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大魔王[西幻]》奈晚歌

4、第四章

　　费南·坎波雷斯特至今仍旧清楚记得，魔域近乎是被一个人所摧毁的那刻。原本湛蓝的天空被血红所覆盖，从神道坛里溢出的死气朝四周蔓延，带着亡灵的哭喊与呼号，将整个魔域映衬得有如地狱。

　　“我必须这么去做，费南。不然不止魔域，就连整个法兰都会变成永久的死亡之地。”

　　在决意献祭之前，上一代魔王这么对他的辅佐官说道。既然这场毁灭已经不可避免，那么为了防止封印裂缝再度扩大，给毁灭之神重临的机会，他已决意替世间选择将魔域舍弃。

　　但是，这并不代表魔族已经没有了未来。

　　“我要你在这里等待。无论过去多久，无论有多少人选择放弃，你都必须一直等下去。”

　　等待封印损毁的消息传入无尽星海，等待那个唯一可能拯救一切的存在重新苏醒，等待他重临魔域，用雷霆和烈火再度为自己加冕。

　　这句话像是魔咒，将费南囚困在近百年的岁月之中。魔域封闭后，曾经的同族一个接一个沉眠，唯有他仍旧固执地守在寸草不生的故土之上，等待那位传说中的君王到来。

　　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

　　“您打算怎么做？”

　　漆黑的脸上只有眼睛还在扑灵扑灵地放光，看起来就像两只成精了的灯笼，费南仰头着面前一脸不忍直视的魔王大人，语气里的期待几乎要化成实质扑到对方怀里。

　　……我想回无尽星海睡觉。

　　心里这么想，但万万不会这么说出来。安格停顿了下，自觉自己实在没有办法去看这人黑成煤球的脸，只能默默把目光撇到了一旁：

　　“我会把被破坏的封印进行修复，不让永夜净土里的死气再从裂缝里溢出，但是——”

　　死去的生灵是的的确确是死去了。纵使安格有通天之能，他也无法挽回魔域已经失去的生机，想要完全恢复如初，依旧需要漫长的时间。

　　自然清楚这个道理，费南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示。事实上对于他而言，初代魔王的归来已经远比他能够为魔域带来的复兴令人振奋，只要有安格在，魔域就会永存，魔族也必定永不覆灭。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这么坚信着。

　　“那么，请您允许我去召集剩下的同族。”

　　在得到安格的首肯，可以把沉睡的小伙伴们叫起来看神仙后，费南利索地从地上爬起，飘着就走了，行动之间完全看不出刚刚才被魔王大人一巴掌打残过。只剩下安格与头顶安静如鸡的法则一起，在神道坛上目送他的背影，同时陷入了一阵谜一样的沉思。

　　“我到底给现在的魔族留下了什么印象？”想起费南眼中像下一秒就会突发心脏病的激动，安格莱尔沉默半晌，颇为心有余悸地仰起头：“他们会把我吃了吗？”

　　“大概吧。”而法则对此同样无法理解：“我也很想知道现在的魔族到底是怎么看你的。他们难道已经瞎成这样，认不出你其实就是个混账了吗？”

　　安格：“……”

　　罢工警告。您即将失去您唯一能够拯救世界的宝宝。

　　魔王大人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要杀人，而法则也想摁着对方的脑袋把他埋了。他们在空气难耐的寂静中气呼呼地对峙了会儿，随即都意识到这是在太蠢了。搞得跟米亚加德出来后不会把他们一起搞死，比出谁更加混蛋就能在未来避免和世界一起毁灭的命运一样，简直不可理喻。

　　于是他们都闭上了嘴。

　　“那你修得好神道坛吗？”

　　费南在魔域各处挖魔族的动静隔得老远都能听见，将已经沉寂百年的荒野折腾得鸡飞狗跳。彼此沉默半晌，法则淡定地提起了下一个话题，率先打破了他们之间僵硬的气氛：“毕竟是诸神的造物，你要是觉得太勉强我可以再给你提供个方法。”

