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莫断肠》荻花寂

1、清歌

　　1．娇艳十三春

　　清歌第一次遇见向南陌，是在十三岁的初秋。刚刚进入初一的年纪，锦瑟年华无限娇好。
　　那日是第一天的初中报道，她穿着大大耸耸的校服，把头发扎成马尾辫，便走在清晨的路上。南方的秋天已经开始转凉，加上她本就喜热畏寒，刚刚初秋的天气，她便又是手套又是围巾。
　　一路上见到不少和她穿一样校服的学生，却没几个是熟面孔。路过了有几个女生跑过来和她搭两句话，然后结伴一起走向学校。
　　六七点的凌晨，天地间都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就如同成都仿佛永远都是阴沉的天空。这样的场景，慢慢就成为了记忆中的一幕，以后每逢清晨的雾气，便会想到那时的清秋、那时的薄雾浓云愁永昼。
　　这时的她只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心想步入初中了，又要怎样折腾三年。

　　当几个女生一起推开了初一三班的门时，迎面而来欢迎她们的却是扑天盖地的粉笔灰。接着是一群小男生得逞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不断的重复，却没有人说句话。清歌本是第一个走进教室的，所以的眼睛被粉笔灰蒙得睁不开，恼怒之中就惟独听清了散乱笑声中最清亮的一个，然后前所未有的厌恶涌上心头，她在心里暗骂，早晚有一天让这家伙用比现在清亮十倍的声音对着她哭。

　　仿佛是印证了她的誓言。她和那个笑得最响亮的小混蛋被分到了一桌，而这个同桌，一坐就是三年，以后不管怎么改座位，怎么按身高视力学习来重新排同桌，他们也总在一桌。
　　然后老师点名的时候，莫清歌知道了这个小混蛋原来名叫向南陌。
　　他就把书包放到地上，拿出不知道从哪搞到的粉笔，‘唰’！飞快在桌子中间画下一条线，然后居高临下地对她说：“你的手不许超过这条线！”清歌怔了怔，冷哼一声，却并不再搭理他，只是继续整理着自己的书桌。向南陌有些恼了，把嘴巴对着她的耳朵大吼：“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清歌侧过头看着他滑稽的模样，突然璨然一笑，说：“你叫向南陌？”面前的男孩愣了愣，她继续问：“纵被东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的那个南陌？”语气是略带一丝俏皮的调侃。而对方还是呆呆的，良久后，他的脸就突然红了，坐到座位上，闷声说：“反正你不许超过这条线…”

　　那时候，她不知道，他也不知道，竟然会一语成谶。
　　那条线，画在了初一三班的一张课桌上，却也画在了他们的心头。
　　从此以后，那条线，她始终也没有办法越过。

　　2．韶华留

　　初中的岁月总是意想不到的容易被消磨掉。初一的第一天仿佛还在昨日，而今天就已经是初三了。初三的他们就已经是毕业班的学生，作业功课都是多到了可以把莫清歌给埋死的份上。她不是个爱学习的人，而是十年如一日的自由散漫，上课看小说，下课看电视，老师常常担心她会拉全班的毕业分，只得愤愤的一字一顿对她扔下一句：“朽木不可雕也！”
　　头几次听到这话的莫清歌会有些委屈的看着老师，鼻子有些酸，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可听多了她也就有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胆子大了后，还会顶嘴，说“朽木不还可以拿来当柴火吗。”

　　听到这话，旁边的向南陌就会‘噗’一声笑出来。笑声清亮，一如初见时爽朗的笑声，这声音渐渐贯穿了她的整个少年时期，留下淡淡的心悸。

　　其实两人在班上的差异是很大的，向南陌是数学课科代表，莫清歌是一到数学就逢考必挂，而且每次挂的那叫个好不惨烈。作为同桌，向南陌会在老师的驱使下“好心”的帮她补习，而她总是听着听着就走神，眼神慢悠悠的就飘到了向南陌干净而又认真的脸上，昏昏的阳光洒扫两人身上，不自觉就明媚了她的心。
　　两人也会公然在课堂上打架，任何一方一生气两人就又要一阵拳打脚踢。莫清歌爱耍无赖，有时向南陌踢她一脚，她就把头埋进手臂装作呜呜哭起来。其实男生的天性都是怕女人哭的，他一见她哭，就手足无措了，向南陌把手放她肩膀上，她感觉到肩上有他手心的温热，然后听到他笨拙的安慰自己：“那个，放学我请你吃东西吧？”还没反应过来，莫清歌就没了抽泣的声儿，没待他还没回过神来，她已经一拳砸到他的脸上，然后发出“噗哈哈哈”的笑声。
　　向南陌气极，两人的战斗又再次升级为白热化。

　　或许，这就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了吧。

　　再到后来，清歌就要离开了。要飞到五年没见的老妈身边，去那个只在社会课的书中出现的国度，听说那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听说那里的阳光雪亮……，听说那是诗人顾城离开的地方。……

