也许就查不出来了。因为梁燕喜欢你，所以才毫无保留的将一切告诉了你，而完全不顾你和她是对立的立场。”初夏若有所思的道。
　　“是呀……”韩云峰叹道，那叹息声里不知是否包含着对梁燕的一丝歉疚。
　　“这算不算美男计呢？”
　　“算是吧。”韩云峰忆起那些日子不禁苦笑道，“为了套她的话，我几乎使尽浑身解数，只差没有和她上床了。”
　　初夏轻叱一声，飞红了脸，不过心里却是由衷的感激。
　　原来在委员会开始审查此事后的一个星期，韩云峰便上交了一段至关重要的录音，里面有梁燕讲述的事情的全过程。
　　原来初夏只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大阴谋的意外牺牲品而已。贾行等数十位中层医生和一些护士串通一气，设计了各种阴谋来陷害韩副院长的亲信和“亲韩派”医生，而他的儿子韩云峰就是首当其冲的一个。哪想到他们的重要成员梁燕，却对韩云峰暗恋已久，不忍下手便私自将目标改成了初夏。她觉得初夏和韩云峰走得过近，一定也是“亲韩派”的成员，对她下手也说得过去。可是她哪里知道，这样一来反而打草惊蛇，引起了韩副院长的注意，派人暗中调查。而她更料不到，那个暗中调查的人就是她爱慕已久又忽然对她转变态度的韩云峰。
　　都说爱恋中的女人会变傻，梁燕就是最好的例子。她明知韩云峰突然接近她是有目的的，可是仍然奢望他只是忽然发现她的好处才来追求她。她孤注一掷将一切抖露给韩云峰，希望他能看在她提供重要情报的份上原谅她做的一切，并且顺理成章的转为“亲韩派”。可是她怎会想到韩云峰在和她谈这些话时便悄悄录了音，并交给委员会做了重要证据，因此顺藤摸瓜牵出了所有幕后的人，导致他们的一败涂地。
　　初夏根本不知道什么“亲韩派”、什么“亲张派”，也不知道为了明年初的院长竞选，两派人马早已开始暗中较劲。“亲张派”最终选择了陷害等极端方式铤而走险，如一旦成功，呼声较高的韩副院长便会因为亲信的丑闻而无缘下届院长一职，张副院长便可以顺理成章的上台。
　　可是没想到“揭幕战”由于梁燕的心软和临时改换目标，而失去了先机，又由于梁燕的背叛而导致一败涂地。
　　揭幕战成了最后一战，序曲成了安魂曲，葬送了一场牵扯甚广的大阴谋。随着安魂曲的结束，贾行等人自动请辞，派系格局悄然改变。虽然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张副院长也参与其中，但他的名声、地位和势力自此一落千丈，再也无缘下届院长竞选。心灰意冷的他在半年后便主动申请调到其他医院去了。
　　而梁燕在事发之后便彻底失去了踪影，从此谁也不知道她的去向。为此初夏还担心了好长时间，怕她想不开出什么事。因为她清楚的记得当梁燕看到韩云峰亲手将录音带交到委员会手里时的表情，那是多么绝望和痛苦的表情啊！双目圆睁、肌肉扭曲，张着嘴说不出任何话来。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梁燕的心破碎的声音。
　　可怜的女人啊……
　　初夏不禁叹息。对梁燕她只有同情，却没有丝毫怨恨。
　　而她现在开始忧虑的却是她如今的立场。她成了派系之争决胜之战的导火索，一个差点被牺牲的对象。而经过这件事后，她已被人们视为“亲韩派”的重要一员，甚至被视为韩家未来的儿媳妇。同事们对她的态度也悄然之间由漠然转为热情、由无视转为尊敬。
　　可是初夏再也不想卷进任何势力争斗之中，也不想被打上“亲韩派”的标志。权力之争、权谋之术，她只想敬而远之。
　　韩云峰后来劝她道：“只要身在医院，这种势力之争是免不了的。要想置身事外、不染纤尘，除非是圣人，否则很难避免。就像我，也无心势力争斗，只想好好做一名医生治病救人，甚至尽量避免让人知道我的身份，可人们还是私下里知道了我是院长的儿子。于是有人敬畏我、有人奉承我、有人视我为眼中钉、有人只想着怎么嫁给我……唉，这些都非我所愿，但我却无法不面对。逃避不是办法，逃避只会让自己更加被动，只有直面它们、迎接它们，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你懂吗？初夏，你需要的就是这样主动的保护自己，而不是被动的任人欺凌。”
