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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杯记取身外事 ...

  •   是梦么?
      那如流水般的乐曲偏又那样真实。
      不是梦么?
      可又谁能相信,一片小小的竹叶所发出的声音,赛过他所听过的一切琴筝……

      李煜的手缓缓探入袖中,不多时,他却将手从袖中抽出,一脸的无奈与怅然――他小小年纪,笛技早已冠绝江南,可在这龙儿口中的竹叶前,他竟不知如何吹奏,如何和曲。
      他袖中价值连城的玉笛,质地曾经是那样的无瑕,音色曾经是那样的清亮,曲调曾经是那样的婉转――可他心中却觉得:那笛在这片竹叶前,仿佛变得如此俗气不堪。

      龙儿不说话。
      她十指轻拈竹枝,枝上的竹叶在她口中。夜风轻轻吹过,将她的长发吹拂在竹林间,在夜空间轻轻飘动。微风吹起她青色的衣袂,她小小的身影倏时同夜色混为一体……唯有那一双常常低垂的大眼,此刻在夜里看起来那样明亮,那样纯净,仿佛她便是生于竹林,又隐于竹林。

      原空城也醉了。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喝下多少酒,也忘记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只隐约记得在脑海中,一直有双大大的眼睛在凝望着他,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忘记了什么。
      他最后记起的,是同文痴文怀玉的对话: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

      文怀玉手持竹枝,记记击在竹杯边,长吟做歌: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野外茂盛的野草啊,露珠在草叶上闪光,草丛中的少女,温柔的眼睛神采飞扬。我们不期而遇,叫我怎能不向往?

      这缠绵的诗句,是不是让他想起了年少时的轻狂飞逸?
      这清幽的曲子,是不是让他想起了当时与她的最初邂逅?

      曲愈清,酒愈醇。
      文怀玉转向原空城,缓缓问:“原城主,生之重,还是义之重?”
      原空城的目光自酒杯移到他的脸上,一字一句道:“生重,义,也重!”
      文怀玉盯着原空城,道:“何解?”
      原空城斩钉截铁道:“不知生,何知义?!”
      文怀玉将手搭在木轮车上,手指轻轻敲击着车轮边缘,道:“那么,你让我救这个少年,你是为了生,还是为了义呢?”他看着趴在桌边已经睡成一团的李煜,轻叹道:“为了这个南唐王储,苍城城主如今,又该做何想?”

      嘀嗒……嘀嗒……
      那缠绵的乐曲,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竹叶上的溶雪滴在杯中,听起来格外清晰。
      原空城在静寂中,高大的身子如一尊沉寂的雕像。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终于开口道:“在下只知,救这个少年,不是为了原空城一人之义,亦不是为了苍城一城之生!”
      “我只愿倾一城之力,保一方乐土之宁!”

      文怀玉叹道:“城主心意已定,只望造化不要太过弄人才好……这个小公子身体应已无恙,城主随时便可将人带走。只是――”文怀玉眼中闪过一丝亮芒,道:“城主此行,必是处处凶险,愿城主无时无刻,可要记得今日之言!”

      初雪的清晨,空气比起平时格外清鲜。
      原空城推开窗户,一阵冰凉清爽的气息扑面传来,令人精神一振。
      他昨晚似乎喝了很多酒,却没有感到宿醉的头痛,反而觉得睡得格外香甜,全身充满了力气!
      一声高亢的狼嗥,打破了清晨的沉寂。
      原空城唇边闪过一抹笑意,推开房门,身形已闪出门外。

      本不该出现狼的农家小院,却出现了一匹巨大的青狼。这本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这匹狼象一个调皮的孩子一般,在雪里又滚又闹,玩的不亦乐乎。
      可在原空城眼中,这些还算不上最奇怪的!
      他的这位最忠诚的朋友,号称狼中之王的傲气青狼,现在居然象一只小狗一般,在一个青衣女子脚下不住撒娇!这个青衣女子清秀的脸上笑意嫣然,俯下身抚摸着青狼光滑的脑袋,为它拂去皮毛上沾着的点点残雪。

      这个青衣女子,本是他见过的最胆小的一个女人。她第一次到自己,就居然将满篮青菜抛到他身上。
      好多时候,她见到自己转身就跑,甚至连抬头稍看一眼,白皙的脸蛋都会红得象苹果。
      这样胆小害羞的少女,居然不怕这样一头硕大凶狠的青狼!

