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你想拿冠军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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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10点，唐亮在目的地下车了。走出高铁站的时候，他看到路边自动贩卖机里摆着一溜蓝色的饮料瓶，每个瓶子上都印着那张他熟悉的脸。
唐亮在贩卖机前停了停，走了。
昨晚他满腔鸡血，一刻都坐不住，恨不得连夜上车就走；但一从椅子上站起来，理智就回来了，他马上意识到这主意有多蠢，多冲动——并且几乎不存在成功的可能性。
自己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唐亮想，而且，就算找到人又怎样？
自己不过是个一起打游戏的网友……的哥哥，她对自己说句话都是客气，又凭什么要对他解释来龙去脉，剖析心路历程？
然而一觉醒来，也许是枕头不够高，让血液都涌向大脑，唐亮躺在床上想，去一趟，又怎么样？
就是蠢了，又怎么样？
他都两年没休假了，就当去旅游！
唐亮抓起手机就订了火车票，然后收拾行李，挂出请假公告，直奔高铁站。
（小苦糖糖：即日起请假一周，不能上播，有事私信，啾咪~）
出站后，唐亮在街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一边骑着一边熟悉周围环境。这个镇子不大，虽然离S市很近，但既不处于交通要道，也没有独特的旅游资源，所以商人和游客还没有大批量地涌入，镇子也没有得到深度开发，很多地方甚至还保留着本世纪初的样貌——比如拥挤的弄堂，狭窄的马路，贴满广告的电线杆。
唐亮骑车逛了一会儿，觉得这里的生活节奏倒是很适合短期小住；又逛一会儿之后，他的身心逐渐进入“旅游”状态了。
骑车路过镇子上的小学的时候，唐亮看到操场上有几个孩子在追跑打闹，教学楼里传来朗朗童音。他想起自己最初见到陈舟，她13岁，也是这样的年纪。
所以……她也曾经背着小书包，从这扇校门里走出来？
她也曾经踮着脚挤进小卖部的人群里，掏出钢镚买一张动画人物的贴纸？
唐亮隔着马路看了一会儿撒欢的小学生，继续往前骑了。镇上的初中就在一条街外，他路过的时候正好是中午下课时间，学生们成群结队朝着食堂奔去，仿佛奔向水源的野马。他们身上的校服配色和DNZ的队服很像，唐亮一晃眼，好像看到陈舟也在其中。
……不对，她应该没那么欢脱，唐亮纠正了自己的看法。
然后他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店吃了午饭；10块钱的牛肉面，大碗，量足，牛肉也切得挺厚。只是明明已经是午饭点，小店里也只有三四个客人。
除了自己之外，剩下的看起来都是本地人。
“小伙子，你是谁家亲戚？”旁边突然有人问道。
唐亮转头一看，是店老板；五十来岁的瘦老头，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不是，”唐亮摇摇头，“我是来玩的。”
老板挑着眉毛“哦哟~”了一声：“我说嘛，是张生面孔~”
“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吗？”唐亮问他。人设更新成“外地游客”之后，他说话不自觉地带了播音腔。
“还‘好玩的’……就这小地方，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来玩——你别是被人骗了吧，”老板朝他撇撇嘴，然后伸手一指对面，“我看啊，你要么去对面网吧玩玩游戏算了！”
唐亮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街对面确实有家小网吧，店面也很旧了，但看得出里面人头攒动，满屋子都是半大小伙。