　　韩云峰说这番话时是在平安夜的晚上，那天他和初夏去了教堂。
　　那一晚的教堂很美。水晶琉璃大吊灯高悬于顶，一排排乳白色的圆蜡烛被点燃，整个大厅灯火辉煌、流光溢彩。千万只烛光映在人们脸上，每个人都是那么圣洁美丽。唱诗班和教徒们在唱赞美诗，虽然不懂意思，但靡靡之音却有一种涤除尘垢、净化心灵的神奇力量。初夏侧头看看韩云峰的脸庞上静谧安详的神情，几个月来烦躁不安的心渐渐静了、安了。
　　她开始跟着人们一起祈祷。
　　当两人走出教堂时，夜已经深了。空气清冷而潮湿，两人跺了跺僵冷的脚相视一笑，同时决定走回去。
　　平安夜注定了是个不眠之夜，无数的年轻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嘻嘻哈哈，笑闹而去。韩云峰买了两顶圣诞帽戴在初夏和他的头上，再加上两人穿着同色系的外套，都围着格子围巾，仿佛是从画里走出的一对金童玉女，引来路人艳羡的目光。
　　有花童迎上来兜售玫瑰花。初夏不要，韩云峰却执意买了三朵递到她手上。初夏不好意思的接过，腼腆笑道：“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都还没好好谢你呢，反倒送我花？”
　　“想送就送，哪里来那么多计较？就当圣诞礼物吧。”韩云峰说完懒懒的伸了伸胳膊，往前走去。
　　初夏心念一转，追上韩云峰，将他拉进了路边一家圣诞商店。这家商店从外部看来仿佛是一间小木屋，连货架也是由原木打造而成，十分特别。玻璃橱窗和门廊外均挂满了七色小彩灯，中心一颗巨大的圣诞树，树上挂满了色彩缤纷的礼物。店面装饰完全是欧式风格，仿佛让人一下子进入了童话世界。
　　“好美……”初夏惊叹着放慢了脚步，一颗童心也被渲染得活了起来。无数琳琅满目的圣诞装饰品和各种精美礼物，让人应接不暇，仿佛进入了一间藏宝洞。初夏穿梭其间，惊叹不已。长期枯燥乏味又自闭的生活早已磨蚀掉她那颗童心，也淡漠了她的情绪，让她变得过于沉稳。可是谁又知道，她的内心隐藏着的另一面仍然是个纯真的小女孩呢？
　　从未见过如此开怀的初夏，她那纯净的、清透的、不带一丝杂质的笑容，深深印在了韩云峰的心底。他宠溺的望着她，眼里也禁不住蓄起盈盈笑意。在那一刻，他希望她能永远这么开心，他希望能永远看到她的笑容。
　　这是一种奢望吧？
　　“难得你这么开心，”韩云峰笑语，“要是你喜欢，我便把这里的东西每一样都买来送给你好不好？”
　　初夏摇头笑道：“这些东西拿回家去便是死物，只有放在这样的小木屋里才相得益彰，这才是一个美丽的童话世界。要是我能住在这样一间小木屋里该有多好啊……”
　　“这有何难？”韩云峰想也不想便笑道，“等我挣够了钱，我便在欧洲森林里买一间小木屋送给你。你累了、倦了，便去那里住住。夏天可以去湖上划船、钓鱼，秋天可以去树林里摘果子、采蘑菇，冬天可以围着壁炉喝热腾腾的咖啡，看雪花在窗前飘落……”
　　随着韩云峰的描述，一副美好的画卷在初夏面前徐徐展开。森林、雪山、湖泊、野花遍地、百鸟争鸣，带着松香的清风穿过小木屋的窗……
　　“不过是童话里才有的世界，一切都不现实的。”初夏低头轻笑一声。
　　韩云峰沉默不语，忽然用一种无比认真的语气道：“如果你愿意，我会将一切变成现实的，只要你愿意。”
　　那一句“只要你愿意”就那样深深触动了初夏的心，让她浑身一颤，不自禁想起那晚他说会为她找出真相时的神情和语气，和此刻一样的认真而笃定。
　　初夏的心乱了，烦乱的情绪纷扰着她，让她几乎不能思考。
　　森林小木屋、悠然自得的生活，那是她的向往。
