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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顾家的小公子是个精分,连带着西街的顾家和东街的楚家某种意义上不共戴天。

      这事儿说起来倒是话长。

      顾小公子当年也算是京城一霸,打遍京城无敌手,每天上门告状的不计其数,算是京城一大特色景观,东街的楚家书香门第,养出的公子温文尔雅,养出的姑娘个个温柔贤惠,说话和和气气,乃是京城求娶大户,偏生到了楚老爹这一代出了个异数,这异数就是楚菡烟。

      楚菡烟是典型的楚家姑娘,看外貌,自幼就是个美人胚子,大眼睛水灵灵地一转,便能收到京城各家长辈的馈赠,看礼仪风度,和她阿娘一脉相传,走路时恨不得每一步迈出的长度都是一样的,待人接物是一丁点的错处都寻不出来,本来也就是这样了,谁知道在楚菡烟八岁的当口,京城里来了个算命的瞎子。

      这瞎子长相清奇,往好了说是根骨不凡,不与常人同流合污,楚菡烟见他第一眼就再不肯看第二眼,晚上还翻来覆去地做了几天噩梦,算命瞎子挨家挨户地走,有些人家见他长相,便不肯让他进门,让下人拿些东西打发了也就完事,偏偏当时皇帝在京城范围内搞了个□□运动,有些人家为了响应号召,是万不肯失了大家风范的,这些人家里,就有楚家和顾家。

      楚家多姑娘,于是就安置了一扇大大的屏风,屏风中间开了个小洞,刚够伸出一只手,丫鬟在手上铺一层绢帕,那瞎子就意思意思在上面按几下,再说几句吉祥话,走个过场,拿了米粮等物,就此别过,不巧,到了楚菡烟这,瞎子不说话了,也亏得楚菡烟年纪小,瞎子多摸几下不算失礼,这瞎子对楚菡烟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楚老爹恨不得把他一棍子打出去。

      那瞎子说:“这位姑娘命途多舛,不妨跟了老道,就此出家去也,也好保一生平安,无死生之忧。”

      这句话一说出来,楚菡烟她娘,她姐姐呜咽一声,直接就晕过去了,老太太一迭声地叫医生,并吩咐儿子打死算完,这打死肯定是不行的,楚老爹让门口站的小书童把这瞎子从府里拖出去,眼不见心不静,反倒是楚菡烟拿那帕子蒙了脸,走出来把人拦下了。

      “我听话本里说,凡是得了这批语的,无论男女老幼,日后必有一番成就,可这人生于世上本就是要死的,死得早或晚便没什么区别,用什么方式死便更没有什么区别,人活一世,若是细水长流,未免少了许多乐趣,若是波澜壮阔,也未免太过疲累,所以,命途多舛、有起有伏也就刚刚好,至于一生平安,谁一生能够永无灾难?”

      瞎子其时正被拖到二门口,死活抱着门槛不撒手,听了楚菡烟的话,陡然生力,将拖着他的小书童推开,站起身,整了整衣冠,笑道:“小姑娘倒是好见识,只是你如今尚且年幼,哪里知道这人世间的许多故事,哪里又知道这人世间的许多苦楚,你如今也不过上下牙一碰,便说你不怕生死,不怕灾难,可真到了那一日,你焉能做到随心而行?小小年纪,大话空话倒是说得有一套。”

      楚菡烟也没有生气,她依旧保持脸上顶个帕子的糟心造型,坦荡荡地说:“若是人人听了你这批语,都随你出了家,无人敢与自己的命搏一搏,那这古往今来的大将军岂不都成了笑话?若是人人都顾及了自己的命,哪又有何人为国家效力?”

      须知这大陈国自打武皇帝开国,文皇帝一统九州,到现任昭皇帝不过一百年有余,正是国富民强,万国来朝的繁华时代,百姓信仰繁多,皇帝又开明,至今还未有国教诞生,是故这大陈国内的各教派正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希望得到皇室青睐,就此繁荣昌盛,自武皇帝始,逐渐开始流行起批命一说,有趣的是,至今为止,共出过六位大将军,每位大将军当年批命时都得到了个‘命途多舛,不如出家’的八字批语,结果到了后来,通通被事实打脸,此事也变成了流传京城多年的一个笑话。

      只是,不知道上天是不是把好运气全留给了这些为国家和百姓流过血的将军,把那些杀戮带来的仇恨全部赋予了女子,这百余年来,得到这样批语的还有三位女子,一位是武帝萧皇后,这位皇后出身清河萧家,乃是四大世家之一,为人和善,性子大气爽朗,长相也是优美不凡,深得武皇帝敬爱,可惜她早年随武帝奔波征战,坏了身子,后来难产生下文皇帝后,血崩而亡,皇后死后,这道批语才流传出来。

