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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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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及此,一直颇有感慨,因为写这篇小说,虽然涉及历史不多,但是还是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和史实。对唐后的五代十国,尤其是后周与南唐,做了一些浅白的研究。心中一直很敬重周世宗柴荣,他被称为“五代第一明君”,为后来的宋朝,几乎铺就了一条统一的阳光大道。如果不是壮年早逝,可能唐后的统一的重要朝代,就不是那个文人主政、称为军事最软弱的宋朝,而将是在周世宗统治下的强大的周朝。根据史实记载和相关资料,这不是大放厥词。他的突然逝去,只留下年幼的储君柴宗训,不得不说,赵匡胤是一个很能抓住机会的人。我看有关旧五代史的记载,收获良多,“世宗顷在仄微,尤务韬晦……(登基后)不日破高平(今山西高平)之阵,逾年复秦(今甘肃天水)、凤(今陕西凤县东)之封,江北、燕南,取之如拾芥,神武雄略,乃一代之英主也……故帝驾驭豪杰,失则明言之,功则厚赏之,文武参用,莫不服其明而怀其恩也……逮至末年……悯黎民之劳苦,盖有意于康济矣。而降年不永,美志不就,悲夫1周世宗论文韬武略、文治武功,胜赵多矣!可惜天不遂人愿,一代明君,在历史上若流星一现,光芒却照彻天地。)
汴京,宫城。
周世宗柴荣定都汴京,大势初定,人和政安,一结前朝混乱倾颓之势,周都百姓无不称好,感叹幸遇明君。且周朝一改前朝豪奢之风,自太祖郭威时起,便以节俭以教化万民。便是临终的时候还不忘节俭,要求用瓦棺、纸衣装殓尸体,不让修治地下寝宫,不让设置守陵宫女。到世宗时,柴荣亦是以俭严已,不服华衣,不佩珠玉,不伫金银,不修宫室,即使天子宫城,也只是青石绿瓦,遍植杨柳,毫无豪奢气象。此时初交春分,宫内宫女宦官,也尽三三两两,同寻常农家一般,以事农桑,偌大一个宫城,比平素更冷清了些。
宫墙深深,在西北角的一间小小院落,清幽静寂,凉风习习,阳光照在身上,温暖舒服,偶尔几声鸟鸣啁啾,马上又复归悄然。便是服侍起居、打扫院落的宫娥,也很少踏入这个院中,只因这宫内暂住的这位青衣碧眸的少女,与那些宫中的娘娘与命妇大不相同!原因无他,只是那少女举手投足中散发出的空灵之气,那双奇异美丽的碧色眼睛,顾盼之间的清冷脱俗――仿佛不似尘世间的人物,却象高高在上的仙人一般,便多说一句话,多看一眼,也是不敢的。
水龙吟坐在青石桌前,一手拄腮,一手扶桌,碧眸如两汪深潭,容色一如平时般毫无表情,怔怔地不知看向哪里……平素古井无波的心湖,此刻早已是巨浪翻腾,沸汤渥雪!
他……瘦了,也老了……
半年不见,他竟然那样落拓,那样……憔悴!
当年那个扬鞭纵马,银衣风流的原空城到哪里去了?那个意气风发,剑试天下的原空城到哪里去了?那个温柔的原空城,那个强大的原空城,那个令天下人色变的原空城……
到哪里去了!!!!!!
岁月如刀,情又何尝不如刀……相思如刀,刀刀杀人!
你不能忘情,而我,又何尝忘情!
