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结局DIY-----人生若只如初见》第二薇

4、CHAPTER 4

　　那是一个类似于哀塔的神殿，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大火在烘烤，大殿座下是一圈废砌的神龛。殿堂密不透风，只燃了零星几点蜡，四周黑暗而森严，壁上雕满了异国的神袛和图腾，那无数双空洞而阴冷的眼睛注视着堂中一汪水晶寒池。
　　慕湮在神殿几步外驻足，面对着穹顶绘画的神像微微颔首，“语冰，我来看你了！”
　　“这里我好象……好象来过。”仿佛是某种宿命的牵连，飞廉好似听到了四面奇异的吟唱和超度------那，是前世还是今生的记忆？
　　“你已经感觉到了，是么？”放下云焕，她闭起眼睛轻声念了一个咒术，手中光剑徒然突显，伴随着左手的一个剑诀，所点之出，倒立的六芒星记号似是活了一般正转了三下，大殿内光芒一晃，有无形的力量自内而外将石门顶开，一尊雕像伴随着黑暗伫立在野，熟悉的感觉另人触之不及。
　　“麻烦你将焕儿放进寒泉里。”慕湮转过身，对他微微颔首，飞廉应命将云焕平展与泉面上，奇怪的是-----当有人的躯体接触到寒泉时，那水就像活了一般跳跃奔腾起来，随着陈年流淌的痕迹，慢慢归于无痕。
　　“是归虚的旁支，焕儿的灵魂即将转生彼岸，不知多少年之后才可获得新生，他……放弃的太多了。”归虚是七海交汇之处，天地间横流终将汇聚于它，因为这种力量超越上古存在的任何力量，可包容一切肮脏与污秽，所以人死后的三魂七魄转生时间必然以前世罪恶的多少来划分。
　　破军一贯杀戮甚重，来生的再见当是何时？
　　慕湮站在泉边，双手合十低声吟唱，掌中的光剑同一时刻挣开束缚投入了冷泉中，随着那无形无质的灵魂一同漂向极北的归虚。
　　她的歌唱细腻而悲怆，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悔恨-----是啊，如果她在他的人生中只播下了“善”的种子，而未让其开花结果，又有什么用呢？如果十几年前，她再肯多说一句话，也许焕儿就不必成为魔身上无辜的殉葬者！
　　“云浮城主，您不必自责，该自责的应该是我，如若当初不是我把一个奸细送到了最好朋友的身边，如若您还在，帝都还尚有实力，云焕他也不会那么惨。”飞廉坐在石檐上，俯身将手探入寒冷的泉水中，不多时指节已然青白，他却仿佛没有收回的意思，只看着云焕苍白的面容在泉中此沉彼浮，似是来自异世界的手要将他生硬的拉扯过去。
　　“现在该是将一切告诉你的时候了，章台御史夏语冰，沧流帝国的飞廉少将！”慕湮抬起眼，表情变得肃穆而庄严。
　　飞廉也因她情绪的转变而大吃一惊，手指在寒泉中停止了搅动。
　　“不要觉得诧异，人终归是有转生的，何况是语冰那样的人，”她微微笑了笑，抬起手，抚上了正殿上并没有刻出五官的雕像，淡然，“百年前，梦华王朝腐化不堪，朋党分裂，番王专权把守一处，那样的空桑明明是完了，可是语冰……非要用一己之力去对抗社会的黑暗，商鞅变法终被车裂，韩信辅汉终因汉亡，这个时代该终结了，他已无力回天。”
　　飞廉站起身，指间的水珠徒然凝冻，闪着暗淡的晕黄，“这样的人应该多是受百姓爱戴吧？”
　　“爱戴么？那是空茫是无知，在黑暗的专制社会下，百姓们完全是麻木的。他们只懂得看表象，往往忽略了政权周旋与争夺中最重要的东西。语冰他却是一心为百姓，终因百姓死。”慕湮苦笑了了一下，摇摇头：“可悲得是居然连我都选择了‘不信任’他。”
　　“他不是病死的么？”飞廉狐疑地问道。
　　“如果生老病死这种自然规律，哥哥他也无法将语冰的灵魂保存近百年，而后寄存给他人。”
　　因七千年前干涉了云荒剧变，哥哥将她罚下了云浮城、受千年轮回生死劫，每一世的丧生后都会转魂云浮城而接受西一世命运的推送。
　　七千年的时光太长了，记不起是哪一世残破的记忆，却鲜红携永、万古不枯。
　　“阿湮，每个人都有自己命定的劫数，逃是逃不掉的，每一世每一轮回都会相遇却永无法相守-------夏语冰便是你的禁忌。”依稀可见长兄虚幻的面容上有宿命的无奈，他劝她，她却不听。
