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起》颂晴

4、第四章

　　英租界里的会乐里，整个弄堂里就几乎见不到一个孩子，处处都是长三书寓。每幢房子门口，都挂着霓虹灯，入了夜霓虹闪烁，灯光齐明。这些堂子中，属秦云楼的装潢最是豪华气派，秦云楼的姑娘洛洛，更是艳名远播。
　　不过，今天凡是跟秦云楼老板娘打听洛洛的，都只得到了一句话：
　　“洛洛病了歇着呢，不见人。”
　　秦云楼的常客便明白了，这是丁枫又来了。
　　洛洛算是丁枫的什么人呢？知道的，都说洛洛是丁枫的相好，可洛洛却不这么想。
　　“死人！这么久了，才想起来看我？”洛洛倚在丁枫身上，伸手便在丁枫的胳膊上拧了下。
　　丁枫抹了下胳膊，一笑，“我总来，不是耽误你做生意吗？”
　　“死没良心的！说这话，你也不怕咬了舌头！”洛洛瞪着丁枫，哼了一声，起身去拿了张唱片，放进了留声机，“都说我是你相好的，也没见你对我好啊！”
　　“我对你，不好吗？”丁枫靠近了沙发里，双脚搭在茶几上。
　　“你当我不知道？如果没有事，你也不会来我这里。”洛洛笑了下，坐回丁枫身边，“说吧，什么事？”
　　丁枫笑了笑，手指缠着洛洛被烫卷了的长发，“巡捕房新上任的马探长，你熟吗？”
　　“是为了他扣下的那批货吧？”洛洛瞟了丁枫一眼，“这个，我可说不上话。”
　　“你的本事，我还不知道吗？”丁枫捏了下洛洛的脸蛋，“这个姓马的，初来上海，还不知道上海滩的规矩。七爷的货，他不该动。趁着七爷还没动气，赶快把事情了了，也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我倒是认识马探长的三姨太太。”洛洛剥了瓣橘子，塞到丁枫的嘴里，“不过，你要怎么谢我？”
　　“你想要什么？”
　　“我知道，洋人有种八音盒。”洛洛眼角一挑，看向丁枫。
　　“好，我送你。”丁枫舒了口气，深陷进沙发里。
　　留声机里飘出婉转低迷的歌声。丁枫微微闭了眼，突然想起那天，在洪家的歌舞厅里听到的那首歌，看到的那个人。或许，是那歌声太过特别了，以至于他记得如此深刻清晰。只是……那个人，是谁？
　　洛洛推了丁枫一下，“睡着了？”
　　丁枫睁开了眼，看着洛洛，一笑。
　　“心里有事？要是七爷和洪老大的事，那就别跟我说了。”
　　丁枫哼笑，“上海滩的事，不就是这样吗？一块肥肉，两家都要抢。”
　　“你是说，码头的货仓？”
　　“那不过是个引子。”青龙帮与洪庆堂的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就没停过。洪老大虽对外说是金盆洗手，可洪庆堂还在，洪老大的声望还在，洪家在上海滩，仍然没人敢动。可是，七爷却偏想着要和洪家一争长短，当上这上海滩的老大。不能说七爷是自不量力，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洪少爷的歌舞厅开业，你不是还去送了花篮吗？”
　　“你也听说了？”丁枫笑了下，“等着吧，不会就这么完了的。”

　　金百合歌舞厅重新开业，上海的富商名流，不管与洪家打没打过交道，有没有交情，都来道贺，即便人没到，贺礼也送到了。单是花篮，就把歌舞厅门外的阶梯，摆了个满当当。
　　洪靖言花了重金，请来上海当红的歌星来献唱，里面的装潢更是奢华。这就是洪靖言办事的原则，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全上海最好的！
　　洪啸山没有出现。他既然已经说了将生意交给了儿子，自然要呆在家里躲清闲。
　　希颜倒是过来凑热闹了。虽然洪靖言说了不知多少次，让她穿的像个小姐，可她照旧是衬衫长裤马靴，只是在没有系扣的衬衫领口里，加了一条长丝帕，围着脖子打了个结。
　　希颜坐在角落的沙发里，歌舞厅的经理唯恐对她照顾不周，时不时地过来看一下，她就趁机问一问，唱歌的都是什么人。她离开上海毕竟有段时间了，这些歌星，她居然都没有认得的。
　　舞台上歌声靡靡，舞池里人影绰绰，变幻的灯光，晃动的酒杯……难怪会有人说，夜晚的上海，才是真正的上海。
　　希颜听着萨克斯风，正听得投入，耳边却隐约响起了争执之声，而且声音越来越高。她转头看了过去。
　　两个桌子之外，一个身穿长衫，拄着拐杖的老爷子坐在沙发上，身后零散地站了四五个人，旁边的位子上，坐着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希颜一眼便认了出来，那女人就是刚才在舞台上唱歌的，听经理说，是个不算红的小歌星。
　　七爷手里的拐杖，撩起了女歌星旗袍的下摆。
　　“七爷，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小歌星像是要站起身，犹豫了一下，却终于没有站起来。
　　“你是哪种人，我又是哪种人？”七爷的手已经摸到了小歌星的旗袍下。
　　“七爷……”
　　希颜皱起了眉头，猛地站起了身。

