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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福兮与祸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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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过了,天也晴了。雪莱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所以现在大家就该裹好自己的小棉袄,高高兴兴地等待着春天的降临才是。不过,理论并不是随时随地都准的——至少对童焱来说。
该死的郁元机!郁元机!什么为了天下苍生,他怎么会有那种多余的爱心呢?他一说这么假的话我就该想一想啊!八嘎!八嘎!
童焱忍不住拔住自己的头发,又觉得疼,便改去抓枕头,然后狠狠地往床上砸去。
“……阿焱姐,我说的话有那么槽糕吗?” 一旁的小夭忧心忡忡地问道。
不是那么槽糕,而是非常糟糕!
童焱回忆起那天祈晴结束后的情景,当她还没从天降奇迹的狂喜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小夭却忽然从她身边站了起来。
“你干吗?”她当时那么问小夭,然后小夭就回答了她一句“阿焱姐,我还得讲句话,刚才高兴的都差点忘了。”接着也没等童焱打听清楚,就身居高台,对着下面的满朝文武皇亲贵戚朗声宣布道 :“吾等天眷遗民,乃奉上苍之命,辅佐当朝天子,励精图治,匡扶济世,特以此祭为证。”
童焱只觉得脑袋里的弦“嘣”的一声就断了,小夭难得RP爆发般庄重威严的身姿,将她一直想尽力拖延的中立梦想打成了碎片,随风飘散。
“不、不用担心,这不是你的问题,不过……以后别人——尤其是郁元机再让你当众发言的话,你就先跟我商量一声,知道了吗?”
尽管心中翻江倒海,童焱还是没将烦恼倒给小夭。这事据小夭交待,也是郁元机威逼她说的,小夭既然是为了保护自己,童焱又怎能怪她,只能尽量浅显地跟小夭交待道:“总之呢,我们以后既不可以明确地说皇帝好,也不能明确地说太皇太后好,要是非要说,就说都好。”
“为什么?”
“……就像是你爹跟你娘吵架的话,你该帮谁呢?自然是两边都得帮,要么就两边都不帮。”
“可是……圣上和太皇太后跟我爹娘又不一样。”小夭费解地看着童焱。
“我只是打个比方,反正你只要记得……”童焱话没说完,管事的吴尚仪走进殿来,通知小夭太皇太后请她去聊天解闷。一边的童焱听了,立刻翻出皮袄穿了起来。
“阿焱姐?”
“祈晴结束了,我也没事,所以这次跟你一起去吧。”
开玩笑!小夭刚刚发表了外交立场,太皇太后这会儿就召唤,怎么可以不跟着去看看这女人想要玩什么花样!
“呦,怎么姜焱姑娘也来了,身体好一点了?”
“呵呵,那个……蒙太皇太后挂念,好多了。”童焱讪笑两声,她之前以病假为由推掉了太皇太后的邀请,这时也不想多解释什么,说多错多。而太皇太后似乎也不计较她爱来不来的无理之举,只管跟小夭闲聊。
“我就说过夭儿你是会带给我们祥瑞的贵人,看看,我没说错吧,这次的法事真是让我大开了眼界呢!不愧是与开国时的姚真君血脉相承之人啊!”
说到这个俗名姚子乔的真君,原来就是七峰村代代引以为诫的那位私跑下山的闯祸精。在村民眼里很不受待见,没想到却被天下人奉若神明,位列开国六公爵之一,其所创的玄教更被梁氏尊为国教,世受香火。所以说有本事的人的确不该蜗居在那个小山村里,要不是这位前辈打下了良好的基础,童焱与小夭又哪能享有这么优渥的待遇?不过……倘若他没有泄漏返魂香的秘密,那就更完满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童焱偷眼打量着太皇太后与小夭,没想到自己一段时间没来,她俩已经亲热到“你我”相称的地步,不禁侧目。
“说起来,夭儿法事之后的那段话说的甚得我心,如果真是上苍保我宗朝,那就太好了……”
“不是的!不是的!那是郁大人夜观天象要夭儿代为转达的而已!”,发现太皇太后笑得别有深意,童焱赶忙插上一句。郁元机有没有观过天象那就不关她的事了,反正得让太皇太后明白她俩只是传声筒,是没有自己的话语权的。
太皇太后闻言果然深深地看了童焱一眼,旋即笑道:“……原来如此,不是上苍之言吗?那真是可惜,不过既然是观天象所得,想必也是吉兆了。”
对方说得甚是平静,只是不知算不算过关,童焱正想暗舒口气,却又听太皇太后说道:“对了,今天把夭儿你找来,是为了冬烝的事情,日子就是下月初一,你们俩可愿与哀家同去?”
