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转千回水》林淡秋

2、纪梵希

　　华筝没有动，或者说动不了。
　　一种熟悉的无措自内心蔓延，攥住了她，稍带痛感。她一直不知道如何面对正向她从容走来的女子，正如她一直摸不透女子真正的心思。
　　“印雨桐。”但是她也从不会逃离。薄荷一般清凉的嗓音唤了女子的名字，让她微微一愣，带着点错愕对上了目光，却发觉对方仍是沉静如水。
　　印象中，这是对方第一次以名字呼唤她。在以前，每每都是华筝小心翼翼地叫她“姐姐”，再无数次警告别再使用这般亲昵的称呼。
　　现在她终于得偿所愿，可心里却莫名其妙的空落落。是的，简直莫名其妙。这种情绪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仿佛为了赶跑这种情绪，她用一如既往的清冽平稳的嗓音说：“爸让我问你回家过年不。顿了顿，她又说“我可是希望你别回来了，咱家从来就不缺你一个。”刻薄的后两句自然而然地吐了出来，她太了解华筝了，了解她每一处伤口的位置。
　　不出所料，华筝把脸埋进围巾，双肩缩得更紧了，这让她看起来更加瘦小。似乎很冷的样子，偏偏此刻没有一丝风。
　　恶语伤人六月寒。
　　家，对华筝来说太过奢侈。为何要死死抓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好。”或许是脸埋在围巾里的缘故，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这就对了嘛。”像解决了一大棘手之事，印雨桐心情明朗起来。其实对方的回答应该是没有任何悬念的。从小到大，华筝从来没有违抗过她，小小年纪似乎就十分懂事，从来没有开口索要过什么。可越是这样，她就越厌烦华筝。随着年龄的增长，最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她知道逼一个举目无亲的孩子离家出走很残忍，但是她实在是控制不住对华筝的厌恶。
　　为什么？她时常这样问自己。尽管她这个“妹妹”总是寡言少语，但是想看透她是何种情绪简直是易如反掌，她知道对方从来没有恶意。
　　眼一扫瞥见了华筝的围巾，顺其自然地帮她整理了一下，那围巾有些旧了，却莫名得有些眼熟。
　　帮对方整理围巾时指尖扫过冰凉的肌肤，她有把那里捂热的冲动。指尖停留稍久，就感受到对方探询的目光。
　　你还真是，一点点都不会贪心啊。她的好心情顷刻间被一扫而光，转身快速离去，只留下高跟鞋的利落足音和淡淡的香水味。
　　纪梵希。
　　华筝把围巾往下拉了拉。小时候两个人的同款，只有她还留着。
　　她走进地铁站，刷卡，上车，任由早高峰的人流把自己推来挤去，像一棵随波逐流的浮萍。
　　其实坐公交更快些，但是她不愿被卷入更恐怖的洪流—回忆。各种颜色的大巴，在遥远的时光里被尽数染成殷红。
　　一个蹬着高跟鞋的女士在地铁靠站时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跌倒，华筝眼疾手快地扶了一下。被人群吞没的香味显现出来，华筝晃了晃神。
　　纪梵希，但却不清楚哪一款，这种情况对她来说是极其罕见的。
　　直到下了地铁，她仍旧在纠结这个问题。她从不施粉黛，对香水的这份敏感是因为她有个痴迷香水的“姐姐”，印雨桐尤其钟爱纪梵希。如此耳濡目染之下，她却头一次没有辨出来。
　　她有些懊恼地摁响了门铃。辅导的小女孩叶灵是个初中生，脑袋聪明就是不太自觉。
　　“姐姐你来了！”雀跃的声音先一步告知她今天的小女孩叶灵一定会很不安分。
　　“小筝来啦。”温柔的声音总能使人如沐春风，保养得当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女人着一身修身合度的浅蓝旗袍，眉眼如丝，自有一番风韵。
　　初见时，华筝就想，若说似水的女人什么坎都能淌过，便是这般模样了吧。
　　“颜姐姐，叶灵的作业大毛病没有，小错误很多，并且是很简单的错误，一定是粗心了，还有......”华筝一边换上拖鞋一边念叨，并且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小筝。”轻轻一声，便止住了华筝的话。“时间还没到呢，别那么着急，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在外面冷坏了吧。女人用素白的手悬起茶壶，细细的水流慢慢斟满茶杯，水声叮咚不断，白烟渐渐晕霭，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华筝有些发怔。她总是害怕有人嫌弃她这样的安静，但恰恰是这样的安静能让她的心平静下来。
　　“姐姐，来陪我玩！”叶灵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央求道。华筝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女孩的眼睛，有些为难地微微蹙起两道细长的眉。
　　“去吧，没事的，还早呢。”看出华筝的顾虑，女人善解人意地柔声说。
　　看着两人在房间里玩耍的身影，女人不禁感慨。
　　那孩子，似乎这种时候笑容才会多一点啊。
　　那天华筝在玩闹中突然发觉那款香水也可能是男士用的。
　　女人用男士香水吗，也未尝不可。她轻轻笑，眉眼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