　　“人是能够改变命运的，不是么？我们是飞升云浮的翼人，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啊，哥哥。”虽然生生世世受尽苦难，但自己却对这一点抱着绝对的信念。
　　“唉……”尚皓抬手，抚摩了一下妹妹的脸颊，似是担心，更多的则是无奈，“阿湮，你还太小，不会明白的。我站在这个孤独的城殿上已接近百万年，天下一切于我而言都是命定中的，我不去猜测更不去干涉，因知无用！”
　　“所以阿湮知道------哥哥孤独，而放逐我去下界，更是迫不得已，对不对？”想起当初长兄的无情，她并无一点怨恨，反而在悲伤极近处选择了释然。
　　尚皓笑了笑，“所以作为回报，我会将那个人的灵魂一直封冻着，直到他该出现的时候为止。”理了理妹妹的发线，云浮城主蓦地回首，对跪在殿外的三女神吩咐道：“魅婀，将夏语冰的三魂召唤出来，与慧珈一起送往北面的从极神殿，封印在水晶寒泉中并冻结归虚这一支流，关闭神殿。
　　曦妃，你去伽蓝帝都找寻合适的人引，并将夏的精魂附在那个人身上，务必记住-----夏语冰的七魄过于高洁纯净，同时我也算到下一世有与他相生相克的魂魄凝成，所以一定要找到于夏语冰生性两极相似的人，这样吧，魅婀，你与曦妃同去好了。“
　　“是。”命令一完，三女神旋即骑上比翼鸟，风弛电煞般纵向云霄，向南北两面穿云而去。
　　“哥哥。”离湮喃喃不知言，只是轻声道：“离湮和慕湮本是不同的人啊。”
　　“不，”尚皓摇了摇头，口气温和：“在所有的轮盘转动中，盘面上一个人也只能对应一个名字，慕湮永远是慕湮，夏语冰永远只是夏语冰。”
　　看着她猛然抬起奇异的双眼，如小鹿拔般纯真而温暖，他忽然有破除那个惩罚的冲动。是啊，他太寂寞了，尤其是阿湮离开后，他就忽然忘却了生存的意义。
　　宇宙洪流，万物枯荣起落，他们居然都找不到心之所向。
　　“到时候了阿湮，去吧！”于是，她转身、进入了轮回之桥------孰知这一世便注定了她万世的命运、注定了她与胞兄天人永隔的宿命。如若知道了，她还会这样不顾一切么？
　　慕湮震了震，心头好似乎有巨浪起伏，“飞廉少将，你与焕儿在帝都同为朋友，也是同僚，但是你他之情宿定坎坷，你知道为什么么？”
　　“什么……”飞廉手指蓦地一颤，冰条坠落在地，发出破碎后的铮然之音。
　　慕湮惨淡的笑了一下，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她抬手轻触了一下雕像双眼的位置，轻声答：“因为焕儿便是与语冰相生相克的人，说白了，就是有你没他，有他没你……不过我知道，焕儿他……曾试图抗拒过，最终却不得不放弃对抗而选择遵从，命运真的是无法改变的啊，到了那一刻我才真正相信。”望着寒泉中雄鹰般硬挺的青年军人，慕湮脸上露出了一贯的悲悯。
　　“他抗拒过却还要杀我么？”飞廉微微冷笑、嗤之以鼻。一向温柔淡定的贵公子居然展现出如此冷峭的一面。
　　“你知道么，”慕湮叹气，“叶城守卫战时他杀的都是你手下的兵卒，何时真的与你动手？身为‘帝都双碧’焕儿不会不知道擒贼先擒王、万兵中取上将首级才是要务么？”
　　“可你偏偏不了解，偏要与他作对，所以他才想砍你双臂------这样的话，你起码不必与他拔剑相峙，起码不会丢一条命------他在被魔控制的情况下还考虑到你，你，你为何不了解呢？”
　　戎装的将领徒然一怔，沉默了片刻。是啊，他怎么可能不了解，就因为太了解所以才心痛。自己是什么？圣人、神仙，累到尽处，没有人不会想到放弃，难道他就偏生特殊不成？
　　救助云焕，他已然心力交悴，却万没想到他深意竟是如此！
　　许久后，飞廉蓦地跪倒，仿佛自知理亏，他神色凛凛，坚决而惭愧：“请您展现神力，云浮城主，救云焕一命！如果苏醒后他当真要杀我，我也认了！”
　　慕湮释然的笑了一下-------地势坤，君子当以厚德载物，飞廉他真不愧是寄存语冰灵魂的人！她走过去，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宽慰道：“不会的，你这样的人一定是可以活到最后的。”
