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吟》暝色

33、人生只若如初见

　　赤蝎太岁大惊，口中不知含了什么物事，用劲一吹，那声音异常尖利，听入耳中难受无比。赤龙蝎闻声慢慢向镖局众人后移，那金鹰虽是通灵，但毕竟体形不大，吃不了多少蝎子，见赤龙蝎沙沙向后爬去，急得尖啸起来，用力扇动翅膀。那赤龙蝎受赤蝎太岁驱使，只是绕开金鹰，冲着众人爬去。
　　简随意一声冷哼，右手扬处，只见一抹金光闪现，刀气耀人眼目，是一把三尺有余的金刀，刀锋乍现，那一股浓重的杀气再也遮掩不住，铺天盖地向四方散去。他刚待出刀，耳边忽听得几声短促的尖啸，那赤龙蝎闻得尖啸，竟突然顿住，队形散乱了起来。简随意回头一看，发出啸声的竟是站在原空城身后的龙儿！
　　龙儿紧颦双眉，樱色小口中含了一片翠色欲滴的竹叶，那几声尖啸便是用竹叶发出，龙儿轻吹竹叶，又是几声啸声响过，那赤龙蝎张牙舞爪在地上转了几圈，竟慢慢顺着来路退了回去。
　　赤蝎太岁见赤龙蝎居然不听他摆布，连忙用力吹动口中哨子，驱使蝎群重整队形，却未想龙儿口中虽只有一片普通竹叶，吹奏却极精妙，声音又尖又高，压住了他口中哨声，蝎子毕竟脑袋不甚灵光，响了几遍后，竟有的蝎子自相残杀起来。
　　原空城笑道：“简兄弟，此时我们不动手，还待何时。”右手轻轻一翻，一把明亮如水的银剑现在手中，剑尖轻轻颤动，慢慢向地上的蝎群划了个大大的银色光圈。剑光如水般流泻，眨眼间几十只蝎子便丧命剑下。
　　赤蝎太岁藏在林中，见此情景，全身不啻如一桶冷水浇个透心凉。那蝎子他费了无数心血，经过无数次选种喂养，不但毒性剧烈，更兼全身壳坚钳硬，寻常刀剑都难将它们一下刺死，却未想过原空城轻轻一剑竟如此凌厉，更未想到有人以一片竹叶破了他的驭蝎之术！他越想越是心惊，忙纵身准备逃命，肩膀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赤蝎太岁大惊失色，下意识回头一看，映入眼的是一张笑得可爱的娃娃脸，那个青年人笑着一扬右手，一道灿目的金色刀光晃花了他的眼。
　　他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简随意用脚拨了拨赤蝎太岁的尸身，将他脸翻了上来，随意看了看，正是那个在酒馆被白老大骂了一顿的男人，长相颇为普通，只是眉宇间一种凶狠阴鹜之气。颈间一道细长的刀伤，汨汨流着鲜血。简随意耸了耸肩，自言自语道：“你这人真笨得可以，本大爷已经报出名号，居然还不快滚，明明是送死么。”想了一想，又道：“那水龙吟小丫头倒真是厉害，连蝎子都不怕……啧啧，不过本大爷就算不用她帮，杀个把蝎子也是可以的。”突然想起了什么，身形疾闪，向林外冲去，口中大叫道：
　　“姓原的，原大侠，让你的小金口下留情啊！给我留几条蝎子烤着吃――”