      这第二位女子是文皇帝的六妹,于八岁时得了这么个批语,气得文皇帝当时就要杀了那算命的道士,后来,杀是没杀成,但道教却是渐渐衰落了,那六公主被文皇帝捧在手心里养大,就跟文皇帝的命根子没两样,后来,文帝十五年,西域进犯,由于当时国内各种奇怪的事情频发,西域战事吃紧,最后,以这位六公主和亲算作结束,这位公主也是红颜薄命,没几年,便身殒异乡。

      第三位则是文帝时镇国大将军刘祺的夫人顾氏,母家正是西街的那个顾家,婚前祈愿时被批了这个坑人的命,过门后,夫妻最初还算恩爱,后来因为顾氏一直无后,刘祺便纳了三房小妾,谁想到,纳妾当晚,顾氏便被诊出有了身孕,这也算是一件尴尬事,之后,家宅内斗,顾氏胎死腹中,提剑愤然杀了那三个小妾,这桩家事惊动了帝后,帝后命刘祺夫妇觐见,谁也没想到,顾氏冷冷旁观丈夫哭诉,扇了刘祺一耳光后,触柱身亡,听说当时的血让当值的小太监擦了三天也没能擦拭干净,至今还有血渍在长阳宫的砖缝里,文帝感念顾氏之殇,不仅身后追谥,还特意命人把那几块砖保留下来,至于给谁看,那就不得而知了。

      自此,凡是男儿得了这批语,不仅不担心,还愿意大摆酒桌,恭喜自己日后前途无量,若是女子得了这批命,基本上都能过上好日子,嗯,反正日后都不得好死,生前家中也没必要再苛责一二。

      楚菡烟自幼喜好读书,楚老爹也不说什么,命人天南海北地搜罗书回来,那书中千奇百怪的事多得很,楚菡烟看过关于这批语的故事便不下十几种,起初,她也心有忐忑,到后来,已经是平常心了,她的想法简单到了极点,不外乎就是长大了嫁人,嫁得好就好,嫁得不好就和离回娘家,反正一辈子出不了京城这方寸之地,就算是得了这种批语,就算真的命途多舛,又能舛到哪里去?

      瞎子并不与她多争辩,打理好自己后,只说时间能证明一切,之后,拂袖而去,去别家打秋风是也。

      这来的医生几针下去,戳醒的不只是楚菡烟她娘和她姐姐,还有楚老爹那一腔热血,瞧着家中无恙,楚老爹换了官袍,进宫去向皇帝讨一道圣旨,一道能保她女儿的圣旨。

      楚菡烟坐在她娘的床头,一脸苦闷,她娘抓着她的手,泪如雨下,分分钟给人一种她亲闺女要命不久矣的感觉,楚菡烟感觉自己现在就想去死一死。

      再说这瞎子出了楚家的门,深觉在东街自己可能是混不下去了,于是跟街角赶驴的大爷以一角银子租了那驴一个时辰,坐在驴身上溜溜达达奔往西街,他走了一圈,十分慧眼地挑中了最富贵的顾家。

      顾家这时还没得到东街传来的信,目前还不知道这个瞎子是个怎样不靠谱的玩意儿,很有礼节地接待了人家。

      顾家汉子多,女儿少,是故一群大老爷们也没什么忌讳不忌讳,一群半大的孩子看热闹似的围了那瞎子一圈,那瞎子又一个一个摸了摸手,吉祥话又重复了一遍,直到摸到顾砚寒,顾砚寒那时还是个小霸王,天不怕地不怕,平生最讨厌的有两件,一是这些神神叨叨的道士什么的,所有有信仰的在他这都算是个屁,当然,他亲娘就是个忠诚的佛教徒,大逆不道的话他是不敢在她娘面前说的。

      第二件就是隔壁东街的女孩们,这京城共四条街,西街住着武将,东街住着文官,两条街之间隔了条不宽不窄的河,特别均匀的把京城分成两半,河上架了座桥,长度可观,武将文官想串个门,大抵要走上半个多时辰,没办法,那桥上走不了马,只能人自己哼哧哼哧走过去,这桥从创建至今,一直为人所辱骂,但人家风风雨雨好好立在那儿,倒是辱骂的人不知死了几波了。

      那瞎子不算,他天赋异禀地扛着驴从桥上过去的。

      武将家即便有女孩,大多也是当男孩养的,文官家的女孩一直都是西街男孩的梦中人,顾砚寒最初也是这样,可惜在一次跨越京城的友好会面中,他这个自打出生就没读过几本书的小男孩遭到了史无前例的羞辱,那些长相精致,温柔可亲的小姐姐们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最令他觉得耻辱的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无知,小姐姐们和他说话时,他就只能嗯嗯呀呀,为此闹出了人家让他摘花,他却吃瓜的天大笑话。

