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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声雷动鸣金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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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走进春风得意楼,沈世秋不禁有恍如隔世之感,当初日日在这里进出的时候他连这里的门帘是什么颜色都没有留意过,此时再来,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他倍觉亲切,仿佛多年老友一般。
后台里早聚了一群的人,大半都是杭州城里近年来叫得响的名角儿,看到郭老板陪着沈世秋进来,都纷纷上来见礼,看来为了这出《走麦城》,郭老板是下了血本了。
演出的时间定在三天之后。
这三日沈世秋都带着众人在春风得意楼里卖力地排戏,他安排任平笙演关平、徐平君演周仓,燕平亭演王甫。任平笙第一次登台就能演关平,既欣喜又不安,每日全力以赴地练功排戏,就连睡里梦里也全都是《走麦城》,说梦话也是:“启父王:今有徐晃带领人马前来夺取襄阳,儿将襄阳失守了!”
终于到了演出这一日。
后台里一片忙碌。
燕平亭穿了水衣,帮已换好戏服的任平笙化妆。任平笙一动不动地端坐着,手心都沁出汗来。
这是他第一次登台唱戏,可能也是他一生唯一一次登台唱戏,教他怎么能不喜忧参半、感慨万千?
燕平亭轻轻地说了声:“好了!”
任平笙看向镜中,镜中出现的是一张英姿勃发的俊脸,剑眉入鬓,双目如星,面敷官粉,唇红齿白,双眉间一道剑印直冲额头,好一个玉面少年郎!
他不禁微微一笑,回头向燕平亭道谢:“谢谢你,平亭!”
燕平亭兀自望着他发呆,眼睛里全是迷醉。
任平笙失笑地推了他一把:“平亭!”
燕平亭这才回魂,一把拉住任平笙的手:“平笙,你一定会红,一定会红的!”
任平笙笑道:“多谢吉言了!”
不过,这出戏之后他可能再不会有登台的机会了……
他起身,最后对镜再审视自己,整理身上的戏服,按一按腰间悬挂的宝剑,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点瑕疵来,这才满意。
做完这些任平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已聚集了后台所有的目光。
任平笙的光芒让每个人都为之屏息。
沈世秋再一次确定:任平笙不能登台唱戏!就连眼下这次可能是任平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登台,他也感到万分后悔。
郭老板冲进后台:“来了,来了,看戏的人来了,快,准备开锣!”
沈世秋来到上场门边,撩起门帘向台下看去。
台下只有十几个人。
正中最好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一身洋装十分有气派的中年男人,十来个散坐着的不同年纪、同样干练的男人仿佛众星捧月般地围着他,不时警觉地向周围打量。
沈世秋倒吸了口冷气,看这阵势,看戏的人身份必然非比寻常!
这出戏带给他们的是福还是祸?
锣鼓声起,《走麦城》正式开演!
《走麦城》经过连日来的精心编排,删减了一些琐碎情节,自刮骨疗伤开始,父子遇难为止,全戏以关羽为主,其余人物的戏份唱段都被砍了大半。沈世秋尤其加重了里面的打戏,让各人的绝活在此中都得以展露。
锣鼓声中,关羽带着关平、周仓在千军万马中杀进杀出,英雄虽末路,傲骨仍铮铮!
沈世秋的关羽威武倨傲、雄浑大气,任平笙所饰演的关平俊美绝伦,身手不凡,抢尽风头。
关羽、关平双双落陷马坑,就此遇难。
《走麦城》落幕。
郭老板成功赚得了大笔包银,执意请沈世秋及何师傅、三小吃饭。席间对任平笙赞不绝口,带着几分醉意向沈世秋说:“沈班主,你收了这个徒弟,后半生有得福享了!”沈世秋但笑不语。
从饭庄出来,天已经黑得透了。沈世秋与何师傅在前,三小在后,散步回家。
走着走着,燕平亭忽然“唉呀”了一声:“我的荷包不见了,绣了三个月才绣好的,今儿才戴出来,刚从饭庄出来我还摸了摸,怎么就不见了呢!”任平笙道:“我陪你回去找找。”
徐平君性子粗豪,虽与燕平亭也算交好,但却从心里不喜欢他的阴柔作态,一听是这种事情早哧之以鼻地扭头不理,任平笙这一自告奋勇,他乐得干净,自已去追沈世秋。
任平笙和燕平亭就折回身又向饭庄走去。
走了一半,任平笙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燕平亭诧异地看他,刚要开口问,被他一把扯到了一条小黑巷子里,掩住了嘴。
两人刚刚藏好身,从另一条巷子里就极快地跑出来一群人,前面三个人,为首一个步子凌乱地狂奔,另两个掩护着他且战且走,后面七、八个人紧紧追赶,看来是要斩尽杀绝。
任平笙一怔,为首那个不就是来看戏的中年人吗?
中年人的两名随从很快被缠住,追上来的人中立时分出两个,拿着雪亮的钢刀直奔中年人。中年人显然只是个普通人,只跑了两步左肩上就被砍了一刀!
任平笙对中年人极有好感,如果不是这位中年人要看戏,可能他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登台唱戏,此时见他有难,回头对燕平亭低声吩咐:“趁没人注意,你快走,回家等我。”燕平亭一直被他捂着嘴,闻言睁大眼睛瞪他,使劲摇头,示意他不要去。任平笙将他向黑暗处一推,转身冲了出去。
中年人这时正被踹倒在地,他的随从都大喊一声,奋力冲向他,围追中年人中的一人回身去拦他们,另一人举刀当头对着中年人砍下,中年人此时已自知必死,不禁苍凉地冷笑两声,闭目以待。忽然身旁一阵劲风吹过,他本能地睁眼,只见一只修长的腿瞬间踢上那把雪亮的钢刀,这一腿力量之强竟然将钢刀直接踢飞!接着身子被人一提,他身不由己地站起来,被拉着向前飞奔。
有救了!中年人立即指着另一个方向:“那边有人接应!”一边说一边侧头一看,咦?是个不认识的年轻少年!