　　话毕，神殿忽然燃起了大火，绕着寒泉为圆心划了整整一圈，本是灰暗无光的蜡烛居然全数亮了起来，将大殿笼罩得宛如白昼。
　　帷幕翻飞，微风轻浮，云焕苍白的面容随着火光明灭跳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苏醒。
　　“躺在焕儿身边吧。”看着飞廉顺从的走进寒泉、与云焕比肩而躺，慕湮又匆匆追加了一句，“不要握住他的手！”飞廉吃惊的抽回手，闭起双目，随后，大殿内归于了一片宁静。
　　“星辰已经更变，大地正要动荡，九天之上的仙人们，请听世人的祷告吧------黑暗的时空内，人间又要陷于水和火的纠缠，为了防止魔性的相生相克，请允许我以云浮城主的名义，在明日太阳初升的那一刻，以鲜血为灵媒，带给他复生与安宁吧！”手指随着吟唱忽高忽低，宛如划开了一道道起，绚丽的火光。
　　慕湮念着咒语，便有大风连根拔起、带动她白色衣袂纷纷上扬。她伸出手臂，掌心骈并-------那里，真如地道一般，有泼泼皈依的血红随着启动的术法慢慢汇集到她的掌心。
　　曦妃、慧珈两人站在殿外护法，让里面的咒术得以安静实施。
　　“魔的力量已失，后土之力空前，飞廉少将，从此以后，你便一个人独享一个命运，再不必为了他人信念左右自己的意志了！”大风在呼啸，有无形的屏障升至高空，外力将寒泉中的两人瞬时针推转。
　　飞廉睁开眼睛，双眸里有一闪而过的微弱笑意，鲜血化成了暗红的丝线，紧束在双方的手腕处，直直扎入了动脉。因为疼痛，飞廉的眉心一直蹙拧着，却无一声呻吟发出。
　　“难为你了。”慕湮灭有些歉意的低头。
　　“不难。”飞廉重新闭上眼睛，只感全身灵动的细胞在一分分抽失，仿佛有某种记忆取而代之苏醒了过来，游动在四肢百骸，“他还好么？”飞廉强压住心神，冰冷的掌心逐渐受紧。
　　“不用紧张，他很好。”慕湮微微一笑，“还有最后一个时辰就大功告成了。”
　　话音刚落，大殿蓦地起了一阵变动，流动的血液忽然停滞在了掌心上，又如钢硬的铁连被拦腰折断。
　　飞廉闷哼了一声，微微放开的手再度用力握紧。
　　“对不起，恐怕是转世为人，我的力量不够的缘故。”看着血带蓦地涨开，如泉般肆意外流，白衣女子掌心立时一推，有更巨大的气流反拍而上，慕湮的颊边微泛起了一层虚汗。
　　“少城主！”大门轰然洞开，清风一起，只见一只巨型白鸟展翅半空，魅婀飞速跳落在地，朝她飞奔而来。
　　“怎……怎么了？”慕湮怔忡。
　　“城主、城主要我带给你的，”魅婀呼出了一口气，“幸好赶得上。”
　　“棋盘海底的七彩珊瑚？”慕湮吃了一惊。棋盘海是与归虚水质最为接近的海水之一，其内部构造更是匪夷所思，竟似个水中人间。其中奇珍异宝数之不尽，更因七彩珊瑚而文明遐迩。听说七彩珊瑚万年生一，依靠银河之水灌溉、归虚灵气哺育、以上古轩辕丘腐化之物为肥，极为罕见，有提高灵力、起死回生之效。
　　慕湮向后退了一步，摇头道：“不，我不能要。如若吃下它，哥哥……哥哥该如何对抗千年一次的天劫？”翼人本无飞升的能力，只是人间的一个强大族群，却在尚皓、离湮的带领下冲破了自然屏障，可谓悖逆了天理。所以，在得到世人可望不及的荣耀后，同样也要遭受天堑劫难。
　　“可是这样只会增加您的负累，夏公子依然无法复生，破军面临的也只有逐渐枯竭。您必须尽快做出决定。”魅婀急切道：“吃干净它，就能救回两人，不吃它，你们就都会灰飞湮灭。”
　　慕湮沉吟了一下，虽点头却不退让，“但我绝不会再连累哥哥。魅婀，珊瑚之叶我只取两片、维持住焕儿性命即可，而我……”慕湮转了个圈，加重了施法的力道，艰难的保持着身形不倒：“我也是悖逆天理自然的那一个，总不好老是让哥哥替我受难吧，也该是彻底了断的时候了……”
　　飞廉在一边听得心惊胆战，她的话中仿佛带了某种终结意味，她要做什么？
　　魅婀微微叹息：“城主至了解您，他果然说的没错，只要是您所认定的东西，便是拼了命也要守护到底。”
　　慕湮礼貌地笑了一下，面色苍白而凝重起来，“来不及了，魅婀，助我一臂！”
