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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冻绿篇(13) ...

  •   苏翎待他走远,艰难地支起身子,取出昨日萧然给的锯片,吃力地锯了起来。
      昨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消耗了他太多精力,他的手随着动作微微颤抖,有好几次几乎拿不住锯片。苏翎思量着,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在萧然到来之前必然锯不断所有的镣铐。他略一思索,迅速地作了决断,想从与墙角连接的部分锯起,其次是双脚,待到萧然到来之时,只有两只手腕上的精钢锁链还未锯断。因为长时间的过量劳作,苏翎的额头和身上布满了冷汗,一双苍白的手被锯齿及断口划地伤痕累累,细碎的殷红纵横交错着渗了出来。
      萧然见到苏翎的那一刻,一颗心剧烈地疼痛起来。
      “苏翎!你没事吧?!”萧然抢上前去,焦急地问道。才一夜未见,苏翎就憔悴了许多,他轻轻喘息着靠在墙角,唇色很苍白,双手也无力,仿佛最后一丝力气也抽离了他的身体。
      萧然将苏翎从墙角扶起来。他的动作很轻柔,可苏翎还是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苏翎的声音很低,可已经足够引起萧然的警觉,他低头望着怀中虚弱无力的身体,却看见苏翎微敞的衣襟下触目惊心的淤痕,萧然的忽然身体震了一下。苏翎感觉到了,抬起头来望着他。萧然忽然发觉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一团烈火在胸中燃烧,几乎要爆裂开来。
      “我要杀了他。”许久,萧然抱紧苏翎,咬牙切齿地说。
      “不……”苏翎艰难地出声,才一个字出口,冷汗又从额头上落了下来。他好不容易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这才接着说道,“我们……离开这里……快……”
      他的身体没有半分力气,倚在萧然的身上。
      萧然自是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苏翎的话音方落,他已经抱起了他。
      “还好么?你的身体……”萧然如一道幽暗的影子,迅疾地穿梭于亭台回廊之间。
      “无妨……”苏翎虚弱地回答。连续好几个时辰的锯锉几乎要了他的命,此时的他靠在萧然怀中,一边警觉着四周,一边积蓄着力气。
      大亲王府的白玉台阶与琉璃瓦不住地向后退去。
      萧然施展轻功,抱着苏翎飞离了王府,落脚的地方是一处僻静的街道,一匹通体乌黑、只有四蹄洁白如雪的战马正在那里等着他们。
      “乌云盖雪……”
      “不错,是你的乌云盖雪。”
      萧然紧张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来,微微松了口气,“自从与你走失后,它一直在找你。”
      苏翎望着自己的爱马,一直紧崩的神经终于微微放松。然而,正当他稍微安下心来之时,一群戎装的亲兵忽然出现在他们四周!

      “大胆狂徒!还不快束手就擒!”亲兵们持着各式武器缓缓逼近。
      萧然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小心地抱住苏翎,一手握住佩剑的剑柄。
      亲兵的人很多,都是大亲王府训练出来的一等一的好手。在无数次的谋划营救中萧然曾经与他们打过交道,知道他们决非易与之辈。眼见已成合围之势,萧然不着痕迹地望了望不远处的乌云盖雪,心中已有计较。“你能骑马吗?”苏翎双手的锁链并未斩断,行动多少有些不便。
      “能。”苏翎快速而坚定地答了一句。
      “那么,你骑马走,我断后。”萧然迅速做出判断。
      两人都是军旅出身,危急时刻都明白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眼前的情势十分紧迫,萧然带着重伤的苏翎要突围是不可能的,必须留下一个。而留下萧然的话,活着的希望会相当渺茫。
      而关于这一点,苏翎和萧然都心知肚明。
      “你走,我留下!”如果苏翎留下的话,无论如何,起码不会遭遇死亡的命运。
      “战事危急,陛下需要你。”萧然的眼神是决然的,声音低而迅速,“苏翎,回去!”
      短短的一瞬间,两人已经交换完了所有意见。萧然的话是极具说服力的,他们都知道,对于冰国而言,可以没有萧然,却绝对不能没有苏翎。苏翎深深咬牙,无数的念头电光火石地闪过,终于,低声道,“好!”
      萧然如释重负,此时,亲王府的亲兵已经冲了上来。
      萧然一边拔剑抵挡着敌人,一边朝乌云盖雪的方向移去。
      被萧然刺死的亲兵飞溅了两人一身一脸的鲜血,萧然杀开一条血路,把苏翎送上了马背。他把手中的剑挂在苏翎腰上,苏翎还来不及拒绝,萧然已经在马臀上狠狠地打了一下,乌云盖雪一声长嘶,背负着他的主人绝尘而去。

