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里都是你》夏厘

1、念念01

　　《我的眼里都是你》
　　夏厘/文晋江原创首发

　　沙市刚下过一场暴雨，城郊的空气湿润而清新。

　　轿车匀速驾驶在马路上，沿途的景物如光影掠过。

　　楚念望着窗外发呆。

　　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洒落在林木间，整片绿林宛若点缀金光。纯粹干净，美得像加了滤镜的油画。

　　朱芸的声音将楚念放空的思绪拉回来:“等会到了傅家，用不着我再教你了吧，嘴巴甜一点，见人就叫，嘴甜的小孩才讨大人喜欢。”

　　楚念以一种软若无骨的姿势靠在车窗上，对朱芸的嘱咐充耳不闻。眼神空洞洞的，黯淡得没有一丝光泽。

　　精神面貌颓废得不像一个十五、六岁花季少女该有的样子。

　　似乎是早就习惯了楚念这种爱答不理的态度，朱芸就当她在听:“以前你在家里怎么样就算了，到了傅家，就不像以前那么随便。你傅叔叔最看中言行举止，所以注意点，省得到时候别人说没教养。”

　　楚念无声勾了下唇。

　　朱芸最后一星半点的忍耐，快被楚念表情里的讥讽消磨得干干净净。但在马上要到傅家的这个关头，她不想再和女儿吵得头破血流。

　　朱芸拔高音量，声音克制含着警告:“楚念！”

　　楚念眨了眨眼睛，终于挪动了下身体，语气懒懒散散:“知道了——”拖长的尾音里，带着浓浓的厌倦。

　　也藏着她不怎么想说出口的第二句话。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

　　1994年，朱芸和楚风华一见钟情，爱得干柴烈火惊天动地。从相识到结婚不过一个月，就怀上了爱的结晶。

　　然而，当最初的新鲜感一过，随之而来的是柴米油盐的繁琐。这段感情在经济的压力、小孩的琐事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如同易爆物品一经引燃，“轰”得一声将过往的甜蜜美好炸得支离破碎，半分夫妻恩情都不留。苦大仇深得让人以为，朱芸和楚风华是不是杀了对方的爸妈。

　　故而，从楚念记事开始，朱芸和楚风华的战争，从没有消停过一刻。

　　这样的局面一直维持到楚念6岁，朱芸邂逅了她的第二任真爱。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办法，最初死活不肯离婚的楚风华最终松了口，签订了离婚协议。

　　两人结婚6年来住的那户不到60平米的破房子归了楚风华，而剩下的唯一不能算是财产的楚念，被楚风华像拖油瓶一样推给了朱芸。

　　2001年，6岁的楚念跟着朱芸去了第一任继父家，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公主般的生活。好景不长的是，第二任的原配是个厉害角色，没过几年便夺回了正宫之位。

　　很快没多久，朱芸又邂逅了第三任真爱，再一次一波闪婚神操作惊呆了楚念。可惜第三任是个暴发户，不懂情调也不懂浪漫，思想和朱芸达不到共鸣，于是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说了拜拜。

　　空窗期的几年，朱芸靠着之前嫁入豪门时攒下的积蓄度日，生活水平倒也不比从前差。

　　有了三段失败婚姻的经验，朱芸的眼光也愈发高远，普通的富豪家庭基本入不了她的眼。直到傅征的出现，两人双双坠入爱河，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楚念觉得非常神奇，一个坐拥亿万资产的商业大亨，放着成千上万赶着往上贴的年轻美女大学生不要，为什么偏偏对一个离婚三次婚还带着一个拖油瓶的中年女人另眼相看。

　　其中缘由楚念也不想深究。在朱芸通知她搬家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开始做心里建设，让自己尽快适应新的身份，去应对接下来这个新家庭或许可能大概会出现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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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错开大路驶入一条小道，树木逐渐稀疏。远远地看到几个绛红色的尖尖瓦顶，几幢月牙白墅相邻而立。