　　魅婀一怔，二话没说立时抢步上来前、跃至慕湮身后，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摘去珊瑚可用的部分，喃喃启动咒语。
　　七彩珊瑚乃是至灵之物，只需要借助外力一催发，便能内食外敷。叶片发出了‘沙沙’之声，瞬间化成一缕红光，如烟般钻入了白衣女子的七窍内。
　　慕湮略一提气，感到全身上下顿时充满了力量，不禁欣喜。但却不忘对大功告成的魅婀吩咐说：“多谢！以后云浮城就拜托诸位了！”
　　魅婀微一颔首，带着别离而忧愁的目光看了她最后一眼，心知多说无意，便只转身、利落地消失在了神殿之外。
　　血带如桥一般将七魄由飞廉体内过渡到云焕身上，因了吃七彩珊瑚的缘故，该术法实施起来便颇为的得心应手。
　　寒泉终于沸腾了起来，浓雾缭绕，笼罩在渐渐动弹的军人身上。
　　“飞廉起来、离开！”虽然施法的疼痛已使他神经麻木，但飞廉依旧咬了牙、应从的站起身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
　　慕湮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不愧是钧天部最出名的少将军，巫彭元帅想来也很看重你吧？”
　　“云浮城主认识巫彭元帅？”飞廉失惊道。
　　白衣女子笑而不答，忽然转头-------看着泉水已经停止了波动，有烟气逐渐升腾，隐约带了血光，“他醒了！”
　　随着他的话，飞廉扭头看去，迷朦的泉面上，一身戎装的青年疲倦的撑直了身子，却在看到白衣女子的片刻，旋即用小臂挡住了脸。
　　“唉，语冰，是不是你的灵魂被封印太久、或是传输不断，所以在第一眼看见我后仍是焕儿的反映么？”
　　“算了，反正今日之后便是参商永隔，我也到了转生时间了，待不得了。”
　　“不，阿湮！”同样的声音却叫出了截然不同的称谓，戎装的青年蓦地站了起来，泉水顺着军服滴答地落下来，宛如小型的瀑布。夏语冰向前冲了一步，溅起了大片水花：“你要去哪儿？”
　　慕湮低下头，看见光芒已开始从双腿中透射而出，如同点点星辉、从脚到首，慢慢淡散掉。她笑了笑：“去一个来生或许还能相遇的地方。”
　　“来生？你要去归虚么？”夏语冰蹙起眉头，“可是阿湮，我借助这个孩子的身体重返人间，你却要再度离开，而来世你的转世为人又注定了我要奔赴黄泉。我们永远有今生而我来世么、就这样一直错过下去……”
　　是啊，所爱的人------如果我曾真的爱过你，那我就永远不会忘记，但，请你原谅，我还是得不动声色的继续走下去。
　　然而，当我们在路途的终点回首，原来一切，不过是人与人之间无聊的角逐罢了！
　　“魔已被除，神的力量早已荡散人间，空桑将在度走向一个极昌盛与光明的顶峰。当你睁开眼的这一刻，便会等到你一直所希望看到天下平安景象。”伸出去的手被轻风搅成一抹浓烟，却依然能看见对方如莲般纯净的素颜。慕湮的叹息散入风中，飘得很远，“真岚那孩子真是一个不错的王，语冰，从此以后，你不必再孤军奋战，海国与空桑也已反手相握，从此朗朗乾坤尽是盎然正气了！”
　　看着她淡淡消失，云焕脸上夏语冰的表情却无任何不舍，反而是轻的叹惋与无奈，“结局可以是最完美，只是我们大多不敢去想罢了，”
　　“阿湮你知道么，这躯体对你到底有多强大的执念啊，所以在我苏醒的那一刻竟无法与之对抗！”
　　“可惜转眼便是落红无物了，语冰，以后定要不受束缚的活下去，将我的那一份也活过来吧。”光芒颤了一下，逐渐归于一个点，然而这一点金色的光芒慢慢白化，幻成了一朵洁净的莲花，“飞廉少将，谢谢你，你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的。”
　　“同样感谢您。”飞廉避开了直视的目光，左手覆在右肩的双鹰符号上，深深颔首。
　　“再见。”夏语冰伸出手，在半空中接住了那朵飘然而下的花，一滴泪如露水溅落在了花芯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