      乌云盖雪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已带着苏翎闯离了重兵包围。
      苏翎双手持缰,可因为镣铐的束缚动作并不是很顺畅。所幸乌云盖雪是天下少有的良驹,又曾多次伴随苏翎出生入死,与主人心意相通,是以一路上还算顺利。一人一马在燕京的街道上奔命疾驰,经过城门之时,守城士兵想要拦截,可苏翎一拉乌云盖雪的缰绳,战马会意,修长的前蹄踢倒阻碍的士兵,从上方一跃而过。身后有人追来,可他们哪里赶得上乌云盖雪的速度?苏翎驾御着爱驹一路奔去,身后众人惟有徒呼奈何而已。
      一人一马就这样奔了许久,来到城外一处树林。
      树林很密,阳光疏疏落落地从枝头洒下来,幽然静谧。
      不知为何,一种不安的心情从苏翎心底升起,正惶惑间,树林深处忽然转出一人一马来。那马是一匹通体血红的战马,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色。马上端坐的男子腰佩长剑,一双深碧色的眸子复杂地注视着苏翎。苏翎只觉得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他下意识地拉住缰绳,往后退了一步。
      凤轲望着他,望着苏翎苍白而倔强的眼神,一种隐约的疼痛渗透了他的内心。凤轲早已知道此次营救行动,原本,他想放他离开的,这是昨夜他目睹了凤蹊带给苏翎的伤害后作出的选择。可这个选择太冲动,而现在他已经后悔了。苏翎不能回冰国,无论如何。
      凤轲缓缓纵马,朝苏翎的方向踏了出去。
      苏翎知道自己没有胜算。论智谋,凤轲不比他差,论武功,此时的他远不及凤轲,论脚程,凤轲的坐骑未必比不上乌云盖雪。可苏翎绝对不允许自己败在这里。一旦再次被擒,以后想要逃离是难上加难,何况,这次的机会是萧然赌上性命换来的。苏翎的手愈发握紧了长剑。
      他警惕地望着凤轲缓缓逼近,心念百转,终于有了计较。
      凤轲纵马越逼越近。“翎,跟我回去。”凤轲的声音很低沉。
      苏翎冷冷一笑。“不可能。”他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明晃晃的剑刃指向凤轲,这是他们第一次正面为敌。凤轲望着苏翎的剑,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一咬牙,也拔出了自己的剑。在他拔剑的一刹那,苏翎的乌云盖雪已经风一般地跃起!黑色的身影如同一抹鬼魅,自红色的身影旁边一闪而过!然而,凤轲一直是深知苏翎的,无时无刻不保持着警觉,此时乌云盖雪完美的跳跃和奔跑,却硬生生地被凤轲凌厉的剑风截住!
      银色的剑刃刺了过来,凤轲无意伤人,只求苏翎束手就擒。可舞得密不透风的剑网依旧毫无破绽,把苏翎困在其中。苏翎亦是知凤轲甚深,原本就没打算一跃能过,眼见凤轲的长剑刺来,苏翎手中的长剑却往自己的手腕斩落!——这一招,是以退为进。他不知道凤轲待他的真心有多少,是否忍心看着他自残。可如果凤轲阻止了这一剑,剑网势必会出现破绽,苏翎就能够闯出去;如果这一剑斩落,那苏翎亦能以一只断腕的代价换来另一只手的自由,与凤轲拼个鱼死网破。
      ——既然切不断精钢镣铐,切断自己的手腕也是一样!
      凤轲没想到苏翎如此,目光一变,想也没想,手中的长剑已经改变了方向。他一剑隔开了苏翎准备自残的剑,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苏翎已经狠狠一夹马腹,奔了开去。而凤轲,沉浸在方才的后怕中,耽了一瞬,回神之际已是阻拦不及。