　　清凉静谧的黑夜里，树林中，生起了一堆红红的篝火。干柴在火中“噼噼啪啪”做响，上面用树枝搭了个架子，香气远远地传了出去。
　　原空城与龙儿坐在温暖的篝火边，看着简随意专注地烤着蝎子。
　　简随意的手此时灵活地翻着架子上一根根竹签，每根签子上都穿了一只剪去头尾的赤龙蝎。他不时翻动竹签，手法异常娴熟，待得半晌，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长布袋，上面缝了大大小小十几个袋口，里面装了各种各样的调料，只见他十指翻飞，动作迅速地从里面抓出不下十余种不知名的调料散在蝎壳上，这一散之下，香气传的更加远了。二人一鹰一狼，都眼巴巴地看着他的手，只盼他说一个“好”字，便要冲上前大快朵颐。
　　简随意将竹签在火上又翻转了几次，笑道：“好了，大功告成！”拿下一根竹签，先向龙儿递了过去。
　　龙儿含羞一笑，伸手刚待要接。一只大手却从旁边伸出，原空城接过了烤熟的蝎子，道：“简兄弟手艺高明，我代龙儿先尝上一尝。”他与简随意相交甚浅，怕他在烤蝎子上做下手脚，便先接过了蝎子。
　　简随意见他行事谨慎，对自己多有防备，只是哈哈一笑，并不在意，见他将蝎肉吞下肚去，便又递给龙儿一串。龙儿一双妙目看着原空城，不敢伸手去接，原空城暗运内息，见并无异样。便轻轻点头。龙儿接过肉串，还未入口，她怀中的小金却早已按奈不住，凑过鹰嘴来先啄了一块，伸伸脖子咽入肚中，得意地鸣叫起来。
　　简随意哈哈大笑，见龙儿抚摸着金鹰肚皮上的细软绒毛，那金鹰咕咕轻叫，竟也让她抚摸，青狼伏在她脚边很是驯服，在她面前毫无野性，不禁啧啧称奇。对原空城道：“你这个小丫环很是厉害，连金鹰青狼也听她的话，嗯嗯，了不起，了不起！”突然一闪身，人已坐到龙儿身侧，嘻嘻笑道：“小丫头，你不如跟了我，和我一起吃香的，喝辣的，怎样？”

　　正在此时，身侧一把柔弱清亮的声音低低响起：“我……我要和公子在一起……”那声音虽是低声说出，但听入耳中竟似缓缓飘荡在空中，又似在心中响起一般，令人心神一荡。正是龙儿张口说话。她同原空城一路行来，便是二人独处时也甚少开口，此时见简随意对自己调笑，一急之下便说了出来。
　　简随意定了定神，方笑道：“水龙吟的妙音之术，果然天下无双！”他面带笑容，心中却是大惊，他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心神修为更是深湛，他是听龙儿第二次说话，每次听到她声音时，心中却都有不同感受。第一次围攻李煜时，她的声音印入人脑海中的是一个“悲”字，此次听来，心中又不由自主生出一种“怜”来。只凭一句话便能摇动人的七情六欲，她若真施展传说中的妙音之术，试问又有几人能抵挡？
　　龙儿见他说出这话，眼神一黯，轻声道：“龙儿只盼自己是个哑子，便最好了……”声音凄凉悲切，饶是简随意这样的定力，也觉得眼湿鼻酸，竟似马上要滴下泪来，连忙稳住心神，刚要说话，却见原空城伸手在龙儿头上轻拍一下，道：“小丫头胡思乱想什么！”简随意见原空城神情自若，声音平稳，竟似全不受她妙音所扰，不由暗暗称奇，他平素对自己武功颇为自信，便是原空城功力高绝，自诩也只不过比他差了一点点而已，现在看来，只凭心神修为，还是差了一段距离。

　　其实，便是原空城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在追寻李煜中听到龙儿所吟“八苦”，冲动之下强吻龙儿后，为何心神再不受龙儿妙音影响。在他耳中，只觉得龙儿声音异常好听，却不再觉得有何特殊之处。龙儿说了两句，便不再言语。大家又在嘴里塞了些烤蝎串，简随意的手艺端地奇妙无比，不知道放了些什么作料，挑出来的蝎肉雪白肥嫩，吃入口中浓郁鲜美。简随意晃了晃脑袋，笑道：“原兄，你的金鹰青狼怕是要易主了。”
　　原空城往旁边一看，见金鹰偎在龙儿怀中，头一点一点已是睡了过去，青狼懒懒地趴在龙儿脚边，一双碧绿狼目缓缓开合，大口打了个呵欠。不由笑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跟我这个正牌主人在一起反而少了。”
　　龙儿抿嘴一笑，口中轻轻吹了声口哨，哨声又尖又细，竟似小鹰鸣叫之声。熟睡的金鹰听得哨声，竟也尖声叫了一声回应，又闭了鹰眼睡了过去。
　　原空城与简随意面面相觑，便是原空城也不知龙儿为何有这样的本事，龙儿发出的声音惟妙惟肖，若不细听，便真的以为是金鹰的叫声。原空城一念之下，便已明白，若她连金鹰的声音都会模仿，那赤蝎太岁控制蝎群的哨音便更为易学，龙儿吹出哨音，才弄得赤龙蝎阵脚大乱。但她为何有这个本事，这便谁也不知道了。
　　龙儿大眼中隐隐透出得意之色，轻声道：“只要龙儿听过一遍，便都会的。”简随意怔了半晌，突然拍掌大笑道：“如果赤蝎太岁知道自己是栽在一个小姑娘手下，不知道会不会觉得死得冤！”用力一拍大脚，道：“好！我决定了！”他猛地站起身子，指着龙儿的鼻子道：“我，简随意，我要和你结拜，让你做我干妹子！”

