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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 ...

  •   (一)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别以为这是哪个小学的语文课,这是我们那缺德学校的黑心食堂挂的标语。自从半个月前来报到,我跑这儿比跑教室还勤,不是因为饭菜多可口,只不过是首都的天气太热,在下还处在发育期的身体有这种需要。
      晚餐虽然是我最无法忍受的,但是还是例行巡查一样走到了这里,准备跳进那粥桶游一圈上来,看看身上沾不沾米粒。盛粥的半老徐娘操着一口上海乡下话努力地向我解释着:“仄斯稀饭!斯稀饭!”“是够稀的!”
      所以,肉饼就成了我唯一的指望。你别说虽然身处首都的东郊,但是可以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品尝到真正的京东肉饼,我也算是瞑目啦。
      “嘭!”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到达肉饼窗口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一花,随后才感觉到疼痛感从额角传来,我不是撞到窗框上了吧?虽然眼前的昏暗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我的脑子已经在飞速运转了,要知道像我这样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青年如果在食堂这种地方被众多美女看到为了一块肉饼而头破血流,那我这四年就要在黑暗的地狱中度过了。
      装昏倒?装头痛?装……很遗憾,我的思维速度还是无法跟上我的视觉恢复能力,当我清楚的看到身旁站着一个和我一样用手捂着额头的男人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得救了!要囧一塊儿囧,哥们,咱俩作伴儿。
      “你也太拼命了吧,就为块肉饼?”那哥们苦笑着看着我同样疼得扭曲的脸。
      “你还不是一样,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虽然嘴硬,但是声音很小,毕竟不是什么值得大声宣扬的事情。
      “得了,你先。”他让出路来,我把脖子伸到窗边一瞧,好嘛,就剩一块儿了,真是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还是你先吧。”我把选择权给了他,哥们你要是够意思,就让给我,虽然这么想,但是总觉得希望渺茫。
      他站在窗口也看了一眼,同样犹豫的眼神浮现出来。
      “你们买不买,不买我要了!”后面一胖子叫了起来。
      “买!”
      “买!”
      躺在我和他的饭盆里的两张半块儿肉饼都已经凉透了,但是我们却谁都没有去动它,不是不想吃,是腾不开嘴。聊得口沫横飞的我们,占据着食堂一角的一张大桌,从小时候喜欢喝的桔子水,聊到高考作文题目有多扯淡。直到打扫卫生的大爷拎着扫把把我们赶出食堂大门。
      “没吃饱!”我摸摸瘪瘪的肚皮。
      “你吃什么啦?这不都在手里呢吗?”他指着我们饭盆儿里的肉饼和稀饭说。
      “吃了一肚子话!哈哈哈!”我开心地笑起来。
      “走吧,奢侈一下,西街麻辣烫吧!”他拉起我的胳膊就往校门外走。
      “我没带钱出来!”
      “这次我请!”

      他叫杜剑飞,摄像专业小本科,跟我一样是今年的新生,他总笑我个头儿不行,废话,我是学导演的,要那么高个子干嘛?“早晚有一天我得领导你!”一提到个子的事情,我就拿这话呛他。
      导演班跟摄班、表班走得很近,课程经常有交叉,课余还会在一起组班子拍作业,导师们的理念就是:“等你们毕业了,能搭出一个像样的班子,拍出一部好戏,我们这四年就算没白教!”话虽说的鼓舞人心,但是也只能骗骗那些刚入门的新生。
      我老子就是干导演的,拿他老人家的话来说:“艺术类院校出名人就像种庄稼,一茬一茬的,有混出来的,这一个班的学生就都不会太差;没有……哼!”直到10年后,我才真正理解了这个“哼”的含义。
      大一的生活跟一年前备战高考时的繁忙相比,闲得冒泡。上网、打游戏、看小说、泡MM……就是不学习,随之而来的自然就是挂科,补考。
      “谭郯,你什么时候补考?”剑飞推开宿舍的门,看到我叼着半截□□,眯着眼睛坐在电脑前奋战。
      “唉!别跑!”我发现了屏幕一角隐藏的歹徒,正好要举枪射击,显示器却突然黑了。
      “你干什么啊?!”我把烟掐在手里,一脸郁闷地冲他埋怨。
      “你还想不想念啦?”剑飞把我手里的烟掐息在烟缸里。
      “想啊……”我懒洋洋地爬到床上,脸冲着墙壁不敢看他。这家伙门门都是A,简直不是人类!我是凡人,所以不要跟他比。
      剑飞扯着我的背心说:“你都挂了3科了,补考再不过,可就退学了!你就不怕被你爸打死?”