忘情……怎会如此之难……
水龙吟娇小的身子晃了一晃,容色雪白,突然捂嘴重重咳了起来,纤白手指不住颤抖,指缝中竟滴下点点鲜血,滴在青石桌上,触目惊心!她却似浑然未觉,只喃喃道:“原哥哥……龙儿负你……龙儿负你……”
只那一瞬间,那双冰冷如玉的眸子中,第一次慢慢地出现了一种叫做“悲伤”的东西。
那种浓浓的、化不开的悲伤,变成了晶莹的泪珠,顺着水龙吟苍白如雪的面颊,轻轻地、无声地滑落,同青石桌上的点点鲜血混在一起,再也不能分开……
院落外,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得院外宫娥轻呼“万岁”,那小小的院门,被人轻轻推开。
走进院中的,却只有柴荣一人。
柴荣未着朝服,只是一袭轻便衣着,缓缓走至水龙吟面前,递过一条白色丝帕。他为一国之尊,何等威仪,看水龙吟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起身行跪拜之礼,也不以为忤,面容并无愠色,看向水龙吟,反是眼露慈爱,柔声道:“生而为人,自然便有七情六欲,水龙姑娘强行抑制,反其道而行,只怕反而大伤身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弃之。”
水龙吟泪眼看向柴荣,听得他言语句句肺腑,终于开口,低声道:
“官家既然位至九五,自然知道龙吟为何出现在此……我族天赋血脉,妙音度人,只为辅佑明君,平定天下,早结乱世……只是一饮一啄,得必有舍,若得妙音,必得经历七情六欲,一生孤苦。”说及此,水龙吟慢慢低下螓首,淡然道:“水龙一族,只知有母,不知有父……吾之一身,飘泊江湖,皆为命数而已……”
柴荣摇摇头,在水龙吟对面坐下,沉声道:“我自然知道你为何在此,只是平定天下,治国教民,自是朕一身担当!难道朕堂堂七尺男儿,还需凭你一女子之力不成!”他话一出,平素温和的面容,自然生出一股凛然之气!令水龙吟也不由自主站起,低头为礼,轻声叹道:“陛下心怀此志,是百姓之福……若天下人皆同陛下所想,认为争天下,定乾坤,平乱世,不可凭女子之力,我水龙一族,也不会只余龙吟一人了。”
柴荣微微一笑,面容回复温和,抬手示意让水龙吟坐回座位,道:“我来这里,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你这孩子,长得很象我的一位故人……”
饶是水龙吟心若止水,此刻柴荣这句话仿若一石惊起千重浪,毫无表情的面容突然一变,上一刻水龙吟还仿如不食烟火的仙子,此时碧眸睁大,死死地看着柴荣,十指互扣,人也站了起来,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柴荣的这句话出口,听在水龙吟耳中,不啻于尖刀利刃,在她勉强才进入“大彻虚妄”的道心上,狠狠刺了一下!水龙一脉,极有可能只余水龙吟一人,她虽不会武功,平时只似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少女。但她一脉却传下一门独特的心法,说是内功也罢,道法也罢,修习这门心法,非得天生妙音异禀不可!还要入世行走,体会种种爱恨憎会,历经人间八苦,一一堪破,才修得一片晶莹冰心,如千年古井不波,映得明月皎洁,再无半分尘垢。方能明心见性,不染凡俗,脱胎换骨之后,不但本身可比一流武者,更会激出妙音种种妙用,圆融剔透,更传妙音修至极处,可一窥未来吉凶,晓大势天数。每代水龙吟行走江湖,历红尘十丈,若不是身具这种独特心法,只凭一个弱女子,如此保得平安?且每代水龙吟行走江湖后,都要著书一册,写下种种见闻。现在的水龙吟,以前的龙儿虽是遇到原空城后,处处平安,可她本身论江湖经验,也已不下浸淫江湖几十年的侠客豪士了。
可是,水龙吟万万没有想到,她偏偏遇上了原空城。
偏偏爱上了他!
若想堪破爱之一字,就得由爱生憎,由憎生怨。既而抛却爱憎怨恨,以情入道。可便是每位水龙吟写下的每本见闻,都没有告诉她,若是真的爱上了一个男子,那个男子也真的爱上了她。二个人都对对方,有满腔的浓浓爱意,便是生死关头,危险之前,也不会松开紧握的双手,便是远隔万里,心中也只有对方一人……这时,该怎么办??
怎样用千尺慧剑,斩那一根情丝?
那十余年的修心,在原空城的温柔之下,全然化做了乌有,仿佛阳光下一晒即灭的泡沫……若不踏入最后了却尘缘的一步,原空城和他背后的苍城便永无宁日,“那个人”便如一头躲在阴暗处的凶猛野兽,总要饲机而动,择人而噬。
而踏入了那一步……有了最后离开苍城时,看向原空城恋恋不舍的最后一眼……水龙吟的本应圆融剔透的心境,便有了一个小小的缺口!便如宝玉纳污,明珠蒙尘,那一点点瑕色,总也抹之不去。
而柴荣的那一句,无疑又在那缺口之上,狠狠劈了一剑!