　　“啊――”便是龙儿平素总是不言不语，听得简随意这话一出口，还是讶然出声。简随意杀人如麻，从不手软，但他为何要与自己结拜，她可想不清楚。简随意见龙儿低头沉思，叫道：“喂！小丫头，你答不答应！”伸手去抓龙儿手腕。
　　他三根手指刚要拿上龙儿腕口，一缕指风斜斜向他脉门点来，正是原空城出手。他灰袖连扬，手指如风，倏间点出十余指来，口中淡淡道：“她只是一个小丫环，简兄弟要与她结拜，未免抬爱。”
　　原空城一出手，虽别人看来只是原空城右手轻轻向简随意手上搭来，但在简随意眼中，他根根修长手指似隐着无穷变化，其中暗藏杀机。连忙将手缩了回来，手腕一沉，反扣向原空城手臂。笑道：“我就是看你的小丫环顺眼，怎么，你这般心疼她，不放心么？”
　　原空城衣袖翻卷，五指圈转，三指弹出，道：“只要龙儿同意便可。”手指力道加重，指间丝丝竟似有破空之声。简随意大叫道：“喂喂――我只要认个干妹子，你下这样的重手――”眼见指风到了面前，只能一掌拍出，和指风相交，发出闷声一响。简随意身子退后几步，方才站定，喘了几口大气。原空城坐在原地，身子轻轻一晃。二人一立一站，高下立分。
　　简随意手抚胸口，喘了几口大气，叫道：“你――你――”原空城皱起眉来，刚待开口，却见龙儿缓缓站起，轻声道：“龙儿愿认简公子，为兄长。”

　　简随意猛地跳起，哈哈大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妹子，乖妹子！”神态竟颇为欢喜，道：“你既然开口叫我兄长，我便要送你样好东西才成！”双手在身上七摸八摸，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翠玉，又摸出一条红绳束住，硬塞在龙儿手中。那翠玉碧绿无瑕，晶莹剔透，如一方温润碧水，映得龙儿肤色愈加白皙透明，一看便知绝非凡品。原空城看了一眼，苍城中不乏奇珍美玉，这块玉拿出，让他也不禁动容，道：“简兄弟，这块玉可谓价值连城，你从何得来？”
　　简随意晃晃脑袋，道：“我怎么记得这许多，给我妹子的东西，当然要象点样子才成！”看了看远处的夜色，笑道：“好妹子，我看那个原城主，可是疼爱你紧呢！”见龙儿晕生双颊，头慢慢低了下去，不由得哈哈大笑，身子突然急纵，如一缕轻烟般没入黑漆漆的林中。他说走就走，身形又快，龙儿抬起头来时，人已经消失在林中了。
　　龙儿手握翠玉，叫道：“哥哥――”，声音悠悠在夜色中飘了出去，在清凉的空气中不住回响。未已，只听得不知何处，传来简随意豪迈苍凉的歌声：

　　人生只若如初见，人如玉，正少年。
　　江湖岁月催人老，多情愁是无情怨。

　　人匆匆，云聚散，暮雨江天任飘乱。
　　江水无语东流去，不见镜中白发添。

　　黄梁梦，梦难成，道是无奈又相逢。
　　相逢亦难别亦苦，天涯旧恨思无穷。

　　闲饮酒，醉吟诗，人生自是有情痴。
　　一枕清霜君未醒，帘外春深意迟迟。

　　最后一句唱完，只听得简随意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几不可闻，人如飞鸿般与浓浓的夜色终溶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