　　建筑中融入复古而富丽的元素，在林间显得静谧而高贵。从拱门驶入院子，别墅正门有座漂亮的喷泉，周围停了几只白鸽，看来是家里养着的。

　　别墅门口的石阶旁，为首站着一位中年女人，衣着正式，妆容精致。她身后并列两排年轻女子，统一的工作服。见到楚念和朱芸的时候，整齐划一的半鞠躬问候:“夫人好，小姐好。”

　　楚念:“……”

　　也难怪傅征能得到朱芸的芳心，看来不仅有钱还有点个性。总之，在仪式感这方面和朱芸契合度死死的。

　　傅征要中午才回来，那位传说中脾气很好的继兄还在外地旅游。不用同时面对傅家父子，楚念默默松了口气，算是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

　　送楚念去到她的房间后，朱芸又开启了指令模式的发言:“傅叔叔这两天已经让人帮你把转学手续办好了，以后你就跟你哥哥傅礼忠在八中一起上学，有什么可以一起照应。那孩子脾气好，你不要主动招惹人家。”

　　楚念难得地不跟朱芸唱对角戏，默默地点了点头，看着十分乖巧。

　　朱芸叹了口气:“你安分点，别只是嘴巴上答应。乖乖地在傅家，以后你的前途一片光明。”

　　中午傅征回来吃午饭，对初次见面的楚念表现得极为喜爱:“念念，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想要什么尽管告诉你傅叔叔，你哥哥过几天就回来，到时候你们一起去八中报道。你哥哥成绩还不错，有什么不懂得，尽管去问他。”

　　的确，如朱芸所言，但凡楚念听话，安分地按照朱芸和傅征给她规划的路线走，将前途大好，光明无限。

　　沙市八中是一所私立贵族学校，不仅在经济这方面财大气粗，升学率一点也不差本市重高一中。任课老师基本名校毕业，在教学质量这一块是抓得死死的。

　　按傅征的意思是，打算等楚念在八中毕业，把她送到国外留学深造几年。到时不管楚念究竟成绩如何，有了“海归”这层金灿灿的包装外壳，走到哪里都是抢手的高质量富家千金。

　　楚念总觉得在饭桌上聊前途这样的话题太过沉重。静静听着傅征的“宏伟计划”，和朱芸不时附和的应答，忍不住想翻白眼。

　　她真的很想插一句，他前任继父还没等她一学期舞蹈课结束就离婚了，万一你们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说的一切都是白搭。

　　当然，楚念不会那么不识趣，一来就破坏掉这美好的家庭气氛。

　　–

　　楚念的房间很大。

　　房间的装饰非常华丽奢侈，从里到外都呈现出价值不菲的贵族气质。落地窗正朝东方，阳光洒进屋子里来，显得整个卧室非常温馨明亮。

　　楚念收拾完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就收到了段从晚的短信。

　　一行地址，六个字，连标点符号都不愿意多打一个，非常符合段姐人狠话不多的气质。

　　——快乐超市速来

　　楚念换了身衣服正要出门，朱芸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身后，声音冷冷的:“你在做什么？”

　　楚念蹲在玄关处换鞋子:“你看不见吗，我在研究系鞋带。”

　　朱芸一把拽住楚念的手腕:“你是不是又想出去和那些人鬼混？楚念，我告诉你，不许去！”

　　朱芸本着“教养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教育理念，一向喜欢管束着楚念，尤其是言行举止，交际范围这一块。而她对楚念严格的要求出发点，更多的是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虚荣心。

　　一种自己的价值从女儿身上得以体现的虚荣心。

　　当然，楚念不可能会听她的，甩开朱芸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傅家住在鸟不拉屎的城郊地段，楚念想打个车鬼影都看不到。幸运的是，半路上碰到个骑单车的大爷，楚念就搭着大爷的车出来了。

