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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宴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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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红高墙,鎏金飞檐。
岸芷殿外庭院中规划着齐整的四块小花园,生着郁郁簇簇的兰花,花园旁有粉衣宫女在为兰花做护理。院子角落高树繁花,层叠掩映,为院中投下纳凉绿荫。
墨海刚刚跨步进入院内,便明悟了:原来那老太监说的打扮梳洗的地方,是公主殿。
正想着,便瞧见岸芷正殿中急匆匆跑出一抹鹅黄身影,伴随而来的是宫女焦急的呼唤。
“公主,您跑慢点儿。”
长盛提着裙边,一鼓作气跑到墨海跟前,左顾右盼道:“无乐哥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他待会儿再来。”
小公主皱起鼻子,细声细气道:“我分明同顾将军讲好了的呀。”
顾将军?难不成是顾长英?
穿越到此墨海也就只知道一个顾将军。每每摸到刘海脑中自发自觉的浮现出顾长英那张可恶的脸,墨海嘴角抽了抽,转头就把顾长英抛到脑后,只关注起自己关心的事情,“话说这个皇家晚宴,请我这个外人是不是不太好,毕竟西域送来他们那边的公主求和亲,怎么说这个晚宴都带着点政治意味吧。”
长盛抬头觑了她一眼,略带惊讶,打量的目光再直白不过了,似乎在疑惑她这么个民间女子居然有这么高的觉悟。
墨海舔了舔后槽牙。
不得劲儿,想打人。
长盛到底没把心里头那点想法说出来,只说:“这是君将军的意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么看来你也不知道咯?”
长盛红着脸甩袖转身,“本、本公主当然知道了!只是目前说不得……你、你怎么穿成这样就进宫,来人啊,带她下去换衣服!”
墨海心想这么个小丫头片子怎么会明白老奸巨猾的狐狸心思呢。不过既然君清裴暂且没有撕破脸皮的迹象,那很多事情也不需要这么个小女孩儿知道,她继续做她的岸芷汀兰、无忧公主就挺好。
以至于前两天遇刺的事情,墨海一见长盛就察觉出这位小公主对她态度有所转变,起码能好好谈话了。
换了一身华服的墨海拖拽着过长的裙摆,垂至地面的宽大袖袍里露出一小截白色亵衣,微宽的墨绿衣领里亦是一片白。
长盛端坐在高塌上,捧着一盏淡茶,见墨海出来了,顿时杏眼一瞪,墨海身边的宫女个个面露尴尬,弯腰垂首。
“你们就让她穿了这么两件?”
“公主,这……”
“衣服太多裙子太重,穿不动。”墨海寻了把红木椅,学着长盛的模样坐下,两手交叠放在膝头,宽大的袖袍便将那一截白遮了去,姿势看着倒是很端庄,就是大敞的领子有辱斯文,全然不像一般女子那么矜持自重。
长盛正欲发话,墨海撩了撩眼皮,截住话头,自顾自道:“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穿太多影响我走路。”
长盛“……”此人也太过奔放了吧。
“衣襟不整,像什么话,”长盛终究是没眼看,招了招手,“来人!”
“且慢,”墨海制止道,“山人自有妙计。”
“什么计?”
墨海眼珠子一转,无赖道:“辣子鸡。”
长盛:“……”她怎么也联想不到此人就是那天对她说出“猪狗命与王宫命本无贵贱”这番话的人。
到了时辰,长盛一行人随着侍卫来到举行晚宴的偏殿。殿外候着朝臣百官,谈笑自若。
还未进殿,墨海便被殿前侍卫拦了下来。
“这是什么?”侍卫指着墨海前襟问道,只见一根细小的针在灯火映照下银光微闪,侍卫脸色大变,喝道,“尔竟携带凶器!”
此话一出,殿外官员、侍卫、宫女尽皆喧哗。墨海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长盛看疯子一样的目光下,把胸前别着的细针抽了出来,原本紧致的衣襟顿时散开,露出内里的白色亵衣。
殿前侍卫全神戒备,却在看见那细针两头皆钝时敛了一身威势。
恰逢此时,君清裴领着君无乐赶上前来,“何事喧哗戒备?”