      龙儿抱住青狼温暖的狼身,任青狼一颗大头在自己怀中蹭来蹭去,一手在身边篮子里挑了又挑,却只有一些青菜萝卜。看青狼一双狼眼巴巴地看着篮子,不由轻轻一笑,站起身来,随手提起篮子,向青狼指了指厨房的位置,又指了指手上竹篮,回身向厨房走去。
      原空城见青狼在那个少女面前不住撒娇耍赖,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张口道:
      “它已经吃饱了,不用为它拿吃食了。”
      龙儿正待要走,忽听一个低沉温柔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她大惊之下抬头,却见原空城双臂环抱,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脸。
      若说以前她的脸红的象苹果,现在她的脸简直红得象块红布!

      原空城见龙儿又惊又羞,脸上的红意几乎要漫到了耳根,不由柔声笑道:“小灰捕食能力很是了得,即使在冰天雪地,依然不会饿肚子,你的食物可要藏好,不要被它偷偷吃了去。”
      青狼好似能听懂原空城说话一般,轻呜一声趴在院中,不时用毛茸茸的大尾巴来回扫动。龙儿见原空城对她说话,不由更是惊慌,刚拔脚要跑,忽觉脚上被什么东西轻轻拂过,又麻又痒,大惊之下收脚不住,身子踉踉跄跄向前摔去!――
      她前面就是原空城。
      这个身材高大、笑起来一脸温和的男子,基本没费什么劲,就轻松地将惊慌失措的青衣少女抱住,一把揽在怀中。

      原空城一手抱住龙儿,一手顺势接过她手中竹篮,笑道:“这次竹篮可要拿好,不要再打在我身上了。”龙儿在原空城怀中轻轻抬头,见他正笑着看着自己,连忙飞快将头偏过一旁,脸颊却又擦到了原空城胸口衣服,瞬时如触雷击一般,整个身体在原空城怀中不住轻轻颤抖。
      原空城哈哈一笑,伸手拍拍龙儿的头,道:“我又不是洪水猛兽,怎么每次见到我,都吓成这般模样?”说罢缓缓松开双手,让龙儿脚步站稳。他性子颇为豪爽,亦不觉刚才举动有何越距。见怀中少女嘴唇轻轻颤抖,长长的睫毛不住抖动,那抹羞色直在颊上挥之不去。不由又是哈哈一笑。道:“你吹的竹叶,很是好听呢!”
      龙儿轻轻抬头,一双明眸目光流动,见原空城夸赞自己,连忙又低下头去,唇边却漾起一抹含羞的笑容,显得又是天真,又是可爱。
      原空城见龙儿似欲语又住,只把蓁首轻摇。便笑道:“那以后若有时间,你可要吹给我听,好不好?”
      龙儿闻言,好半时将头轻点,缓缓抬起头来,一双大眼波光流转,竟是异常明亮!连原空城看来,也竟有些痴了――他自见到龙儿始,这个少女一直低眉垂目,敛袖不言,无论相貌衣饰,行止举动,都看起来再也平常不过。此时原空城离她甚近,才注意到她脸颊雪白光滑,几乎连一个毛孔也无;双眉修长如黛,一对大眼乌黑明亮,清澈无邪,仿若流盼中含有点点水光,使她整个人如褱在淡淡的雾气中。
      这个看起来平淡无奇的侍女,居然细看之下,竟令人难以侧目!

      原空城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虽有些称奇,随即笑道:“以后见到我,可不许再跑了。”脚边小灰发觉主人并不理睬于它,于是连忙轻扯原空城衣角,呜呜连声。原空城蹲下身来,拍拍青狼的大脑袋,向龙儿道:“你不害怕小灰,这很好啊!”
      龙儿向原空城望去,见他向自己微笑,眼中满是赞许之色,惧怕之情便减了许多,便也慢慢蹲了下来,伸出雪白的手指,轻轻抚摸青狼温热的皮毛。右手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了两个小字:不怕。
      原空城凝神望去,这两个字虽是龙儿随手划下,但却间架齐整,字体秀逸,笔笔透出灵秀之气。见这个十八九岁的少女看着不住撒娇玩耍的青狼,笑得甚是开心,不由得向那两个字多看了几眼。