      “怕!不过我还不会逃吗?”我一动不动地躺着,我觉得好累,身上累,心里也累:“人为什么非得学习呢?古人十年寒窗就熬出头了,我们得13年寒窗,甚至更久!”
      “是,古人那时候还没CS呢!可不10年就够了!”说话间,这小子已经爬上床,盘腿坐在我身边。
      “喂!你干嘛?这床不结实,俩大男人,一会儿塌了!”我有些惊恐地看着铁架子床的焊接点,听说某大学就有因为床不结实,掉下来摔死的,我可不想当第二人!
      “我不上来,你能起来吗?”剑飞坐在那里冲我坏笑。
      我怏怏地坐起身,打了个哈欠说:“那你说怎么办?”
      “学呗!怎么办?”剑飞冲我直瞪眼睛:“就凭你这脑袋,什么东西能难倒你啊,你就是懒!”
      “对啊,我就是懒!”我顺势又要躺倒,被他一把拽住,不知道是他的力气太大,还是我根本就不想使劲儿,我一头栽在他的怀里,头顶在他的胸口上,疼的他大叫:“哎!你小子老实点儿,别像没骨头似的!”我抬起头冲他傻笑了一下,抖索精神说:“好吧,有你杜大学士帮忙我还怕什么呢?”
      “高数和政治没问题啦,没我你也行,前提是别偷懒。不过英语就差点儿,得下些功夫了。”剑飞摸着下巴看着我问:“你英语几班?”
      我伸出双手比划着:“10班。”
      “啊!垫底啦!”
      “没啊,总共11个班呢!”
      “你还有脸说?!从明天开始,要加班加点补习啦,没几天了!”
      “补习……有麻辣烫吃吗?”
      “你可真是有功了!”

      (二)
      补考是顺利的,新学期是繁忙的。汇报演出完了还是汇报演出,接着还是汇报演出。
      我非常纳闷的一件事情就是,大一只学过基础课的我们,为什么到了大二一学期就要立刻进行汇报演出。透过多方渠道探听,果然是阴谋重重。
      首先是校里为建新教学楼,筹措资金,要请教委领导来参观校内设施,而作为我们这样的学校必不可少的硬件——剧场,只能依靠实地演示才能显示出它是多么古老沧桑,这个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大二学生的头上。
      而我们的系主任又是刚刚新官上任,这三把火还不知道往那儿烧好呢,赶巧,就有送上门的机会,索性削尖了脑袋也要挤进候选方案中,老天无眼,成全了系主任的功绩,苦了我们艺技系的孩儿们。这里说明一下,所谓艺技系就是影视艺术技术系,简称艺技系!