      苏翎纵马狂奔,甚至不敢回头。
      无数的往事随着倒退的树影一一掠过,如镜花水月般不可触摸。他想起与凤轲在一起的情景,从初会到最终的敌对,他想起情人温柔的眼睛和怀抱,那总是轻柔抚摩自己的双手,那慵懒迷人的微笑,那些在耳畔呢喃的私语,一切的一切……在一夜之间变得粉碎。原来,都是假的。不过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苏翎狠狠地打着马,不知道奔驰了多久,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这是一处荒芜的郊外,漫天的星斗照亮了无边无际的夜空。乌云盖雪的蹄声有节奏地响着,仍旧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向前疾奔。身后的追兵已经无影无踪,清冷的夜风让苏翎纷乱的思绪逐渐冷静下来。他缓缓收了缰,看准一处隐秘的地方下了马。
      幽深的黑暗中,万籁俱静。苏翎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有什么液体顺着脸颊水一般地流下来,苏翎伸手一抹,却分辨不出是汗是泪。精神与□□的双重疲惫使他几乎虚脱,这场疾驰几乎要了他的性命,此时的苏翎浑身被虚汗湿透,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而深冬的冷风则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丝热量,他把身子靠在一棵参天古树下,再也支撑不住,昏迷过去。

      韶京城内,月色凄迷。
      月下舞剑的男子仿佛感应到什么,长剑一偏,划伤了自己的手臂。
      “大公子,您没事吧?”廊下伺候的老总管见状,关切地询问。这里是苏氏本宅,长子苏砚的住所,苏砚自苏翎被擒那天起就经常在深夜舞剑,仿佛只有这样方可稍微平复一下内心的焦虑。
      “我没事。”闻言,苏砚淡淡地回答。
      他用骨节修长的手指抚上小臂上的伤口,眉间的皱痕却深得有如刀刻。
      “那人与二公子是旧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大公子不必过于担心。”老管家察言观色,知道苏砚心之所忧,不禁劝解。苏家两兄弟感情是极好的,尤其是苏砚,从小对苏翎爱护有加,老管家都看在眼里,他心里明白,只要苏翎一日不平安归来,苏砚就一日不得心安。
      “陛下不是派了萧公子前去营救么?二公子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早知道司徒怀仞就是燕国的大亲王,当日我就应该,……翎的身体本来就弱,又对他用情至深,怎禁得起如此打击?”苏砚的声音很低沉,里面充满着疼惜和懊悔。他知道苏翎是喜欢怀仞的,尽管连苏翎本身都未曾察觉。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苏砚不禁流露出一丝痛楚,他如何能够容忍别人伤害自己一直竭尽心力守护的幼弟?!
      “……上苍会保佑二公子早日平安归来的。大公子请早些歇息吧,如今战事又起,二公子不在,陛下又年幼,政务繁忙,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老管家暗自叹息,却只能如此说道。
      苏砚沉默着,紧皱的眉头一直未曾舒展。他缓缓地回剑入销,转身走进了屋子。

      苏翎醒来之时已经是七天以后。
      连续七天七夜的高烧几乎要了他的命,所幸有强烈的意念支撑着他,让他终于挣扎着活了下来。乌云盖雪一直守侯在主人身边,在苏翎昏迷的时候,它就用舌头轻舔苏翎的脸和额头。苏翎睁开眼来的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自己的爱马,他望着它深黑色幽静的眼睛,虚弱地微笑起来,“谢谢你。”而那匹通人性的骏马,则低下头来亲昵地蹭着苏翎。
      “就像一场梦一样……我曾经那么信任他,……”
      “我们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呢……我会忘了这一切,专心辅佐陛下击退强敌,……”
      苏翎喃喃地说着,抚摩着爱马柔软的鬃毛,目光忽然迷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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