      “龙儿!龙儿!你害得我好找!”茅屋里“噔噔噔”跑出一个身披白狐大髦的少年,手持一管玉笛,向龙儿跑去,却见到龙儿脚下的青狼,一下子停下脚步,不敢再靠向前。身后响起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焦急道:“小官人!你身体刚刚好转,不要在这样的冷天冻到了!”
      那少年正是李煜,他手持玉笛,原来苍白的脸颊已渐有血色,满脸尽是兴奋之情。一把抓住龙儿双手,叫道:“总算找到你了!你可要陪我好好吹奏一曲!”
      龙儿见李煜抓住她手,双颊微微一红,用力将手抽了出来,走到云烟儿面前,见她脸上红红的,半是被冻,半是被急。便解下自己身上的黛色披风,为云烟儿披上。握住她小小的手指,虽说不出话来,一双大眼中满是关切之色。
      云烟儿手指冻得冰凉,小小的身子不住抖动。见龙儿为她脱下披风,忙连声道:“龙姊姊,烟儿不冷的――”话未说完,却突然“阿啑”一声,重重打了个喷啑。
      龙儿见她口不对心,不由轻抿嘴唇一笑。拉住她的手,正待向屋内行去。却听身后一个满含嗔怒的声音说:
      “站住!”
      龙儿低下头来,却似未听见李煜喝声一般,继续拉着云烟儿向茅屋走去。李煜见龙儿居然对他不理不踩,更是怒上心头!他是南唐极尊贵的王储,在王宫内谁敢对他不敬?只是他现在经历颇多变故,几乎天天都在危险中度过。虽然原空城对他尚可,但他遇人种种,谁真正将他看成是金枝玉叶?可现在,居然眼前这个侍女,也是对他话语不理不睬,怎不让他怒火中烧!想及此,李煜快跑几步,怒喝道:“站住!你这个侍女莫不是耳朵也聋了!没有听到我对你说话么!”已挡住了龙儿去路,还待要言,却见龙儿身边青狼慢慢发出一声低吼,吓得又往后退了几步,方才站定。
      龙儿见李煜怒气冲冲挡在他面前,便缓缓停住脚步,抬头看了李煜一眼,便又垂下头去。
      李煜还待要骂,但见龙儿那抬头一瞥中,仿佛似怒又怨。她虽不说一字,那双眼睛却让李煜顿时心生愧意,忙喏喏道:“我……我只是想让你教我,如何能吹出那晚的曲子……”
      龙儿见这个少年先扬后抑,脸上现出无可奈何的神色,轻轻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来,接过李煜手中玉笛,缓缓放至唇边,不多时,一阵曲声缓缓飘荡在院中。

      原空城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场中三人。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温婉害羞的侍女,在听到李煜怒词,清澈无邪的眼中,倏地闪过一抹冷意。
      虽然只有一瞬,已让他看在眼里。

      一声苍茫的鹰唳,突然穿破了那悠扬的笛声!
      一直卧在雪中的青狼突地四脚站立,昂颈向高空中一个小小黑点,发出一阵悠长的狼啸。
      那小小黑点恰如回应这啸声一般,又是一声唳叫在空中响起,不多时,那黑点越来越大,在空中盘旋几圈,如电般向原空城肩头落去。只见一道灰影闪过,已停在原空城肩头,却是一羽小小金鹰。那鹰只有拳头大小,若不是浑身金羽,铁钩钢喙,一双鹰眼顾盼之间精光四射,任谁不在意下看来,像个斑鸠倒还多些。
      原空城伸手抚摸几下金鹰光滑的羽毛,自它脚爪上解下一支长长铁管,从管中抽出一方小纸,展开看了半晌,眼神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原空城五指渐渐收紧,将铁管并纸放入袖中。嘬唇轻轻一啸,看那金鹰应声而起,小小的身姿在空中渐渐远去,终暗叹一声,转身走入茅庐。