墨海见侍卫已经确认后,将自己做的简陋别针重新别了回去,“我要是真有胸器那还用得着这玩意儿把衣领勒紧么?凹造型不好吗?”说完挺了挺平顺的小胸脯,一脸痛心疾首。
跟过来的君无乐在君清裴身后顿住脚步,一副不忍卒睹的表情。
“此女实在太过……”
“不知廉耻。”
“谁家的女儿啊,要我有这样的女儿,我非打死她。”
越来越多不堪入耳的声音此起彼伏,喧哗之声竟隐隐盖过殿内歌舞声。君清裴环顾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到满脸不在乎的墨海身上,清了清嗓,朗声道:“诸位,我等来此可不是来嚼舌根的。”
众官员这才想起此次皇家晚宴的主要目的:和亲。
正此时,一队身着异服的女子被带刀侍卫拥护着送至殿前。墨海顺着那些女子摇曳在地的轻妙曼纱往上看去,轻纱半遮半掩一双纤纤玉足,堪堪裸露出一段盈盈一握的柔韧腰肢,从脖颈到腰胯缠绕着成片的细小金丝,金玲珠宝串联其间。
一步,和歌悦耳,一笑,刹那芳华。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前,队列正中那女子已收了笑,迈步跨入殿内,只留余香绕梁,铃声清脆。
之前还呵斥墨海散开衣襟不知礼义廉耻的人纷纷像是丢了魂般议论起方才女子。
“这老西域王的小女儿,竟是此等国色天香。”
“仪容身段仪态皆是一等一,就是这年纪……”
“咳咳。”君清裴装模作样一声假咳,“诸位大人,殿前议论需得谨言慎行啊。”
百官一个个噤声,颤颤巍巍的觑了君清裴几眼,亦步亦趋的跟在西域国队列后进入偏殿。
空气中的香味久久不散,而那铃铛声也在殿外徘徊不去。君清裴眉峰隆起,快速扫了墨海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他,眼神中荡着直率清光,可当他的视线接触到墨海自创的针扣衣襟时,顿觉脑门一阵一阵的疼,“你这模样,成何体统,御前失仪,可是要问罪的。”
“大将军我没听错吧,你这是在,担心小女子的身家性命?”墨海夸张的瞪大眼,“那为何还要遣我进宫来遭罪?那天直接在审讯室里就可以……”
“多说无益。”君清裴掠过墨海,目光在君无乐身上停留刹那,“进去吧。”
墨海于是不再说话,转头扯着君无乐走了。
糟杂乐声人声之间,君无乐的质问墨海却听得一清二楚:“你究竟是什么人?在这之前就认识我爹、认识我?我爹为何要把你强行扣留在侯府?还有审讯室……我爹对你用刑了?”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君无乐抿唇,似乎知道自己在这个场合询问这些事情不明智,慢慢的把自己袖袍从墨海手里抽出来,“是我好奇心太重,冒犯了。”
“告诉你也无所谓。”墨海跟着君无乐到一旁坐下,低声道,“简单说来,你爹以为我是奸细所以把我带回来了。”
君无乐抽了抽嘴角,心道:这也太直白了,她的脑子里就没有什么迂回装置吗?奸细这种词是可以随便说出口的吗?
“那你觉得我是奸细吗?”
向来礼数周到能言善道的君小侯爷在此刻忽然哑声,通过那双直白清澈的眼睛仿佛能窥探到最纯粹的灵魂,无尘无垢。君无乐触电一般收回目光:“我信不信,于你而言,有何所谓?”
墨海思忖片刻,说:“的确没有所谓。”
君无乐笑着说:“那不就结了。”
“可我想知道啊,君小侯爷这么有趣的人的想法,值得一听。”
君无乐面色微红,别过脸,轻声道:“你也太抬举我了,我就是一个沉闷的人。”
“不是啊……”墨海还要再说,可是顾长英却从殿外走来,直直站在她面前。眼前多了个高大人影,墨海不耐道,“你挡我光作甚?”
顾长英一字一顿的说:“这是我的位置。”
墨海连忙起身:“哦对不起。”语气中丝毫没有歉意,“这蒲团我坐热了,你要不想得痔疮就等它冷下来再坐。”
“嘿你这丫头,怎么满口胡话——”
“顾将军,注意御前仪态。”
顾长英此刻觉得自己就是那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小侯爷,您怎的还笑了?”
君无乐连忙止住唇边笑意,抬眸凝视顾长英,语气无辜:“有吗?”
顾长英:“……”他用他那一辈子都飞不动的红鸾星发誓,有。
大朝国早朝实行左文右武,连带着晚宴落座也是这般。君无乐和顾长英落座于君清裴左手副位,君清裴右侧隔着屏风便是长盛公主,墨海有幸以公主救命恩人的身份伴于左副座。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墨海脸上还带着舒朗笑容,长盛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墨海摸了摸鼻子,“你一直看着我干啥?喜欢我啊?”