　　“继续出去找星神的神格碎片？你饶了我吧。”

　　这么回答道，而法则的沉默说明自己确实猜中了它的想法。安格朝天翻了个好看的白眼，想起当年为了封印毁灭之神，被迫满世界寻找这玩意儿的糟心，坚决而冷静地拒绝了对方的提议：“虽然可能会费点力气，但修这么条口子应该足够了。”

　　这算是这个世界给他的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作为法兰大陆第一个魔族，拥有等同于神格的初始印记，哪怕在诸神时代，安格莱尔的力量也不亚于任何被人供奉的一个神明。而神道坛虽然有所损坏，但也称不上严重，如果仅仅只是道裂缝的话，仅凭他的力量，想要修复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相反，比较麻烦的部分，是要如何将整个魔域的生机重新唤醒。

　　深吸口气，安格看着面前不停向外渗着黑气的祭台，慢慢伸出手，覆上那条可怖的伤痕。

　　残留在神道坛上的魔力瞬间与他的本源起了共鸣。来自雷与火的力量，跨过千年时光，再度镌刻入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角落。他将自己的思绪慢慢散入风中，蔓延至魔域的每个角落，能清楚地感觉到什么正在从沉眠已久的大地中苏醒，又有什么正在从布满死气的天空下逝去。

　　神道坛的裂缝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在将入口的封印重新加持后，来自永夜净土的死气也被再度隔绝。安格扬起头，看向魔域血红色的圆月，手掌翻涌的魔力瞬间攀升至一个骇人的高度。无数璀璨的金色魔纹从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浮现，不停游走，甚至蔓延至漆黑的眼底，将那双如夜空的眼眸染成澄澈透明的金黄。而与此同时，皆有从神道坛上扩散出的魔力，整个魔域就像被唤醒了一般，龟裂的大地开始合拢，枯萎的树枝冲出新芽，连被血色笼罩的天空都开始慢慢剥落，露出原本干净凛冽的青灰色苍穹。

　　“这是……神迹。”

　　那一刻，看着周围重新焕发出生机的世界，正在从土里扒出又一个同族的费南不由得停下了动作，这么喃喃自语道。即便早已在无数传说中听闻初代魔王的通天之能，也不如此时亲眼所见来得震惊。

　　而随着魔力继续上涨，最终到达到某一个临界点时，安格感觉自己已经触了最后一层阻碍着的屏障。和之前驱散的死气不同，这份力量并不夹杂有恶念，甚至并不排斥他的同化。如果硬要形容的话，魔王大人觉得那更像是一种类似于法则的意志，它充斥在这方荒凉了太久的大地上，不为破坏，不为毁灭，仿佛伫立在海面上灯塔，只是日复一日安静地看着这片它曾经挚爱的故土。

　　同为魔王，安格知道那究竟代表了什么。

　　‘西泽尔？’

　　想起从费南听到的，献祭自己将整个西方诸禁地封闭的上代魔王。他试探着呼唤它生前的名讳，没过多久，就得到了对方的回答。

　　‘安格莱尔……陛下。’

　　西泽尔的意志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最终化作蓝发魔族的模样。在死去近百年的岁月里，他便是这般如同生前那样守护着这片土地，哪怕曾经痛苦地做出舍弃的，依然是他自己。

　　‘魔域……终究等到了真正的主人……而我们，也终于等到了您……’

　　上一代魔王的声音像是漂浮在风里，隐隐约约让人听不真切，而这也正是他的意志正在消散的证明。既然能够一力承担这一切的希望已然归来，那早已死去的人，也就到了终要离去的时候。

　　‘请您，一定保护好这里。’在将魔域的主宰权彻底交出之时，他似乎笑了笑，这么对安格说道。

　　‘我会的。’安格点点头，神色前所未有的庄重。

　　那一刻，风声止息，万物蛰伏。

　　闭了闭眼，复又再度睁开。与此同时，早已到达临界点的魔力又乍然而起，瞬间冲破了所有封锁着魔域的束缚。而魔域中伫立着的所有的人，耳边只听到一声什么轰然碎裂的脆响，随即，便是身上压抑百年的禁锢骤然消失，整个魔族在百年沉寂后，终于伴随着君王的降临而重新苏醒。