　　可是……
　　有什么东西，阻在了她和小木屋之间。
　　初夏摇摇头道：“不……谢谢你，云峰。我不需要什么小木屋，我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韩云峰黯然神伤，呆愣在那儿，半天无语。
　　初夏也觉歉意，可却不知安慰他什么，便买了条咖啡色绒里围巾送给他。虽远不能抵偿他为她所做的一切，但至少聊表她的感激之情。
　　韩云峰接过围巾时眼里终于有了笑意。初夏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有一种负疚感在啃噬她的心，尤其是她同时也买了一条围巾准备送给刘之浩。

　　而与此同时，在另一间温馨的小屋里，刘之浩正在哄念念睡觉。这个可爱的小男孩似乎一点睡意也没有，一脸兴奋的问道：“叔叔，明天早晨真的能收到圣诞老爷爷的礼物吗？”
　　“当然，圣诞老人会偷偷的将礼物放在袜子里的，明早你一醒来就可以看到了。”
　　念念的脸上随即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忽然又闪出一丝担忧。“可是……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收到过圣诞老爷爷的礼物呢？今年真的会有吗？”
　　“呃……”刘之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到大怕是从未收到过礼物之类的东西吧。他母亲倾尽所有，才能让他衣食无忧，和别的小孩一样上学念书，但也再无能力为他购买那些奢侈的礼物。念念也很懂事，从没有向母亲吵着要那些别的小朋友都有的玩具。幼小的他似乎已经理解了生活的艰难和母亲的艰辛。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刘之浩才更心疼这个孩子，只恨自己不能在物质上给予她们更多的帮助。
　　“嗯……那是因为圣诞老人以前都只去国外的小朋友家里。可今年不一样了，他会来中国，会给咱中国的小朋友也带来礼物！”刘之浩苦思了半天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真的吗？”念念眨巴着大眼睛问。
　　刘之浩微笑着点头。
　　看到叔叔的笑容，念念终于放了心，正准备闭眼，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今天我好开心，有叔叔、有琴姑姑、有妈妈陪着我，真的很开心。琴姑姑还给我带了好多糖，亮亮的纸包着的……我喜欢叔叔、喜欢琴姑姑……还有妈妈……”近乎呢喃的话语让刘之浩觉得念念就快要睡着，可是他的小手却拉住他的衣角不放，他忽然睁眼道：“叔叔，明早我醒来的时候，你会在这里吗？”
　　刘之浩愕然。
　　明天？明天本想好要同初夏一起过的。这段日子都没有好好陪她，他觉得很歉疚，所以特意将明天空出来。
　　念念见刘之浩犹豫，慌忙道：“我希望叔叔能陪我一起拆礼物！”
　　看着幼小孩子天真而充满着热切期盼的眼神，刘之浩到口的话怎么也说不出了。
　　“好吧，念念，叔叔答应你明早陪你一起拆礼物。不过叔叔没法整天都陪着你，叔叔还有别的事要做。”
　　念念的脸上露出难掩的欣喜，可随即又道：“叔叔明天不是放假吗？”
　　“是呀，可是叔叔……明天还要陪另外一个人呀。”
　　“另外一个人？是琴姑姑吗？”
　　刘之浩一笑，并未回答。
　　“那个人很重要吗？”念念又继续问。
　　刘之浩有些吃惊念念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仍点头道：“是呀，很重要。”
　　“比我还重要吗？”念念紧撰着刘之浩的衣角问。
