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未曾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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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大学的教室都大同小异，黑板，讲台，桌椅，干净的大玻璃窗和明亮的灯。因为单调才平静，因为平静才越发值得怀念。真的，生活太嘈杂，难得一个静字。
手机呜呜震了一下，蒋豫恒捞过来看短信：“哥，你还好吧？”他心上一暖，神色柔和起来，仿佛能看到那丫头漂亮秀气的脸上写满了忧心。
妹妹不是亲妹妹，十年前来到他们家，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家里出了事，没人照顾，爸妈心软又心疼，担起抚育责任。要说这亲有多远，蒋豫恒还真说不清，细细追究起来，那可能得抄家谱往上数好几代。可两家关系一直不错。远亲不如近邻，更何况近邻还沾着点儿亲呢。他自小都把她当亲妹妹疼的。
十个指头都有长短，父母对萱萱那是真够好的，可再好也比不上亲生儿子好。现在看不出来，小时候家里环境不太好就挺明显，外头辅导班，给儿子报三个，萱萱只有一个。夏令营啥的活动先紧着儿子，然后才是萱萱。
他的妈妈是上海女人，上海知青，结了婚生了子，怎么都不能抛下一切回去，最后人是留下来了，心结不开。上海女人离开上海，那么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回上海，那块地方好像流进骨头缝里的贵族血统一样，让上海女人到哪里都跟人有点儿面和心不合。萱萱还没来的时候他们一家子回去过一回，就一回，外婆外公喜得热泪盈眶，可舅舅舅妈姨姨姨夫们老让人觉得不是味儿，看人时候眼神儿是飘下来的。从那以后妈妈再不提回去。他还是觉察出有什么不一样了，妈妈本来就能干，那以后仿佛更能干，随之而来的是明显的倦态，可事业确实蒸蒸日上。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再没人敢用飘下来的眼神看他们一家，恭维话就怕说不够。
个性强的女人往往培养出两种孩子，特别要强，或者特别懦弱。显然蒋豫恒属于前者。从小一路的优秀，左手学习右手学生工作，两手抓两手都硬邦，无论到哪个学校都是学生会头头，让人心服口服。高中进了省中学生联合会，手底下管着一千多号人，走到哪儿都带着风。他妈妈一直以他为傲，为他自豪。
可对于母亲，他却有他的不满，小时候就老大不喜母亲明显的偏心和强势，他有的好东西好资源一准想法儿给萱萱偷渡来。好在他崇拜的父亲中和了母亲的强悍，他的父亲睿智，宽容，小时候就喜欢父亲的好脾气，越大越敬畏那种君子胸怀，因此磨去他不少锐利的神气，慢慢收在骨子里，外表显出谦和的气度。
他正要回信息，手机又震，“哥，像楚嫒那种女人，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好可惜的，她配不上你。”小丫头，真没耐性。
——“我知道，昨天晚上我跟她讲清楚了。这事你别管，我能处理好。你好好学习。”
——“哥，你越来越不体贴了，就知道让我学习。我够乖了我，你说什么我都听着，我长那么大都没早恋过。”
——“那还不是为你好，早恋能恋出个什么好来。”
——“可你也没给我做啥好榜样-_-|||”
几百年的旧账了，还翻呢，小女孩儿就是记仇。或许有一个妹妹得罩着牵挂着会让男孩儿更早承担责任成熟起来，甫一上初中，他取代父母之职耳提面命不许她早恋。可他自己先理亏，跟隔壁班班花勾勾搭搭纠纠缠缠。林孜瑜和萱萱为这事儿吵过架，林孜瑜从不承认他有这档事，满不以为然地总结：那不叫早恋，那叫失足。
——“女孩儿和男孩儿不一样，我怕你吃亏。”
——“我才没那么傻呢。”
蒋豫恒笑笑，没把她的不满当一回事。萱萱是聪明，不然也不会高二就被保送上了D大电子计算机系，现在跟他同届了。可聪明和聪明也是不一样的，聪明人跳跃的视线容易忽略中途的小站点儿，保不齐哪一个就让人磕跟头。
——“哥，下次你找个乖点儿的。林孜瑜是洪水，楚嫒是猛兽，没一个好人！”
管得真宽。
乖？他身边认识的女孩子还真没有能和这字眼沾边儿的，一水的精明能干大方得体，将来都是女强人白骨精。
也可能有一个……茌存璞。
茌存璞自己看轻了自己，蒋豫恒记得她这个人。首先是名字，姓少见，名儿也特别，初高中时候帮老师整理比赛报名表啊什么之类的时有瞧见，几次就印象深刻了。后来名字对上人，记忆从脑海深处调出来清晰浮现。初中开学第一天升旗仪式她就迟到，找不到自己班的队，随便插在他们班里，就站在他旁边，一双没醒过来的眼睛湿漉漉的，仿佛还在梦里。散队的时候她走得慌，踩了他的脚，一劲儿对不起，他想不至于吧，他又没怎么不依不饶，反而搞得他不好意思起来。
