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把旧人忆》宴Z辰

5、第四章

　　“说罢，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明非细细攀描着马车车窗富丽繁杂的花纹，看向一直默不做声的男子，问了这句话。
　　风影裕嘴角微弯，一语双意：“你倒是沉得下心来。”
　　明非接过他递上的热茶，娇媚笑道：“想成就，不会隐忍怎么行。”她看着茶叶回旋在嫩绿的茶汤里，微微笑道：“七王爷，您大早不去上朝，来我这找我，谁请我，我还不知道吗？”
　　公输王朝，只有在那个位置坐过的，方可姓公输，连太上皇都不可逾越。
　　只有公输络宁，当今太后，如今圣上的姑妈，公输王朝的开国功臣。
　　她青年时鏖战四方，程送入前朝为妃，刺杀有功，最后君临城下，为开国第一功臣。
　　故当今圣上尊为太后，永葆其姓，以为嘉奖。
　　这是现在说书先生最爱讲的段子，说太后当年的风范如何威风八面。

　　但是她听到的可不是这个版本。

　　那个人在讲述她的时候，眼神带笑，枯槁的面庞好像恢复到了以前的风采。
　　那个是她爷爷的人说，她笑得时候，有些冷淡，有些尴尬，有些腼腆，看你的眼神好像要把你的灵魂吸了进去。
　　他笑着回忆，那个女孩子，看似无害，却是致命的毒药，吸入了，便再也无法戒掉。她是冷酷的女人，但却也有小女孩的娇态。
　　他摸着她的头，笑着说，但是他却负了她。
　　当时她不明白，现在却已然知道，那是一场多么绝望的爱恋。

　　她品着茶，淡淡地笑：“太后要找我吧。”
　　他眼睛一亮，随即压低了声音问：“为什么？”
　　听他承认，她掀起讽刺的笑花：“是‘欢情’的毒性压不住了吧。薛将军既然可以用自己的夫人试药，那人就应该是前朝皇妃公输简。”用薛将军的夫人试药，却也是一箭双雕，其一是看她是不是有两把刷子，其二是真的杀死了这敌国公主。
　　计谋不错，但是，心却是比计谋还冷酷。
　　她将茶杯放在马车窗旁的芙蓉绣墩上，风轻云淡地说：“‘欢情’只能寄放于男子体内，公输简当年拿得药是‘焚情’吧。”
　　他抓住她的手腕，看向她的眼睛，眼角微挑，眉眼带俏，他低低地笑，这也是一朵罂粟啊：“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能解开吗？”
　　“能是能，”明非拍开他的手，拿着手绢细细擦拭，说：“不要以这样威逼的语气，你还不够格。”

　　马车渐渐停稳。
　　明非整理了衣服，轻盈地跃下车，抬头看密不透风的宫墙。
　　她来过这里。
　　只是物似人非之后，再次前来，却透出无前的凄凉与落寞。
　　她白衣翻飞，却没有一丝仙人的飘逸，只是静静的坚定，透着无可匹敌的尊贵。
　　风影裕恍了恍眼，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太后的榻前。

　　男子是不准进太后的床帏的。
　　明非独自拿着掐丝珐琅帘挑子拨开了珠帘，浑圆的珍珠一颤，就像她的心一般。
　　她很早就想看看，让祖父爱了一辈子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看见一个只能称得上清秀的女子斜倚在软榻上，也正在抬首看她，眼神迷离，好像想透过她看到什么。
　　明非摇摇头，也是一个痴人，但为何当初不知道什么为珍惜？
　　她说：“我长得最不像他。”
　　公输简被她硬生生的打断，她拨着华丽的护甲，也摇摇头：“不，你的性格最像他。”
　　明非随意的坐在床榻边上的椅子上，厌恶的将香炉推开：“但我不是他。”
　　太后浅淡的笑，支起身子，也没有说话。
　　明非看着她，替他看看她，半晌才叹口气：“你是根本就不想活了吧。”

　　太后眼神一暗。

　　明非淡淡一笑，恍惚记起了从前：“他死的时候，一直望着向皇都的这个方向，直到最后眼睛还是没闭上。”她将他葬在了最高的山坡上，向着北方，永远的凝视他永远得不到的温存。
　　刻骨铭心。
　　生离，比死别更加销魂，它一寸寸的磨掉你心中厚重的铠甲，生疼生疼。
　　总是在寂静的晚上，寂寞地想起，寂寞地记起，空虚简直可以把心碾碎。
　　只余身体独自存活，心却早已不知踪迹。
　　太后身子一震，好像再也不想伪装，语气微微苦涩：“我们这种，在淤泥里盛开的爱情之花，美丽却肮脏，永远不能结出果实。还不如永生不见。”她身子微微颤抖，迟了这样多年的眼泪终于流下来：“我们这样的人，是应该下地狱的，永远是钩心斗角，再坚定的爱情，在怀疑中都会渐渐湮灭。或许，只有死去，我们才能相爱罢。”
　　明非没有说话，窗外是斜晖漫天，她静静的笑了，也许，在那个世界，他们会很相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