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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便是千金慵顾 ...

  •   立冬以后,夜愈发漫长,玉腰楼早早点了灯。我也渐渐习惯了每晚望着窗外,等到破晓。反正我没梦要做,能看着别人做梦也好。

      “风姨,要不要吃点消夜?厨房刚送来的雪梨莲子羹,好香呢。”好细软的嗓音,不像是伺候我的荷香:她知道我脾气,伺候我吃过晚饭,就再也不会来打扰我。我一愣,才想起这是今天刚买进来的小花娘。嬷嬷已经调了荷香去伺候新花魁,拿这孩子填了空。
      “姑娘调教调教,这孩子就出息了。”嬷嬷讪讪的笑,我怎么不明白,花魁才是嬷嬷的心头肉,将来金山银山都要靠她。忙忙的调了荷香去讨好,这孩子不过是应个景,怕我吵闹而已。
      “那就多谢嬷嬷了。”人在屋檐下,我又何苦不识时务。
      这孩子说来也真有趣,一双圆圆大眼怯怯的打量我半晌,末了竟然唤了我一声“风姨”。旁边立时有人低声窃笑。这傻丫头不知死活犯了忌,在青楼里最恶毒的不是咒人死,而是嘲你老相。人人都兴奋起来,互相挤眉弄眼,只等看我下手收拾这雏儿。我反倒哑然失笑,风细细呀风细细,莫非你真已老到这般天地不容了么?
      说不恼怒是假的,只是我风细细的笑话又岂是你们这些人能看得的?不费吹灰之力便漾出个最慈爱的笑容,“丫头,告诉风姨,你叫什么名字?”
      “招娣。”
      “这名字不好,风姨给你改个名字,你以后就叫欢儿。人活着要欢欢喜喜,不相干的人就不要去理她。”伸出手牵她扬长而去,不理会那站了一地的庸脂俗粉。

      “风姨?”欢儿看我不应,又唤了一声。我恍然回神,“就搁在桌上吧,我不饿。”
      “可是爹说不吃饭人会生病的呀,姨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那声音小小的,却坚定。我不禁转过头去,榻前站着这小小人儿,非亲非故,竟为我吃不吃饭担心。不觉柔声道:“孩子,你也饿了吧,掇个凳过来咱们一块吃。”
      欢儿倒是不认生,开开心心的拿碗筷去了。

      夜深。
      欢儿在隔壁睡下了。这孩子很活泼,拉着我问东问西,到三更才恍恍惚惚睡去。我随口问了几句,知道欢儿是拐子卖进来的,只同她说是到大户家里作粗工,可欢儿的爹娘心里不会不明白。只可怜这孩子,临睡前还念念不忘弟妹,说这里的东西好吃,问我可不可以带些家去。
      她握着我手,自顾自说下去:“风姨你对我真好,等我弟妹都长大了,让他们也来帮工好吗?”
      我不知该怎样答她。

      好容易哄睡了她,揽过如意合欢镜,便在这榻上妆扮起来,高价向波斯商人买来的“螺子黛”,画出远山眉色泽均匀沉腻,蔷薇香粉敷面,做桃花妆,额间点金花钿,却嫌店铺中买的胭脂颜色薄,依古法自造“沉檀”,以沉香、檀香、紫丁香、梨子汁混合,九蒸九晒,才酿成白玉盒内一泓黯红。

      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不束发髻,乌发蝉鬓,不戴钗环,披件白色轻纱,仅佩缨络一枚,式作海棠四瓣,当项一瓣,弯长七寸,瓣稍各镶猫睛宝石一。当胸一瓣,弯长六寸,瓣梢各镶红宝石一粒,左右两瓣各长五寸,皆凿金为榆梅,俯仰以衔东珠,两花蒂相接之处,间以鼓钉金环,东珠凡三十六粒,每粒重七分,各为一节,节节可转,为白玉环者九,环上属圈,下属锁,锁横径四寸,式似海棠,翡地周翠,刻翠为水藻,刻翡为捧洗美人妆,锁下垂东珠九鎏,鎏各九珠,蓝宝石为坠脚,长可当脐。

      你看你看,我可似那不食人间烟火的飞天?
      ……终究还是泪下,只怪镜中一双媚眼早已混浊如不见底的潭水,哪里敌得过那小女娃的不施脂粉,丽质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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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细细从良,也算杭州城内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隔三岔五,总有人来拜访,昔日争夺花魁的老姐妹,眼中饱含羡妒的当红花娘,嬷嬷安排来跟我学艺的雏妓……还有那些“故人”———那些从前的客人。
      于是高卧琉璃榻,与往来人等笑谈应酬,尽说些风月往事。日以继夜,无有不耐,然而漫不经心。
      一双手,不住摩娑身下琉璃榻。
      我在想,那个人,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肯来?

      云毓来时,我正赏花饮酒。琉璃榻移至园中,映着夕阳,晶莹剔透,照得地上满布七彩光晕,衬得榻上人如登莲台。欢儿侍立一旁,这孩子一天到晚跟着我,虽说拙拙的没什么心眼,倒是尽职尽责。
      葡萄美酒夜光杯,三十年的陈酿,价可等金,只是这酒乍入口香醇非常,一杯之后却反生出一股铁锈味道,含在口中就如含住满口鲜血,几欲作呕。
      这样的血腥,却是我的至爱。
      “你要从良?”不是意外,只是确认。
      “那又如何?”我头也没抬,轻轻摇晃杯中物,他不是我要等的人,如此良辰,理他作甚。
      “该说恭喜你,还是可怜那个倒霉的男人?”我不用抬头,也知道云毓脸上一定又露出那种狰狞又扭曲的表情,想笑又不会笑,想哭又不能哭,真是辛苦。
      “随你高兴。”我懒懒的提不起兴致。
      “既然从良,为什么不嫁我?你看上那个奸商什么?满身铜臭俗不可耐,还又老又丑。论钱财,他比不上你,论人才,他不及我一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糟蹋你自己!”他缓了缓语气:“细细,你要知道,我这都是为你好。”
      “这是我的事,哪怕我只是个年老色衰的娼妓,可从不从良,要嫁给什么人这样的小事尚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不相干的人等,不必费心。天不早了,云老爷请回,恕不远送!”
      “你——”他气结,狠狠瞪我一眼,终于拂袖而去。
      我冷笑,饮尽杯中物。
      齿间甜腥,如同噬了那人的血肉。

      恨,怎么能轻易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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