“冬烝?”童焱与小夭异口同声发问,都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
“祭祀宗庙,冬季曰烝,陪太皇太后出宫祭祀,两位姜姑娘好福气啊!”
说话之人挑帘而入,口气嬉谑,如此目无法纪之人童焱目前只认识那么一位,抬头望去,果然是连穹端着茶拖走入殿内。
“你这孩子……”连穹的确有横的资格,太皇太后对她随性的态度毫不在意,笑着从茶托上取走一杯,继续对小夭道:“夭儿你来到这里,又帮朝廷祈求风调雨顺,如此功劳自然需要在列祖列宗面前禀报一番,恰逢下月的冬烝,我才想带你一同前去,你可千万别推辞。”
夭儿低头捧着茶盏,偷偷对童焱望了一眼。童焱听说是出宫的事情,第一反应是非常激动,她在皇宫里已经憋了两个多月,整天就是林光殿、长春宫、司天台三点一线,此次公费郊游哪有不去的道理!
可是第二反应则是激动过后的怀疑,太皇太后为何要邀她们同游?她说的那番话确实理由充分,不过面对官腔打得极为熟练的这帮家伙,留点心眼也是十分必要的。
“太皇太后?……”出了长春宫后,童焱故意放慢脚步,挨在送她两人的连穹身边打听消息,连穹则斜眼看了看她,笑得很媚惑,“太皇太后不是说了嘛,是要把元君入朝这么天大的好消息敬告列祖列宗啊。”
“真的吗?真的只有这个原因?”,连穹的表情让童焱很不放心。
“真不真,假不假的,姜姑娘自己观察便是,如要深入咨询,总得再给妾身一点好处才是。”
啊?你以为你是律师啊!还要按时间付费!
童焱错愕了半天,她跟小夭可都是那种表面风光,囊中羞涩的典型,最后只得为难地问道:“……尚宫你要多少钱?”
哪知连穹一听却柳眉直皱,做出副“你怎么可以侮辱我”的哀怨表情,“俗气!俗气!真俗气!原来在姜姑娘眼中,我连穹就是这种一身铜臭的大俗人!”
“啊?没有没有!我没这个意思!”童焱自觉说了句很不艺术的话,赶忙补救,可连穹却撅着嘴抗议道:“哼!妾身没兴趣了,这次出宫之行姜姑娘你就好自为之吧!”
好……好自为之?不要啊!你都叫我好自为之了,事情果然是很严重的吧!
眼看着连穹转身要走,童焱赶忙两步赶上她,从后面一把就抱住了连穹的腰,“连尚宫您大慈大悲,曾救民女与水火之中,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千万别看着我们跳火坑而不拦一下啊!”
连穹遭到童焱的背后突袭,浑身一僵,再看童焱抱着自己就跟抱再生父母般的不舍,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唉唉,谁说要你跳火坑了?只是……这次告庙,圣上并不同去,全由太皇太后一人主持。”
“啊?”这是什么意思?梁崇光去不去跟她们又有什么关系?
“不明白?不明白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祈晴一事让皇帝多出了个顺应天命的美名,出足了风头,太皇太后又怎会甘落下风?不过连穹没有再同童焱说这些,眼瞅着正好到了天禄门,她拍拍童焱的肩,留给她个“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的鼓励笑容,实际上……当然是看到童焱那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纠结表情,心情无比愉快。
“……”刚刚才说好自为之,现在又说没什么大不了,你到底要我听哪一句啊?!