      为了掩饰我们相当有目的性的演出计划,学校将汇报演出的周期延长到三个月,每月一场,这也算是救我们一命吧,准备的时间还算充分。
      “这种演出,随便上个练习小品,意思意思就得了,反正我们只不过是这破剧场的配角。”我们班上的女王大人在连日来的无空调排练下,终于忍不住要发牢骚了。
      “非也非也,作戏要做全套。虽然我只是个送外卖的,但是我仍然是一名演员!”我一手托着盒饭,另一只手抹了抹头发,一本正经地走过来说到,迎接我的是无数带着饭粒、菜油的方便筷子。
      我一直相信我的表演天赋在班中无人能敌,即使在首场演出中,我只是后台的一名催场的工作人员。
      打扫场地,收道具,庆功宴,等我们班的诸位大侠终于尽兴了之后,我也可以美美地回去睡上一觉了。看看手上的表,2点,早过了宿舍关门的时间,不过今天我们班可以例外吧。我拉了拉薄外套的领子,白天还热的要死,没想到后半夜的风还挺凉,果然还是到秋天了。
      核桃林里永远没有路灯,因为这是著名的情侣约会场所嘛,灯火通明搞什么都会没兴致。我自我解嘲般地笑了起来,像我这种半个女朋友都没有的人,想这种事情有个屁用。不过马上,面前的一个黑影就让我的笑容僵硬到无法回收。
      “谁?”学校里还会有劫道的?我可是男人,而且很穷,真是要啥没啥。
      那黑影慢慢走近我,月光下,我看清了那张脸。
      “吓死我了你,杜剑飞!”我冲他发怒,但是眼神却还在扫着四周,在确认不会有其他人之后,我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还在这里?”
      “你们闹得也太晚了吧。”剑飞一脸的不悦。
      “啊,没事儿,难得聚一下。”
      “不是天天在一起上课吗,至于吗,还难得。”
      “你怎么了,今天这是?”我觉得剑飞的样子有些奇怪。
      “没什么,等你好几个小时,还不能发点牢骚?”
      “得了,得了,我看你也累的,一晚上都把着中间那个机位我都看到了。”我有些不耐烦地向他摆了摆手,被他一下子抓住了手腕。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一直守着那个机位?”剑飞生气了,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我愣愣地看着他,被他掐在手中的腕子微微颤抖着,他似乎感觉到我强忍着疼痛,慢慢松开了手。
      “你今天为什么没上台?”
      “没我角色。”
      “你们班只有三个人没角色你知道吗?”他又在发火了。
      “你都知道还问我。”
      “你也稍微有点上进心好不好?”
      我看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说:“你是我爸还是我爷爷,管那么多干嘛,你又不用我来养老送终。”我这张嘴就是永远不会服软,吃亏也不是一次了,所以每每说了过分的话,都要防备着对方的猛烈反击。但是这一次,我错了,击败我的是一滴眼泪。
      我呆呆地看着泪水从他的眼中慢慢滑落,开始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女人哭,我知道怎么对付,但是男人,还是头一遭。
      “看来我是多管闲事了?”剑飞使劲儿揉着眼睛,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揉出来。
      “行了行了,你不疼啊!我就这样人,喜欢抬杠,你还不知道吗?”我去拉他的手,被他狠狠地甩开。
      “干什么,没完啦?”我假装转身就走,哼,这下你总该给我台阶下了吧。但是这个台阶却有点太高,我都快下不来了。
      我被剑飞从身后紧紧抱在怀中,瘦小的我被他的双臂环绕,低垂在我耳畔发丝轻轻颤抖。
      “被你勒死了。这要是大白天,还以为我们怎么着了呢。”
      “……你就不能再认真点儿?看着别人都露脸了,你不难受啊!”
      “我难受!有个屁用,像你似的?找人哭去?”我还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狠狠的一撞。
      “疼啊!”我猛地转身冲他喊,只见剑飞自己也捂着脑门,还一个劲儿的说:“就是让你知道疼!”