　　她离开的那天，是班上刚在外边的舞蹈比赛表演回来，班上赢了张奖状，人人都很乐。舞蹈里全班都穿白色的衬衣，蓝色的七分裤，女生的头发必须要高高的盘起，她们都看上去神清气爽，如同一只只纯白的天鹅，骄傲而又快乐。
　　而她，却要走了。
　　心里不是没有伤感的，毕竟这是陪她走过了三年的初中生涯。
　　但那日谁都不知道她要离开，因为过了那天就是寒假，于是她的消失也不会被人注意。
　　她就这样静静的离开。仿佛一朵静静吹散的蒲公英。

　　只有向南陌那天回学校收拾书桌的时候突然发现莫清歌的课桌上留着一张蓝色的小纸笺。上面留着她歪歪斜斜的一行字迹——

　　“那是我白昼的月亮”

　　少年忘着这小小的纸笺，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心想白昼哪来的月亮啊。于是，再将它放进她的抽屉。

　　3．芳菲尽

　　年华似水，两年，又过去了。这一年的清歌，已经十七岁。她脸上的婴儿肥渐渐消失，在同学的陪伴下去打了耳洞，戴一个小小的向日葵状的耳钉。头发长长了些，而她变得比以前更加安静。
　　和以前在成都的初中同学联系仅在□□上，群里出现了好多他们的高中同学，一个个莫清歌都不认识。
　　很久没有见到过向南陌。
　　或者说，常常看他的□□头像亮着，她却没胆子打开聊天框。这一切都要源于去年的那次尴尬。
　　莫清歌的一个同学恶作剧，用她的号打开和向南陌的聊天框，飞快打下几个字：“喂，我喜欢你。”
　　她是个自尊心强的人，当时脸倏的就红了。忙给他解释。却不料他什么也没有回复。她越想越尴尬，索性不再和他聊天。其实她又多么想要告诉他，她曾多么希望滔空这整个太平洋的海水，只希望能够见上他一面。
　　一面就好，她便知足。
　　十七岁，她想念着那个十三岁便遇见的男孩。

　　她依旧爱看小说，看着看着就常常嘘一口气，想，为什么何以琛和赵默笙相隔七载还能相爱，为什么占南弦和温暖相隔十载还能纠缠，为什么她和向南陌却是殊途陌路？
　　耳朵上的那两朵小小的向日葵，仿佛是象征着克丽泰对阿波罗永无终止的无望的爱情，日日追随，千年不变，爱情只灿烂在了她迎向他的瞬间。

　　也没有人知道，莫清歌也为一个人如此执着的灿烂过。他不是她的太阳，却是她白昼的月亮。

　　4．荼靡花事了

　　某一天，清歌正在埋头看小说。
　　突然母亲推开她的房门，对她静静地说道：“清歌，我们回国吧。我回国和你爸扯离婚证。”
　　清歌呆了几秒，然后垂下头，应：“哦。”
　　母亲还欲说什么，却只是转身走出房门。
　　那天清歌就想，原来我们总要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才能为自己的爱情得到一个结局。
　　有了结局也好，也好。免得再如此痴痴纠缠。

　　于是，
　　清歌见到向南陌了。那是初中同学为她安排的聚会，几乎全班同学都聚集到了一个KTV的包间里。
　　向南陌也来了，他和那个俏丽的女生推门而入的时候，莫清歌正在和一个女同学合唱那首‘可惜不是你’。她边唱着那句“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一边看着向南陌牵着女生的手进来。
　　向南陌看到她，仿佛很激动。那激动在清歌的眼中突然莫名的虚伪。
　　他一脸痞痞的笑，一边很豪爽的说道：“哟，这不是莫清歌吗！想那时咱们初中可是同桌了三年呐。诶耗耗，你看看人家留洋回来这气质。学学，学学。”
　　莫清歌的心莫名就像被捅了个冻一般，寒气忽忽的窜进去，骤然的寒冷让她连疼痛都无法体会。
　　她把麦克风交给另外一个女生，和向南陌随便敷衍了几句。见他也无心和自己多聊，只是和旁边那个叫耗耗的女生打情骂悄，自己也就没有多说话。
　　两年不见，向南陌变得像这个城市任何街头上都能见到的小流氓。抽烟，喝酒，耍朋友。
　　莫清歌的笑容没有消失，只是变得有些僵硬。
　　她借口自己肚子痛，独自跑出了KTV的包房。

　　她站到KTV的门口，寒风拼命的拍着她的脸，她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她想，如果自己没有回来该多好，如果没有回来见到他，他在她的心中是不是会始终那样，如初，如玉。
　　那天晚上，
　　一个叫莫清歌的女子喝醉了。四年的执着，都消失在了酒精的冲击中。
　　她对着月光咯咯的笑了起来，眼泪一滴滴流下。这才终于彻底明了自己的名字。原来正应了那句：

　　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荼靡花，又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