任平笙灵巧地带着中年人一折身,向他说的那个方向跑去。这时已有追兵赶上,他用脚尖一卷地上不知谁掉落的一把钢刀,瞬间执在手上,回身横扫数下,逼退两个追得近的人,接着带中年人飞跑,中年人也竭尽全力地想跟上他,无奈体力已所剩无己,身上又受了伤,跑了几步腿一软,半跪到了地上。任平笙回身,见一个追兵已近,当下将钢刀掷出,直插那人胸膛。距离近,那人又全力去斩杀中年人,结果被钢刀透胸而入,当下瘫倒在地。任平笙不禁“啊”的一声叫出来,难道……自己杀了他?
中年人反应极快,抓住刀柄向里一探,那人立时气绝,中年人将刀拨出来,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向呆在那里的任平笙说:“没想到我今天竟然也开了杀戒!小兄弟,快走!”
眼见又有人追上,任平笙没时间多想,拉着中年人继续向前跑,迎面蓦地跑出一群人来,任平笙吓了一跳,听到对面有人喊了声:“老师!”这才意会到是接应中年人的人来了。
一颗心终于放下。
中年人被自己人接了过去,立刻有人发现他受了伤,好几个人撕下衣服去给他包扎,却都笨手笨脚地反倒触痛了中年人的伤口,任平笙上前接手,三两下把中年人的伤口包扎完毕。中年人喘息已定,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不禁对他的身份十分好奇:“小兄弟,你贵姓?为什么要救我?”
任平笙微微一笑:“为了感谢你,好了,你没事,我走了。”
中年人更奇怪了:“感谢我?为什么?”
“没有您,我这辈子只怕也没有机会上台唱戏,这就是我感谢你的原因。”说完,任平笙转身跑走了。
中年人了悟地:“上台唱戏?哦,他原来是春风得意楼的人。”
回到住处,燕平亭和何素玉正在大门口处跟热锅上的蚂蚁般转来转去,看到任平笙,两个人奔上来拉住他,你一言我一语地审问加责备,任平笙这时才想起害怕——沈世秋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子了!
沈世秋看到任平笙回来,审视他并未受伤,先松了口气,问清原委后,沉吟半晌,道:“知恩图报是做人的本份,不过这种事下次不可再做,你年纪还小,练的不过是花拳秀腿的功夫,怎么敢就冲上去?”任平笙脸色青白地认错,沈世秋叹了口气,又道:“这件事不要和其他人提起,知道了吗?”任平笙点头应是,沈世秋就挥挥手,教他去休息。
从沈世秋房里出来,徐平君、燕平亭和何素玉就围上来要任平笙讲清楚事情经过,任平笙只推说累极了,便一头钻进了自己房里。
真是累了,他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谁知道沾了枕头就睡熟了。
第二日,无论三小如何盘问,任平笙一概三缄其口。
日子又回归到从前,任平笙有时回想起那精彩的一日,台上台下都有如一梦……
几场缠绵的杏花雨后,天气渐渐热了,西湖里绿叶如云,柳堤上柳絮飘飞,杭州如一位换上了薄薄春衫的美女,开始展露她婀娜的美。那是无数诗人墨客吟咏过的美,倾倒了古今多少人。任平笙虽然依旧执着于练功,可是也被那美景吸引,闲暇时常与徐平君、燕平亭、何素玉观景寻幽,流连于山水之间。
这一日直至晚霞满天,四小才说笑着回家。一进门,便看到郭老板、沈世秋正在客厅中说话。
一见任平笙回来,郭老板笑唤:“任老板回来了!”
任平笙一怔,看向沈世秋。
沈世秋微笑道:“上次看过咱们戏的那位孙先生又跟郭老板包了场,付了大笔包银特地点你唱主角,我想孙先生也是一番好意,便应了此事。”
任平笙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想必那中年人既不想那晚的事传扬出去,又想酬谢他,特意以包场点戏为名。
这一次唱戏与上次可是全然不同。
春风得意楼重新装修了戏台和雅座,请了杭州城里唯一的摄影师来为任平笙照了十余张俊美无俦的戏装照,提前半个月摆在了春风得意楼前,并且大张旗鼓地请来了杭州城里几乎所有的名角来为任平笙配戏。
“任平笙”三个字在杭州城里一夜闻名,未演先红。
这种情形大大出乎了沈世秋和任平笙的意料,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演出当日,孙先生遍邀杭州名流,春风得意楼终于楼若其名。
《八大锤》、《长坂坡》、《火烧裴元庆》,三出名戏中的经典折子戏一一上演,台下彩声不断、掌声如雷,观者如痴如醉,任平笙折服了每一个人!
演出结束,孙先生上台,当台书写“侠肝义胆”四个大字赠予任平笙。
任平笙幼时对书法颇下了番功夫,一见孙先生的字便知他学的是王羲之的字,而且浸淫多年,极富王字风骨。再细看落款:任贤弟清赏,孙仲逸于杭城戏书。
他心中猛地一跳——孙仲逸?
时人谁不知孙仲逸?
出身世家,早年远赴西洋就读,学成归国后为救民众于水火中奔波,终于推播清帝,就任大总统。现在虽因种种原因被排挤出政界,但在老百姓心里他始终是中国第一人。
难怪他如此气派!
难怪他如此大手笔!
难怪他有如此影响力!
任平笙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这是否意味着他的人生会因此而改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