      (三)
      肌肉酸痛,多锻炼就会好,但是头疼却是没有办法根治的,尤其是我这种每逢交作业就会头疼的毛病,想必华佗扁鹊再世也治不好。这次我的御用摄像杜剑飞同志刚巧被导师带去做一个政治色彩很浓的片子,为了拥护我党的领导,也只好牺牲小我了。
      我光着膀子跟剪辑班的哥们在非线前已经熬了两天两夜,现在我确信,那些小说上的废寝忘食工作几个甚至十几个昼夜的故事,都他妈的是扯淡。烟缸里的烟蒂已经多的塞不下了,我烦躁地冲旁边铺位躺着看书的哥们说:“你丫又没什么事儿,把这烟缸帮我倒了!”那哥们没动,我正要发作,一只手从我身后把烟缸接了过来。
      我回头一看,高兴的差点眼泪都下来了。“回来啦!”我刚想伸出胳膊去揽剑飞的肩膀,看他那件雪白崭新,还带着熨折的衬衫,又立刻把手缩了回来。剑飞的表情中露出些许失望,我笑着说:“太脏,看我这一身汗。”
      “胡子也好久没刮了吧?”听着这话,就让我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神,憋了这么多天的一股拼劲儿,怎么能在这一刻松懈掉。
      “你来看,怎么样?”我指着屏幕上的镜头不停的询问剑飞的意见:“比你拍的差多了,所以我只能从后期上做一些弥补。”剑飞认真的浏览着每一个镜头,一一地给出他的意见。有他在,我心里确实是踏实了很多。
      大二的结业作品,我拿了全班第一的分数,展示作品的那一刻,我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从大一的后台催场,到今天的专业排名第一,这实力绝不是吹出来的。在全班都聚精会神看片的时候,那个向来言语恶毒的海归女导师走到我身边,轻轻地用手指敲了敲我的桌子,低声说到:“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离出人头地还早着呢!”
      跟剧组!这个时候的我们最期待的就是这样的事情。人家说学影视的就跟学军事的一样,不上手练,永远都是纸上谈兵,校园里做的那些小品也好,话剧也好,短片也罢,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真正锻炼人的地方还是剧组。经过系里的推荐,我终于能够在大三的下学期进入梦寐以求的电视剧组,亲身体验一个真正影视人的感觉了。
      一个专业一个名额,像我这号的都能上,剑飞他们班绝对是他莫属了!当我兴冲冲地去找他商量如何度过接下来的剧组生活的时候,我却感觉到事情远远不像理想那么简单。
      “出国?”我非常纳闷地看着他。
      “嗯,出国交流,就几个月,大四一开学就回来了。”剑飞极力地加重“就几个月”这几个字。
      不过我还是不能理解:“你一个学摄像的,有什么可出国交流的,又不是学理论的,摄像就要练啊!”
      “这话我不爱听!学摄像的怎么了?不能出国吗?好莱坞那么高超的影像技术,国内哪个人能做得出?”剑飞红了脸和我争论。
      “好好好,我不和你理论,你想去就去吧,我又不能砍了你的腿不让你走。反正我们的想法就是凑不到一起。”我气哄哄地摔门而去,这一走就是3个月。
      当我再次站在这个校园中的时候,已经是新生们大包小裹搬运行李,毕恭毕敬地叫我们师哥师姐的时候了。这个时候最大的困扰就是没饭吃,校园周围的餐馆都被家长和新生们盘踞,我只好端起久违了的饭盆,踏进已经略显陌生的食堂。
      晚餐依旧稀饭肉饼,但是上海乡音的中年女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胖胖的北京大婶儿:“哟,看这巧劲儿,轮到你,就剩这一块儿了!”大妈高高兴兴地把那仅剩的一块儿肉饼搁在我的饭盆里,那满足的表情好像她自己捡了个大便宜似的。
      我站在窗口,盯着着块完整的热气腾腾的肉饼,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大妈被我的样子吓到了:“你说这孩子,这是怎么说的,一块肉饼,不用哭吧?要不明天大妈给你留一块儿,就别跟他们挤了,你说这学生一年比一年多……”大妈后面说了什么,我基本没听清,只知道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抽泣的声音回荡在头脑中。
      周围的人可能都在看我,但是我不在乎,我怕什么,都快毕业了,人走了,谁还认识谁啊!是啊,只要一旦离开了,可能很快就会忘记。

      (四)
      我站在剑飞租的房子门口,他从大三开始就住在这里了,虽说是方便自己,其实完全成了我们一群夜游神夜不归宿的避难所,每次把家里闹的天翻地覆,我都会满怀愧疚地跟剑飞说下不为例,他就会笑我,根本兑现不了的事情少跟他这里承诺。
      我敲门的手举起来,放下,又举起来。如果家里有别人,我就走!我鼓起勇气伸出手去,门却猛的开了,狠狠地撞在我的手腕上,疼的我在门口转来转去。
      “你练什么功呢?”剑飞看到我这个样子,乐的不行。
      “都是你!我敲门呢,你开什么门!手腕子都让你撞断了!”我恶狠狠地冲他吼。
      “sorry,sorry,快进来我看看断了没?”剑飞忍着笑,把门敞开让我进来。
      我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不是要出去吗?”