　　是她！他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也没有看清楚她的模样，可是，他却记得她的声音。她，就坐在他旁边的那一桌。
　　经理称她“小姐”。小姐，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能让歌舞厅的经理，尊称一声“小姐”，态度还是毕恭毕敬的？她决不是个小歌星，或者说，不仅仅是小歌星那么简单。
　　丁枫转了头，打量着她的侧影。终于近距离看清楚了她的模样，她的样子，一点都没有让他失望。
　　她没有化妆，却非常白皙，脸上干净的，不仅没有脂粉，甚至连一点瑕疵都没有。歌舞厅里光线很暗，而就是这样的光线下，她的脸，却好像发出了莹莹的光，显得比周围都要亮，都要清晰。
　　她在看着舞台，神情很专注，嘴唇单薄地抿成一条线，鼻子不是很高，稍稍弯了弧线，鼻尖微微翘起。
　　七爷派人把刚唱完歌的小歌星叫了过来。丁枫心里明白，七爷选在开业的头一天才这里，决不只是为了来寻乐子的。
　　像是故意的，七爷的手在小歌星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小歌星立刻叫了出来。
　　丁枫看到，她转过了头。她的眼眸，实在是很清很亮。
　　推推嚷嚷，欲拒还迎的小明星，他见的多了，七爷身边的这个，只怕也不例外。可她显然不明白，竟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大有一副要抱打不平的架势。
　　丁枫站起身，伸手拦住了她。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丁枫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举动。他并没有单纯地伸出手臂阻拦她，而是……伸手抱住了她的腰。
　　纤细，柔软，温暖。
　　那种感觉，让丁枫记了很久。
　　她斜了眼睛去瞪他。没想到这么漂亮的眼睛，瞪起人来，却也有些气势。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不要多管闲事！”
　　“这是闲事？”她的语气有点冷，不过，声音依旧好听。
　　“对你来说，就是闲事。”

　　“希颜！”从经理那里听到了消息，洪靖言立刻赶了过来，没想到一过来，却看到希颜和青龙帮的人搅在一起。
　　“哥。”希颜回头看到洪靖言，立刻从丁枫手臂里挣脱了。
　　哥？她叫洪靖言“哥”？那她是……的确是听说过，洪老大有个女儿去留洋了，难道，就是她？
　　丁枫暗暗皱了下眉，心中就有那么一丝的失落。
　　洪靖言上下打量了希颜一番，确定她毫发无伤，才对身后跟着的人说道，“阿年，让司机先送小姐回去。”
　　“哥……”
　　“听话，先回家。”洪靖言顺了顺希颜的头发，抬眼看了七爷，一笑，“七爷，很久没见了。”
　　“洪少爷的歌舞厅开业，我怎么能不过来呢？”七爷笑着，手却在小歌星的旗袍里狠狠一抓。小歌星忍不住喊了出来，七爷的手拿了出来，手指尖上都带着血。
　　“七爷还真是赏光。”洪靖言一哼，“家父前几日还教训我，说我很久没有登门拜会七爷了。只是，最近码头的事太多，想必七爷也知道，还望多担待些。”
　　洪靖言一提到码头，七爷立刻没了好脸色。
　　“希颜，你先回去吧。”洪靖言回头对希颜笑了下，“马探长今天会去家里和爸爸下棋，你回去早了，应该还能见到。”
　　希颜不知道这“马探长”代表了什么，不过，她还是点了头，跟着阿年出了歌舞厅，离开时，还看了丁枫一眼，或者说，是瞪了一眼。
　　“丁枫，我记得你。”她的声音很低，他却听到了。
　　她居然知道他是谁？真是有趣。
　　希颜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洪靖言与七爷碰在了一起，乐队那边见势，已经停了演奏。
　　洪靖言回头对经理道，“让他们继续，该唱歌的唱歌，该跳舞的跳舞。来我的歌舞厅，是为了开心，可不是为了找不痛快的。”
　　丁枫冷冷一笑，点了根烟，叼在嘴里。他不明白七爷为什么要来这一趟？砸场子，显然是不可能的，要给洪靖言些颜色吗？七爷也老糊涂了。
　　不过，这一趟，他却没有白来。他见到了她，他知道了她是谁，只是没想到，她居然是洪老大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