闻言,长盛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晚宴就要开始了。
还没穿越的时候,收养墨海的一家可称得上艺术世家,父亲是音乐家,爷爷是画家,祖父是书法兼画家,墨海自被收养那天起,观看过的展子和音乐会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上流会所去过不少,无一不是将低调奢华发扬到了极致,而大朝国皇室会晤他国来使宴请百官的偏殿则将穷奢极侈演绎到了极点。
大殿内整体基调除了金灿灿金灿灿还是金灿灿,随便抬个头都能被金光闪瞎眼那种,用来隔绝每人空间的屏风上绣着恢弘大气的百鸟朝凤图。听长盛说,那图出自江南一带最负盛名的绣娘之手。
中间暖场的舞女退下后,晚宴才正式开始。
史帝史明渊举杯,殿内无一人耳语。
“今西域来使送五公主到访大朝,孤特此设宴,为公主接风洗尘。愿两国邦交太平,共享繁荣盛世。”
众人举杯:“恭祝两国邦交长久,共享太平!”
西域公主身侧的高大来使替公主回敬史明渊:“多谢大朝皇帝,愿望此次姻亲顺利,两国能够化解多年战场硝烟。”
“怎么,公主不能喝酒吗?”
似乎早就料准史帝会突然发难,来使隐在面纱下的唇角似有牵动,“望陛下谅解,公主尚未成年,不能饮酒,这一杯,由在下代劳。”
丞相方士清放下酒杯,神色不虞:“来使大人可是瞧不上我大朝江南一绝?”
来使呵呵笑道:“不敢不敢,只是我们西域女子均严格恪守这条守则,皇室尤当如此,不能在公主这儿丢了传统。”
史明渊叹息似的长吟一声:“罢了。”
来使:“谢陛下!陛下体恤之情与爱拂之心,真乃国之幸也。”
酒尽,舞起,乐响。
没亲眼见过古代舞蹈的墨海立马将官场这些面子活儿抛出脑海,瞪大双眼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场中央,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夹着碗碟中的小糕点。这次的舞女可跟之前仅仅用来暖场的不同,只见那些个舞女红衣翩跹,旋转振袖间仿佛蝴蝶飞舞,纤纤玉手拨弄空气,又似在抚弄名琴,剪水秋瞳漾着一汪澄澈湖水,每次眨眼闭眼皆如溪流倾泻,从可观赏性来看,就比之前的莺莺燕燕好太多。
伴随舞蹈而起的和歌时而激越,时而婉转,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悠远绵长,时而盛大如辽阔海面上澎湃而起的滔天巨浪,时而渺小如邈邈苍穹下生灵微弱的呼吸。
墨海缓缓放下了筷子,眼神已然不同。
之前也说了,墨海的养父是个音乐家,她虽然没有多大艺术修养,但是人们常说没吃过猪肉总也见过猪跑,她听过的音乐会从质量上就和那劳什子流行乐不同,虽然不知道这首曲子的韵律节拍如何,却也能品出此曲的不凡。
对待能给人带来心灵上的震撼的艺术品,合该肃然起敬。
墨海脸上刚浮现出的神秘笑意乍然止歇。
她凝神屏息仔细听了片刻,表情逐渐凝重。中间弹奏的乐器中,除了编钟、古琴、长笛、葫芦丝……还有鼓呢?墨海可以确定,方才那段夹杂在乐声中的击鼓声绝不是她幻听。
对面的西域公主从进入殿内起,就一直安静的端坐在案前,根本不动筷,面上既无对此番歌舞的欣赏,也无身处他国即将远嫁的不安。
太安静了。
这份不同寻常的安静,让墨海在思考之余,不自主的被吸引过去。
突然,她皱了皱眉,视线在西域公主和舞女乐师之间转来转去,复又去看身侧的长盛。
长盛沉浸在无上乐曲中,面上的清浅笑容如梦似幻。
墨海微微一怔,随即她想到了什么,心中警铃大作,立时要从软垫上起来,却被过长的衣裙勾得一摔,发出的动静即便在歌舞声中也绝不算小,可墨海惊异的发现,此时竟无一人呵斥她不尊礼节粗鲁不堪。
金碧辉煌的殿内,所有人都如长盛一般沉浸在乐声之中,面上带着清清浅浅的粉饰太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