童焱呆呆地望着连穹绰绰的背影,郁闷地立在道路正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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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得学会苦中作乐,这样才不会得抑郁症,童焱虽然到最后也没参透连穹的意思,但是真出了宫,来到大街上,也很快就把未雨筹谋的烦恼扔在了一边,一心一意欣赏起沿街的风景来。
她作为巫觋的小跟班,有幸分得了一辆单独的马车,于是掀起车窗帘的一角,一边防止冷风进一步吹进来,一边兴致勃勃的向外张望。
论规模和豪华,即使是天下枢纽的元阳也比不上任何一座现代化大都市,不过童焱对现代化大都市并没有多大好感,它们都是一个面孔,一个劲地攀比着马路的宽度和大厦的高度而已。还是这个古代的城市更有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精神,陌上无穷树,丹楼百队开,参差十万人家,比之影视城里的那些仿制品,不知道要活力多少倍。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沿途的百姓全都呼啦啦跪作一片,只把个后脑勺留给童焱,童焱尚未养成被别人参拜的习惯,如此高规格的对待——尽管不是冲着她——仍让自我定义为平头百姓的童焱很有一点负罪感。
何况都不给她个正脸,上哪去欣赏俊男美女啊?童焱这么想着,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可是就在下一瞬间,在她的马车经过两幢相邻的酒楼之时,童焱的眼睛猛然瞪得老大,直直地朝那两座楼中间的小巷射去。
巷口很窄,被旁边的楼挡住了阳光从而显得昏暗,有个人大刺刺地站在那里却不下跪。那名年青男子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文士服,一直在看车队的前列,似乎是注意着太皇太后的凤辇,但那孤傲嚣张的站姿却与童焱记忆中的某个印象不谋而合。
沈昙?!
这一认知太有冲击力,以致童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那人只留给她一个恻面轮廓,确实也难于肯定,可是待童焱擦擦眼睛想要看得再仔细些时,马车却不紧不慢,一步步地晃过那个角落了。
别!让我再看一眼啊!童焱也顾不上天寒,唰的一把掀开车帘,把整个脑袋伸了出去。
“呦,姜姑娘啊。”
冷不防一个人影在童焱眼前晃过,让她稍一分神,等再去看巷口时,却再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了。
“雷……雷大人啊……”童焱耷拉着一颗脑袋,对雷枢好死不死偏在这时出现报以十二万分的不爽。
“怎么了?姜姑娘看到什么了?”雷枢见童焱一脸郁猝,很是不解,顺着她的视线朝身后望望,却没看到任何值得注意的目标。
“没、没什么,好像看到了一个不错的珠宝铺子而已。”童焱随意敷衍一句,这才觉得脑袋被风吹得发抖,赶忙缩回了车厢里,只留一条缝同雷枢说话,“原来雷大人也跟我们一起去宗庙啊。”
“什么大不大人的,我只是随行的护卫之一,叫我雷枢就好。”雷枢策马保持在跟童焱马车平行的位置上,透过缝看见她冻得通红的鼻头,微微一笑,在身上摸索了一遍,便翻出个毛茸茸的帽子递给她,“拿着,这个帽子应该能把你的鼻子挡住。”
“谢谢,那你呢?”
雷枢指了指自己头上的护盔,表示他现在用不着这个帽子。他在童焱眼里原本就很有好感,笑得也真诚,童焱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份好意,把帽子往自己头上一套,惊喜地发现它底端还向外扩展出两片,正好把自己的嘴和鼻子给挡住了。
“这帽子做得挺巧妙的啊。”童焱顺口夸了两句,而且帽子里的绒也十分舒服,显然用料和做工都很上乘。
“你喜欢吗?那就拿去好了。”雷枢很干脆的说道。
“啊,那多不好意思!”
“没事,这是我家里送来的,我还有不少呢。我这啥都缺,就是不缺这些御寒的东西。”
“你家里?”
“我是北方人,家在雍州,那里的冬天可比京城冷多了,所以家人每次都会托人带很多用毛皮做的物件过来,我自己用不掉,就拿来送人,当人情倒很是不错的。”
“是吗?嘿嘿,那下次再送我一些吧。”童焱是不会客气的人,她觉得人家对她好,自己坦率地接过来才算是种诚意,这也是不少人说她神经粗的原因之一。
“行啊,姜姑娘要是能到我府上去,什么样的皮毛随你挑,绝对不会比宫里的差!”
“大人!大人!”
雷枢刚夸完他们老家的特色产品,就有个禁军从前进的方向驶到他身边,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几句,雷枢朝前看了看,便对童焱笑道:“马上就要到地方了,我还得去部署一下,就先走一步了,姜姑娘。”
童焱同雷枢告别,又把脑袋伸出了车窗,目送着他跟那名禁军朝车队的前端驰去,这回她带着那颇有日本鬼子军帽造型的帽子,感到暖融融的。
视野的前方正隐隐展现出宫殿群,怕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了。随后童焱又转动脑袋向来时的路看去。
刚刚的那个会是沈昙吗?与其说这是她的疑问,不如说是她的希望。这一刻,童焱发现自己竟异常地期待起那位嚣张神仙能够闪亮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