      剑飞把手中的垃圾袋丢在门外说:“就出去倒个垃圾!”
      “妈的,为袋垃圾,差点赔上我一条胳膊!”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手腕子没断,所以我舒服地倒在剑飞的床上飞快地转换着频道,嘴上还不住的唠叨:“这年头,越来越没好看的片子了。”
      “等着你谭大导演拍好片给我们看呢!”剑飞拿了个塑料袋,装着冰块,丢到我怀里。
      我尖叫一声:“喂!手腕子还没好呢,再砸我个鼻青脸肿!”
      “剧组怎么样?”
      “国外怎么样?”
      “有你这样儿的吗?我先问的!”
      “还行,就是累,又晒!”
      “那我怎么没见你黑?”
      “那层皮儿都脱掉了!”
      “你是蛇吧你!”
      “真的!你看。”我扯开领子,肩膀上还依稀可见深色的还未脱落的皮肤。剑飞拉着我的领子仔细地看了看:“还真是的。不过你也够白的了,脱了皮还那么白。”
      “没办法,自然灾害,女人都羡慕啊!”我得意地歪着头。
      沉默是可怕的,突然之间,我们好像没了话题,房间中只有聒噪的体育评论员的声音。
      “谭郯……我准备出国读研。”剑飞终于憋出了这句话。
      在我的预料中,但是还是让我格外的不舒服,心绞痛也无非就是这种感觉吧,我看我真是有心脏病了。
      “出去呗,对你来说确实是个好机会。”我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对不起……”剑飞的头埋得很深,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敢去看。
      “呵,这有什么可对不起的。你有你的未来,我有我的。又不是情侣,搞的跟毕业分手似的。”我看到剑飞猛地抬起头,我也跟着站起身快步向门口走去,边走边说:“行了,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我回来了,看看你回来没有,现在知道你又要走了……呵呵,反正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我走了!”面前的那扇门离我只有一臂远的距离,只要打开,也许我就永远都不会再踏进来了。
      我拉住门把,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打开,却被剑飞死死地拉住。
      “开门啊!”我几乎是带着哭腔大声喊道。
      “别走……别走……”剑飞把我逼到墙角,抓着我的双手,不让我向门口移动。
      “你都决定要走了,还留我干什么!”我扯着脖子冲他声嘶力竭地吼叫。
      “你就让我最后……自私一次,好吗?”剑飞抬起头,他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痕。我扭过脸去不看他,但是泪水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什么都是你的,你想怎样就怎样,我算什么东西?”
      剑飞的唇覆在我颤抖的双唇上,让我再也无法说出任何抱怨。一瞬间,我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崩塌,跟着我最后的防线一起,消失殆尽,消失在缠绕的躯体间,消失在相溶的汗水间,消失在□□的疼痛间……
      我在熟悉的烟雾中慢慢转醒过来,身边的剑飞在抽着我随身带来的□□。
      “你怎么抽上烟了,你不是不会吗?”
      “想记住你的味道。”
      “国外可没□□卖。”
      “不用,尝过一次,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别说的这么□□,我可听得懂!”我没好气地看着他,呲牙咧嘴地坐起来。
      “别动!躺着!”剑飞把我按回被窝。
      “啊!疼啊,轻点!”我大声地抗议。
      “告诉你了,老实躺着。”剑飞摸着我柔软的头发,低声说:“留一缕头发给我吧。其实应该把你脱的皮留一块给我的!”