同校十二年，每个学校的某一角落，花坛、鱼池、操场、回廊，总能碰上。谁也没上前自报家门攀过交情，可到底，也开始对一个人的音容笑貌熟得不能再熟，毕竟十二年校友缘分不可谓不深。他一直觉得他们俩不是一路上的人，她挺乖的，没他那么张扬。
可是……
“男人的成长过程就是，先学着怎么伤女人心，再学着怎么伤自个儿的心，然后是学着怎么让自己和别人都伤心，最后才开始学着怎么让自己和别人都不伤心。最后那个境界太难，学不到也不丢人。”
这是第一次在网上遇见她她说的话，坦白直接得吓人一跳，把记忆里那个乖得面容模糊的女孩子冲淡推开，他想象不出现在她变成什么样。接着越跟她聊着就越舒服，发现茌存璞还是乖的，什么都坦坦然然摊开来给人看，什么都不藏着。以致于当他有什么想不通理不顺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想到她。
后来他越来越明白，最后一个境界实在难得。学不到的确不丢人，却是个特别大的缺憾，仿佛一辈子都不完整。他没想过这个意外的谈话句句都是谶语，后来他老想着用什么方式去弥补她，然后力不从心地发现，这只会让自己和她都越来越伤心。他老学不会怎么才能让自己和她都不伤心，都好好的。
你没遇见那个人，你不知道自己会去爱。你没失去那个那个人，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爱。
这会儿他还想不及那么远，这会儿蒋豫恒琢磨着，是不是，跟她见一见，他想见一见现在的茌存璞，高中毕业不过才大半年，可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这大半年，人都成长得格外快。
顺手翻了翻桌边笔记本上日程表，想着今年的季度会议，定在家乡好了，最后一次参加了，算作纪念，也好顺路看一看她。
正想着季度会议呢，林孜瑜的短信进来了，问他有没有空，宵夜加餐，她，魏然，周进在他学校外头第一个岔道口边的烧烤店点好菜了。退出信息看了一眼时间，九点，今天的功课也都看完了，收拾收拾离开。
还没出校门，远远看见林孜瑜和魏然等在哪里，他疾步过去说你们怎么过来了我知道那家店很快就到，这点儿耐性都没有。魏然欢眉喜眼调侃说我和方进等得，林美人等不得，急巴巴的过来看你。这句话还没停住他又瞅着林孜瑜，一副不出我所料的神气说你看你看，咱哥们儿多平和淡定，多大点儿事儿你看你急得，你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
这话里半真半假的笑话林孜瑜听出来了，里头的潜台词林孜瑜也听出来了：蒋豫恒还没定下来，她大可不必那么着急。她的眼神峰回路转，拨开缠绵清明起来，得体优雅地微笑说豫恒你甭信他，魏然那张嘴十句有九句夸大其辞，我还不知道你，有什么你摆不平。
林孜瑜真是个美人儿，身高一六七，曲线凹凸有致，踩上一双五厘米设计简约的银色细高跟鞋，出挑得让人惊艳。男人个儿高显得精神，女人个儿高艳气就拔了三分。今天她穿一身吊带黑色及膝连衣裙，外头罩了件深灰色宽大的毛衣外套，妩媚得近乎妖娆，很难令人相信这还只是个大一女生。路过的男女总要往她身上不露痕迹地划来一眼注视，还有些男的那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明晃晃地刺人。
林孜瑜习惯了，一点儿没不好意思，全当那些人那些目光都不存在。或者说，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只有蒋豫恒。从看见他从人潮里走过来，她的眼风便长长长长地扫过去，由远及近，若有若无地追着跟着。魏然一直奇怪，这么美的女人，怎么就看不进蒋豫恒心里去。
美丽的女人，就像所有美丽的事物一样，审美疲劳之下反而更不容易使人留恋。美丽的女人让男人停下，却只有诚恳善良智慧的女人，才可以让男人留下。林孜瑜再怎么聪明能干美丽端方，有一样，人之初本能应该拥有的质素，她仿佛与生俱来就缺失，因此蒋豫恒总认为，她适应这个社会，却不足以经营一个温暖的家。这是骨子里特别传统的蒋豫恒接受不了的。
蒋豫恒笑笑往魏然肩头捶了一拳，三人肩并肩，蒋豫恒走中间，林孜瑜走路里边，三人絮絮说笑。路边的店铺小食摊熙熙攘攘明明暗暗，四溢的食物香味和精致的小店橱窗造成一片世俗的繁华。
这是年轻的孩子看不见的美妙的人间烟火，真正的痛苦恰恰在这里，天地生人，人生而立的苦。这个年纪有什么真正值得痛苦的？这个年纪的痛苦最好分散，轻轻一抚，就又是一颗干净明朗的心。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未曾相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