难道……难道……
水龙吟碧色的双眸中,不知不觉间,蒙上了一层淡淡水色……
难道眼前这位北周皇帝,文武兼具的柴官家,温和又严厉的中年男人,便是自己的――
父亲?!
原空城坐在书房中,右手食指不断轻轻叩击案几,发出清脆的声音……摆在他面前的,是半个屋子的书,堆得足有三尺高!七八位书生模样的人正或蹲或站,有的干脆席地而坐,人手一本书册,整个脑袋差点要埋进书中,不知翻找些什么。有些书册积的尘土就有半寸厚,也不知道是从哪些故纸堆中翻出来的。书房中尘土飞扬,原空城却一直坐在旁边,笑咪咪地看着他们忙碌翻拣。
“我怎么如此之笨呢……如此之笨呢……嗯嗯,自己真是猪脑子!”原空城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半年多来,嘴角头一次弯出向上的弧线。那抹难得的笑容,甚至让周围翻书的书生都停止了翻拣,抬起头看这个脸上现出一丝傻笑的城主。
“让他们倾苍城之力,找所有的县志、地方志!找最近百年内所有的奇怪志异!我就不信……找不出水龙吟的记载来!”原空城手指用力相握,喃喃道:“龙儿,龙儿……我……还是不够了解你啊……不过,你这个爱哭又爱偷溜走的小丫头,还能逃出我的掌心么?”
那个原空城口中“爱哭又爱偷溜走的小丫头”,此刻正呆呆坐在院落中,仿佛魂灵儿消失了一般,只余下一个空空的壳子――柴荣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知道。平素静如止水的心湖,早就被搅成了一团浆糊。柴荣平静温和的声音,一遍遍地在她脑海中回响着:
“朕见过一个似你这般的、奇异的青衣女子……”柴荣笑了笑,轻轻理着自己颔下长须,眯起眼睛,仿佛是在回忆:“水龙姑娘……象你这样的女子,见过一面,便不会轻易让别人忘记,你知道么?”柴荣仔细打量着水龙吟,仿佛要在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东西来,看出那个几十年前,和她依稀一模一样的青衣女子的影子:
“她当年,也如你这般的年纪,这般的笑容……真是让人难忘呵……”
朕怎么会忘了那位青衣女……即使岁月远逝,二十年弹指一瞬,那女子长发翻卷,翠黛碧眸,青衣罗袜,当风而立。目光所及,清光炯炯,气息幽然,无人敢与其对视,仿佛仙子天人!便只是荆钗布裙,已胜过无数脂粉红袖!……
战场!
处处损盔烂甲,断壁残垣,刀枪剑矛飞舞,随处可见腥红的鲜血、无生息的尸体。几处民居尚燃着熊熊大火,浓烟滚滚,黄土漫漫。厮杀声尚不绝于耳,每一刀下去,都带起一溜血珠!此时人已杀红了眼,每个人眼中都是疯狂和鲜血!
那个仿若只会在梦中出现的女人,如仙女般不沾尘垢的女人,却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突然出现在这个血腥的战场!
朕当时还不是一国之君……须得和手下将士一道,一刀一枪,拼下这偌大江山!当时朕方弱冠,血气方刚,哪次自沙场走下不是血浸重甲,汗透征衣!……朕第一次在战场上见到她,也惊呆了!敌将的大刀往头上砍来,也忘了招架……
那青衣女人就站在离他们前方二百步外,似稍皱了皱眉,轻轻开口道:“你们打什么……莫要吵了我的龙儿。”
二百步,不远也不近。
但这个神秘青衣女人的声音,仿佛就随着她开口说话,轻轻地借着风飘到他们的耳中。嘶喊、号令、厮杀、喊叫、喝骂、兵器互击……这些声音突然一下子都消失了一般,只有那女子的声音静静回响。似乎声音不算大,却异常轻柔悦耳,还能听出女子稍稍的一点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