      自此之后,顾砚寒再也没去过东街,并对东街的女孩们报以深深的恶意。

      此时,他就看着瞎子装神弄鬼地摸手说吉祥话,尤其在他手上摸了又摸,他忍着恶心不说话,直到那瞎子长腔怪调的一句,“这位公子命途多舛,不妨跟了老道,就此出家去也,也好保一生平安,无死生之忧。”

      顾砚寒愣在那,顾老爹大喜过望,一迭声的赏,这一屋子的男人并上屏风后的女人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上去,与东街的楚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瞎子被当成座上宾,顾老爹恨不得给他装上一车的好东西,瞎子考虑了一下还要回去还驴,婉拒了,只是要求顾老爹给他一缕顾砚寒的头发也让他沾沾喜气,顾老爹没多想,在顾砚寒鬓角小心翼翼的剪了三四根头发包在荷包里给了瞎子,瞎子吉祥话又倒了几句,这才从顾家告辞,在过桥人堪称惊异的眼神中,又一次扛着四脚朝天的驴过了桥,驴眼睛大睁,叫声响亮,表示太过耻辱。

      瞎子还了驴,赶在天黑之前出了城门。

      城门外依旧繁华,一长串的小摊子林立,精巧非常,瞎子不紧不慢地走进了一家小摊,摊子里做了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和一个二十一二岁的青年,那青年手中一把雪白的大拂尘,一身白衣,衣角袖口卷着云纹,长发束起,眉心间一点奇异的银白花纹,眉目如画,和这摊子格格不入,那少年珠圆玉润,隐隐宝相生辉,眉心间一点红,没有头发,头上的戒疤看起来十分新鲜,这瞎子先是灌了一碗凉水,随后在脸上抹了抹,抹下一张面具来,面具下是一张冷艳的青年面容,长得十分精致,女里女气的,他大咧咧脱了那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外袍,随手一丢,外袍落地即燃,不过眨眼功夫,就化为委委屈屈的摊角一堆灰。

      “搞定了,可惜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我们选哪个?”

      大拂尘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唐八,让你做事,你有哪次能不出岔子?你们唐门的脸面呢!”

      唐八呸了一声,抄起地上的酒坛就灌,完了一抹嘴,骂道:“屁,你一个道士不自己上阵,还要我一个唐门的去扮个道士招摇撞骗,还好意思说我办事出岔子,扶摇子,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说话行吗!”

      那少年伸出手,一边一个扯住,十分正经地高呼法号:“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莫要再吵了。”

      唐八和扶摇子异口同声:“住口,明隐你这个蠢和尚!”

      三个人面面相觑,最终决定用掷骰子的方式决定那两个可怜孩子的命运。

      明隐第一个表示中立,“明隐乃一届和尚,不能普渡众生也就罢了,这断人亲缘之事是万万不能做的,明隐可为两位施主摇旗呐喊。”

      唐八和扶摇子一人给了明隐一个白眼,最后,唐八摇到了顾砚寒,扶摇子摇到了楚菡烟。
      两人以十年为期,各自教导这两个孩子,以备十年后的大比。

      顾砚寒和楚菡烟的第一次见面发生在两年后,那时,顾砚寒十一岁,楚菡烟十岁,顾砚寒在调戏楚菡烟两岁的妹妹未果的情况下,被楚菡烟当街一顿乱揍,回去当晚便发了烧,起了热,楚菡烟被罚跪在祠堂三天三夜,膝盖都跪肿起来,三天之后敷了药,照样像没事人一样,健康活泼得很,而顾砚寒病好后,性情大变,褪了以前的浮躁,变得冷静起来,只是一提楚菡烟,他就胃抽抽的疼,恨不得早日练成武功盖世,好把那丫头片子倒吊起来抽一顿,以解心头之恨。他亲娘背地里唠叨了无数次,顾砚寒倒也琢磨出来个方法,他娘一唠叨,他就装疯卖傻,不务正业,什么不靠谱他就做什么,只要他娘一离开他的视线,他就恢复正常,长此以往,这精分的名号在京城传开,倒叫许多人暗自惋惜不已。

      他们俩的梁子这就算结下了,楚家和顾家因为这事,渐渐不大走动,其实主要是每每想走动一番,看着那架起的桥,腿肚子实在是发颤,也便一一都歇了心,只是上朝的时候点一点头,以示敬意。

      而那道从皇帝那里讨来的圣旨,被楚老爹小心封存在匣子里,放在暗室中,谁也没有告诉。
      一转眼,就到了来年的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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