　　快三点钟的时候，楚念到了快乐超市。

　　学校附近的小超市，那种穷酸得连广告牌都是靠手写的小门面，此时围了一大堆人在门口。

　　男生女生都有，很明显地分为了两拨人，一拨是面孔青涩一眼看上去就是高中生，一拨是走在潮流前线人人都顶着五颜六色头发的不良少年。

　　此时，两拨人以眼神的气势和素质三连挑衅对方，氛围愈来愈剑拔弩张。然而他们似乎都还在等待什么，没有立马挑起实战。

　　段从晚穿了条白色连衣裙站在为首，小姑娘长相白白净净，风一吹长发如用了飘柔般丝滑，像朵弱不禁风的白莲花。

　　然而她嚣张地戳着小混混们的鼻尖，一开口骂人噼里啪啦问候亲戚就没带过一句重复的。

　　众人:“……”

　　一个红毛叫嚣:搞什么，派个女的来算几把意思，有种你们男生出来打啊，不是很叼吗？现在怎么缩头缩尾的，怕了啊？”

　　段从晚声音非常大，先不说实力，在气势这一块就震慑住了对方。连一年级小学生都不稀罕用的台词都搬出了台面:“你妈的头哦像地球，有山有水有河流……”

　　众人:“……”

　　楚念:“……”

　　段从晚是叫楚念出来撑门面的，不错，可是她为什么有种给她撑门面很丢脸的感觉呢。

　　楚念正犹豫要不要走了算了，段从晚个狗东西已经看到了她，手舞足蹈地冲她挥手:“念姐！念姐！”

　　楚念:“……”

　　众目睽睽下，楚念觉得因为丢脸就走掉，似乎会被对方以为她怕了。那不行，楚念是谁，一中小霸王，落荒而逃什么的传出去，太形象以后行走江湖了。

　　楚念默默将段从晚全家问候一遍，暗暗磨了磨牙，挺直了腰杆走过去。

　　场面一时很神奇，两拨人的嘴巴都乖乖合上了，静静对着走来的楚念行注目礼——这种感觉，给楚念一种自己是上海滩里许文/强登场的错觉，不仅在气场这块拿捏得死死的，还自带出场背景音乐。

　　段从晚:“哈，念姐来了，你们死定啦！”

　　来往路人纷纷回头，看傻逼似得看着这群小破孩。

　　楚念:“……”

　　八月底，盛夏的余热煎熬着这座城市。头顶的太阳毒辣滚烫，柏油马路都腾腾冒着热气，好像砸一颗鸡蛋上去能瞬间煎熟。

　　一场学生与不良少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作为市重点高中，一中自然不会放过暑假期间给学生们补课，还有一批人则是在上科目培训。

　　这会儿刚下课，涌出校门的学生经过快乐超市，都不约而同绕道而行，目光却十分好奇地往这个方向瞟。

　　一个年轻男人随着人群往外走，停在校门口打电话。

　　男人约摸二十四五岁，面容英俊英朗，轮廓起伏分明，鼻梁上架着副金边眼镜，看着干净又斯文。他只穿着简单款式白色衬衫搭配牛仔长裤，手里抱着块画板，人就静静站在日光底下，身材挺拔修长，美好得如一副水彩画。

　　也难怪从身边经过的小女孩会偷偷瞄他，然后掩着嘴羞涩地窃窃私语。

　　似乎通话内容很不愉快，男人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神情透出几分不耐。

　　后面他没专心听对方到底说了什么，目光四处游荡，然后就看到马路对面有个穿着波点连衣裙的小女孩走过来。

　　明明人来人往，也不知道他的注意力怎么就忽然着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年纪很小，初中生的样子，瘦小的身板套在那条窄窄的波点裙里，居然还有种空荡荡的感觉。手臂和小腿细得跟杆子似的，给人一种风一吹能飞天上去的感觉。

　　走近一点，他才看清她的面容，不禁有点愣怔。

　　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给人一种青涩稚嫩没长开的感觉。而那个姑娘五官精致，凤眼微挑，无意之间流露出一种风情而又淡漠的气质。

　　这种气场，竟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

　　直到人群里有人在呼唤什么，他顺着声音源头望去，才发现一群人聚在快乐超市门口……看样子，小波点好像也要加入这场学生与社会人之间的斗争，一博生死。

　　男人眉头皱得更深了，觉得自己现在好歹也算半个人民教师，有必要好好管教管教这群小破孩。

　　他全然忘了对方还在喋喋不休，掐断了电话，拔腿朝着人群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