      文怀玉拈起一枚白子,落在面前的棋坪上,抚须笑道:“原城主,请。”
      原空城将手探入面前陶盂,半晌却不拿出,苦笑道:“这局棋,又是原某输了。”
      文怀玉点头笑道:“城主举棋未定,时时不能落子,才让老朽侥幸占得先机。说起来这弈棋之道,无非随心而已。”
      原空城袖手一揖,道:“前辈所言不差。这方寸之境虽为小术,但却极能修心。是原某心绪不定,才至棋差一着。”原空城缓缓将枰上余子收入盂中,笑道:“文前辈为前朝国手,黑白之道当世少有匹敌,原某一介江湖草莽,能同前辈弈到此时,已是竭尽全力,全无再战之能。”
      文怀玉端起一杯清茶,却不入口,道:“棋之一道,本无胜负之别。我见你平素见事不惊,今日却隐见愁绪,能让城主所虑之事,恐怕不多。”
      原空城推开棋枰,起身站立,窗外月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平素那样豪迈不羁的男子,现在却显得那样孤独,那样落寞。原空城脸上神色越来越沉,终于开口道:“今日金鹰来讯,南唐已有消息……不日将秘密遣派人来,接回李煜。”
      文怀玉轻轻点头,道:“你只是觉得,事情终不会如此简单,可是?”
      原空城叹道:“不错……南唐虽对周俯首称臣,但李璟又岂是简单人物。周朝夺了他大片土地,又将他儿子困在异邦,不得回还。他怎能善罢干休?”
      文怀玉慢慢抬头,苍老的眼睛异常明亮,道:“你可是怕以此为引,天下又是一场大战么?”
      原空城沉默半晌,方道:“若真如此,原某亦是无力回天……但果真战乱又起,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岂不又被打破?”
      文怀玉哈哈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笑罢缓缓叹道:“城主一片悲天悯人之心,老朽深信不疑。只是,物极必反,天道循环,这世上之事,凭几人之力,终不能扭转乾坤。城主意为如何?”
      原空城慢慢点头,道:“不错,所以原某但求无愧于心而已,其余之事,不敢多求。”原空城深施一礼,道:“原某在此更要多谢文前辈收留我等,为李煜医好毒伤。”
      文怀玉摇头道:“我救之人,不分贫贱,只是份内事而已,又何必多言。”
      原空城道:“文前辈妙手仁心,若无前辈施救,只怕这个少年性命难保!就连在下半年前若无前辈所赠的大梦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文怀玉讶道:“什么?!你将大梦丹服了??”
      原空城苦笑道:“在下虽不时常行走江湖,但自诩江湖历练尚可,却在救那个少年时,着了二个人的道儿,若不是前辈丹药,现在原某也不知身在何地。只是……”
      文怀玉皱眉道:“这大梦丹虽为解毒疗伤圣品,但一服下去,马上顿入梦乡,非二三天不醒……你服药之时,可有人在你身侧?”
      原空城缓缓摇头,道:“在下当时身中青竹夫人独门剧毒,已是不能动弹,只记得毒发时丹药自手落地,此后事情便全然忘却……不但不知当时谁将药为我服下,更不知谁将那二人赶跑……只知一醒来,已是身在客栈。”
      文怀玉道:“大梦丹只能让人渴睡,但却不能让人丧失记忆。你可有问过客栈伙计,是谁将你送至那里?”
      原空城无奈道:“问过了……那伙计只说是一驾马车将我送至客栈,但马车中人到底为谁,他亦说不清楚。”
      文怀玉皱眉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原空城见他低头思索,眉头深锁,似是怎样也想不清楚这丹药出了什么问题。于是施礼道:“请文前辈早些歇息,原某告退。”他见文怀玉慢慢点头,依旧苦苦思索,于是慢慢退出静室。刚走至室门,听得文怀玉在身后长吟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此四句,是老子《道德经》中之语,其时已流传甚广,原空城少时便已烂熟于心,但此刻听文狂念来,突感一种苍凉抑郁之气直冲胸臆!
      又听得文狂吟道:
      “天地之间,其犹橐迭乎?
      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不如守中……不如守中……”原空城在脑中细细咀嚼最后四字,突觉这几字却如清风过隙,好似要把他心中一个大问题全然解决一般,一下子豁然开朗。不由哈哈大笑,高声道:“谢谢前辈!”竟不反顾,推开门走了出去。

      (此章已完!我和古小璐新近合写《玄武传奇》已经以光与影的笔名上传,欢迎大家去看呀!)
      另外,这个月我要拼死写论文,所以这周才更了三次,下周可能就不一定更了,请大家原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三杯记取身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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