      “你别总想着带什么东西走,你倒是什么时候回来?”我拨开他不停骚扰的手。
      “三年?也许5年吧,说不好。”
      “好吧,那就再见!”
      飞机我没送,应该说没让他看见我送。拥挤的首都机场,被亲朋好友和父母簇拥的杜剑飞同志肯定看不到在角落里远远看着他的我。他带走的已经够多了,没有必要再带走我最后那一点矜持。

      (五)
      正应了爹他老人家的那个“哼”,我果然是小茬的庄稼,自己窜的再高,无奈整片庄稼地的水平都不行。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明白了一个硬道理,不管拍什么,都得能赚钱才行。搞什么先锋戏剧,文艺片,那都是成了名儿的大家能玩儿得起的,而且兴许人家后面就有金山银山的顶着,任你怎么花都不会亏。现在这个社会,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一部小小的地下电影震撼到夜不能寐的大学校园了。
      我在走了很多弯路之后,一直在做纪录片,跟真实的人、事儿、物打交道,让我觉得踏实。非常幸运的是在为纪念某处著名历史遗迹而制作的纪录片中,我担当了其中主创人员,这一次的工作经历,也让我打开了事业上更为广阔的道路,即使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真正想要走的方向。
      非常烂的剧本,只有大纲能用。在仔细地审阅过制片方交给我的这份剧本后,我只能这样评价。我人生的第一部电视剧,难道就只有这个水准?改!我一个人来充当编剧和导演。但是我渐渐发觉这不是我面临的最大难题。
      多年来不接触电视剧行业,让我对如今的行业程序感觉有些陌生。投资方居然让我一个人到香格里拉饭店去见候选的演员。我是听说过潜规则这回事,但是还是头一次遭遇到。毕竟没有一个人会去向一位纪录片导演投怀送抱。
      套房,吸烟房。投资方的细心还是让我满意的,不能抽烟,谈一两个小时的剧本,就跟上刑一样难受。不过当我完全走进那间房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不是最早到的人。浴室门口的地上散落着女式的内衣裤,淋浴间中模糊的身影和沙沙的流水声告诉我,潜规则来了!
      我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吸着烟。直到那个披着白色浴袍,长相艳俗的女人走出来。她惊讶的表情并不出乎我的意料,我只有28岁,虽然个子不高,但是身材保持的相当匀称,皮肤白皙得令女人都会羡慕,而这都是次要的,如果我想,以我的相貌来出演偶像剧的男主角都是绰绰有余的。
      那女人一时间好像认错了人一样,方寸大乱,直到我说:“我是谭郯。”她才镇定了下来。
      “谭导,您看我们是先看剧本呢,还是?”她说话的语调让我想起老电影中的站街女。
      我把剧本丢给她说:“剧本我带来了,你可以自己慢慢看,我还有个会,先走了。”我丢下这女人走出房门的那一刻,不禁笑出声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从前曾经见过的一个皮包公司老板,名字好像叫什么国宝的,还真是个宝,说的天花乱坠,最后听到我们的开价,就说到:“我还有个会,先走了。”没想到今天,居然也派上了用场。
      隔日的一大早,我就被执行制片人的电话叫醒了,干我们这行最怕这个钟点的电话,我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喂”了一声。那边的执行制片人的声音差点震破我的耳膜。
      “谭导!你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没有接受那个女人做主角就对了,那个投资公司有财务问题,现在资产都被冻结了!如果我们昨天和他们签了合同,就完蛋了!”