　　刘之浩这下更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比妈妈还重要吗？”念念继续不死心的追问。
　　刘之浩将念念抱起来放进被窝中，然后怜爱的摸摸他的头笑道：“念念，这是不能比的。你和妈妈对我来说都很重要，知道吗？好了，乖乖睡了。睡迟了，圣诞老人就不会给你带礼物了。只有听父母话的孩子，圣诞老人才会喜欢他。”
　　毕竟是孩子，生怕没有礼物，只好乖乖的躺下。不过在闭上眼睛之后，红润的小嘴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喃喃道：“我希望明早醒来的时候，能第一眼看到礼物，还有叔叔。”
　　刘之浩无言的看着他，心里陡生无限怜惜。这个孩子，是那么的渴求疼爱，他又怎能吝于给予呢？
　　替他盖好被子，刘之浩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熄灯走了出去，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念念缓缓睁开了眼睛，眼里闪烁着一个七岁孩子不该有的光芒。
　　他喜欢刘之浩，他喜欢叔叔，在他七年的生命里从未有一个男人像叔叔这般给予他父亲般的关爱，甚至是宠溺。几乎在最短的时间，他将他当成了自己的父亲。他希望叔叔能经常陪着他，甚至永远陪着他，七岁的孩童已经有了连他自己也不懂的强烈占有欲。因此，他开始恼恨起叔叔口中那个同样重要的人——那个从琴姑姑口中得知的名叫初夏的女人。正是因为她的存在，所以叔叔不能完全属于他和妈妈。
　　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同他抢叔叔呢？
　　要是叔叔只属于他和妈妈该有多好啊！
　　刚收拾完屋子的杨静然对出得门来的刘之浩道：“这样好吗？送他那么贵的礼物，还答应明天和他一起拆开，那你今晚就得留下了。”
　　刘之浩给杨静然一个安定的笑容道：“没关系，念念这孩子很少收到礼物，这是他应得的。”
　　“可是，这样会宠坏孩子的。开了先例，以后每年圣诞他都会吵着要礼物的。”杨静然不无担忧的道。
　　“那就……每年都送他礼物好了！这是我这个做叔叔的欠他的……”刘之浩歉然的看着念念的房间道。
　　杨静然的呼吸一窒。
　　每年都送念念礼物？
　　那是否表示他已经打算照顾她们母子一辈子？代替之伟给予念念应有的父爱，给予她们一个家的温暖？
　　说不清心里是释然、欣然还是惑然，杨静然的脸色变了变。
　　“你怎么了？”刘之浩关切的问。
　　杨静然立即收起外泄的心绪道：“哦，没事……对了，你今晚不回去好吗？初夏……”
　　“不要紧，”刘之浩笑道，“明早吃完早饭我就回去。太晚了，早点休息吧。还是和往常一样，我睡沙发。”
　　杨静然无奈的摇摇头，抱了床被子给他，然后走回自己的房间。只是在进门的刹那，又回头看了眼刘之浩，后者已经裹着被子倒头睡去。
　　家里有个男人的感觉真好啊……
　　杨静然轻叹一声，关上了门。

　　凌晨一点，初夏所住的楼下。
　　告别了送她回来的韩云峰，初夏歉意的目送那个孤独离去的身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回头望向四楼阳台，那里，不出所料，漆黑一片。
　　没有人，没有人在等她。
　　在平安夜的夜晚，那个人依然彻夜未归。
　　仿佛被突然抽掉了全身的力气，初夏无力的靠在墙上，一阵倦怠感袭来，让她身心都感到无比的疲惫，疲惫中还夹杂着隐隐的厌烦。
　　厌烦些什么呢？厌烦现在的生活吗？还是厌烦这样无力的自己？
　　她也不知道。
　　回头再看巷口，韩云峰已经消失了身影，只留下一片沉寂的黑暗。冰冷的黑暗潮水般袭来，无所不在的包围着她，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