　　“……这真不是人干的活。”

　　再三确定自己已经将神道坛彻底修复后，才收回了魔力。如此庞大的消耗，即便是安格，此时也感觉有点吃不消了。在法则‘我早就告诉你不要勉强’的喋喋不休中打开传送门，直接瞬移到了魔王殿的王座上，他来不及多看周围宛如原始遗迹的破旧建筑一眼，便头一歪，直接在四面漏风的王座里睡着了。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烈火，有硝烟，有鲜血，也有千年沉睡中所有梦到过的人。虽然安格总是抱怨法则让他收拾这好大一堆烂摊子，但不可否认，再度踏足阔别千年的世界，他同样是感到愉悦的。

　　“所以，你确实应该感谢我。”在安格的意识里，法则骄傲地翘起了尾巴：“毕竟还是我机智地想到了你，你才能从无尽星海里醒来。”

　　“如果一千年前你没机智地想到我，我也不用在无尽星海里睡到现在了。”立刻反唇相讥，魔王大人冷哼一声。

　　感谢法则？
　　不存在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他没有加入米亚加德那一方大搞破坏已经是自己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善意了好吗？！

　　闭着眼，直到消耗过度的魔力重新补足，安格才渐渐从放空状态中恢复过来。能够感觉到四面八方不断有魔族聚集到这里，却都安静地站在王座下，没有来打扰自己，魔王大人点点头，对于这种体贴和识相十分满意。

　　直到身体中最后一丝疲惫偃旗息鼓，他才终于睁开了眼，看向脚下向自己朝拜的臣民。

　　“安格莱尔陛下。”

　　站在最前方，依旧看不清五官的费南仰头扑灵扑灵地看着安格。身后则是一大群刚从地里刨出来，同样黑到像是刚挖完煤的高等魔族，也纷纷投来饱含激动的目光。

　　安格：“…………”

　　魔王大人又痛苦地闭上了眼。

　　真的，真的好想扔一个大水球过去，怎么办？

　　不过，‘你也可以放心了吧。’

　　转向身后，那个一直站在王座后的透明人影身上。安格漫不经心地托着下巴，朝魔王殿里虽然不算多，却也挤得满满当当的魔族们点点头，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意。

　　蓝发的上代魔王也笑了。

　　他朝着费南，以及底下嘴巴咧得只剩一排白牙的子民们招招手，哪怕其实没有任何人能够看见，眼底也充满了满足。没有人会不喜欢荒芜过后的新生，即便现在还只是一点幼芽，总有一天，也会重新长成参天大树。

　　‘我听见他们在叫我了。’西泽尔的眼睛看向别处，安格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但他很清楚，那是死者终究要归宿的地方。

　　‘你们知道吗，我终于把魔域交给了安格莱尔陛下……’

　　上代魔王朝着某个方向走去，越来越快，身影也越来越透明。最终在某个时刻，彻底融入了吹向四面八方的风里。

　　与此同时，站在王座下集体傻笑的人群中，费南突然感觉似乎有人在自己肩膀上拍了一下。他转过身，谁都没有抓到，最近的魔族都在欢呼伟大君主的降临。但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没有任何不好的感觉，他感到像是一个很熟悉的人从身边走过，带着微笑，在说‘辛苦你，再见了’。

　　“哎，你突然哭什么？”旁边的魔族诧异地看他一眼，这么问道。

　　“我不知道。”想要把眼泪擦去，却只是抹开了一片一片脏兮兮的尘土。费南摇摇头，又哭又笑，看起来就像是不小心激动坏了脑子:“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而安格站在魔王殿的王座上，把手背到身后，看着满眼的黑煤球们，终于真正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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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觉得自己写的太随性了，文风瞎几把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