      “哦……啊……是吗?其实也不是什么先见之明,只不过是单纯的讨厌而已。”我突然翻身爬起来,我们好像都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你说没签?那么现在就是一分钱都没有啦?”电话那边没了声音,隔了半分钟,执行制片人才吐出一个字来:“是。”我挂上电话,心情超复杂,没有开拍,是万幸,但是不幸的是我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已经彻底醒了,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在楼下的肯德基坐下来,平生第一次要了这里的早餐,新出的油条硬的要死,粥里有方便面调料的味道,奶茶又烫到了我的舌头。我果然还是没睡醒,于是当我决定回到楼上结束这一早上的噩梦的时候,和一个匆匆走过大门口的西装革履的家伙撞了个满怀。
      “看着点儿!”我没好气的丢过去一句话,那人没动。怎么,比我高就牛是吗?我抬头看他的脸,这一惊可不小,我差点坐地上,被他及时地拉住了胳膊。杜剑飞,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不,应该是消失了5年的鬼魂,居然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
      我不知道怎么上的楼,开的门,总之当我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杯咖啡的时候,我又醒了,噩梦又要继续了。
      “你怎么知道我家咖啡在哪里?”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剑飞笑得前仰后合:“你应该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家在哪里吧。”
      “对,你为什么知道我家在哪里?”
      “你这工作狂人从来不和别人联络的,害我好找,幸好好多老同学基本上都在你们这个圈子里工作,找你自然也就方便多了。”
      “不说这个,你说我不和别人联络,那你呢?从来没见打过一个电话给我,也没信,更别说E-MAIL了!”
      “谭郯同志,您上网吗?”
      “基本不上,我哪有那个时间。”
      “那您大学的手机号呢?”
      “早换掉了,现在哪有用神州行的啊!”
      “以前住的房子呢?”
      “退租了,我买房了嘛!”
      “请问让我如何找您?”
      我被他问的哑口无言,他比以前口齿伶俐了好多,反倒是我退化了。即使是这样,凭我的头脑也能从他的话中拣出骨头来。
      “你刚才说‘你们这个圈子’,好像自己是圈外人似的。”
      “对啊,我是圈外人。”
      我冲上去按住他一边的肩膀,让他在沙发上动弹不得:“你别告诉我,你出去这5年,最后居然改行了!”
      剑飞笑着说:“嗯,改行了,做点小生意,赚点小钱,好回来养家糊口,不过看你过得还不错,我还可以省点。”
      我涨红了脸,撇着嘴说:“留着钱自己花去吧。”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也迅速地抽回来,却被他半路拦截,抓在手中。
      “别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我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戏文都快出来了。
      “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味道,我还想尝一次。”剑飞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
      完蛋了,5年前那种崩塌的感觉再次袭遍我的全身。……
      清晨,我依然是在执行制片人的电话声中被叫醒,虽然电话那边已经找到投资方的消息让我有了些许振奋之意,但是看到空荡荡的床上只有我一人的时候,我的心已经凉了一半。
      桌子上是真正的油条,散发着温热的香气,我端起杯子将里面的豆浆一饮而尽,喉咙的顺畅却掩饰不了鼻子酸酸的感觉:“妈的,这豆浆还真好喝。”

      依旧是香格里拉,我就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大老板都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地方,不过幸好这次是在咖啡厅。
      我也依旧是姗姗来迟,奉行腕儿就要压轴原则的我,一般不会早到。不过远远地我就看到杜剑飞也坐在咖啡厅里。在等人吧,还是离他远点儿,我挑了离他最远的角落坐下了,虽然很想知道,他在等谁,但是我却依然不敢往那边瞧。
      我屁股还没有坐热,杜剑飞就走了过来。
      “干……干什么?”我心想你不是走了吗?还跑我这儿凑什么热闹。
      “坐过来!”杜剑飞用命令的口气对我说,嘿,我这倔脾气又上来了,冲他直瞪眼。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跟你坐一块儿算怎么回事儿啊!我一会儿还跟人谈事儿呢!”我尽量压低声音对他说。
      “可我是来找你的!”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一愣,但是马上反应过来:“你就是那个投资方的老板?”
      “就是我,怎么,不够格儿吗?你昨天不是用了一整天的时间亲自检验过了吗?”剑飞的笑容洋溢在脸上,而我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关键时刻我还是嘴上不让人的,一句话甩过去:“你小子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了!”
      “我这辈子就只把您当回事儿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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