——“哗啦！”网吧的玻璃拉门开了，一个女人骂骂咧咧地出来，一手提着个书包，一手抓了件校服；跟着她出来的还有个十来岁的小男生，垂头丧气地走在她身后。女人走了两步，回头扯着他的胳膊使劲一拽，又抬手“啪”地扇了他的后脑勺，嘴里说着什么“玩游戏”“期末考”的事，拖着人往家走了。
这是早几年前在网吧门口的固定剧目，唐亮非常熟悉，后来要身/份/证刷卡上机了，这样的演出才慢慢少了下去；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
“现在的小孩哪还有心思读书啊，”店老板也隔街发表评论道，“电脑一开，手机一捧，魂都没嘞，一天到晚就是什么荣耀什么求生，哪里还读得进书！”
店里几个食客也纷纷点头赞同。唐亮扒拉了最后一点面条，喝了口汤，掏出手机准备结账。
“那万一人家打游戏打得出息了，靠这个挣钱了呢，”有人开口道，“老陈家女儿不就是？”
唐亮的动作停下来了。
店老板也转头看那人，“嗤”的笑了声：“还提老陈女儿呢？你不晓得，她都回来了！这钱要真有这么好挣，她还回来干嘛？”
“可不就都怪她，”另一人说，“当年她一上电视，我孙子都不要读书了，撒泼打滚闹绝食，也要玩游戏进战队——都是她树的好榜样！”
店里几人又纷纷点头，跟着说起了“老陈女儿”的事。唐亮在旁边听得心跳加速，也顾不上别的，放下碗就站起来：“那这个老陈家女儿现在在哪儿？”
这话一出口，其他人都安静了。
几双眼睛“唰”地盯过来，唐亮觉得这些目光把自己脸都照白了。
“干嘛，”老板说，“你找她有什么事？”
“你是她朋友？不像吧。”另一人说。
“你到底从哪儿来的？刚刚不是说来玩的？”
“一看就是个外地人，贼头贼脑。”
“不会是什么记者找上门来了吧？”
……
看样子是解释不清，也问不到什么东西了，唐亮匆匆忙忙结了账，逃离拷问现场。
虽然好像被当成了什么可疑人物，但他开心极了——陈舟就在这镇子上，光是知道这一点，自己就没白来！
而且听那几人的语气，好像和“老陈家”很熟，还会帮着打掩护，这也许说明……“老陈家”就住在附近！
唐亮也不骑车了，背着包沿着马路慢慢地走。他甚至觉得搞不好就会在路口碰上自己要找的人。然而一下午过去，街上的小狗他都瞧了个眼熟，还是没发现搜寻目标。
他也没敢过去问人。这种小镇子，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马上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定牛肉面老板早就把自己这贼头贼脑的外地人的消息传了出去，搞得唐亮总觉得路边每家小店里都投出警惕的眼神。
……是不是该换个思路？唐亮想。
几个小学生背着书包从他面前跑过去了——小学放学了。唐亮叹了口气，决定先找家小旅馆住下。
他刚一转身，迎面一个小学生“噗”地撞到他身上，屁股一沉就要摔倒。唐亮赶紧伸手把他拉住。
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黑瘦得像只猴子。他眨了眨湿漉漉的黑眼睛，讷讷的也不出声，只是抱紧了怀里的饮料瓶。
“小心点，”唐亮说，“别在马路上跑来跑去——”
他不说话了，他看到那男孩子怀里的饮料瓶上印着那张熟悉的脸。
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签名。
陈舟做了晚饭，一荤一素一汤，自己吃完之后，就用保温盒装了，送去超市给爸爸。
隔壁阿姨说，她不在的时候，爸爸一天只做一顿饭，晚上打烊了，自己回家做饭吃口热的，中午和早上就拿前一天的剩菜剩饭对付一下；有时候忙着进货上货，那就两天做一顿。
……还好，现在家里有人做饭，店里也有人换班了，陈舟想。
她在俱乐部的时候，每天的安排都很紧张，她很少会想到爸爸现在在做什么，爸爸这一天是怎么过的；有时候电话里问起，他也只是说都好都好。
当然，她自己也是这样，都好都好。
陈舟觉得自己像重新回到人间了。过去六年的职业生涯像握着满把的氢气球，她短暂地漂起来，想离天空更近一些——然后她松开手，气球飞了，她又落回到地面上。
到了超市，陈舟把饭盒递给爸爸，让他去里间吃饭，自己在柜台后坐下，翻翻账本，点点零钱。她已经逐渐适应这种生活节奏——平淡，缓慢，不声不响，无风无浪，像一杯温吞的白开水。
但比训练可轻松得多。
也没有比赛的压力。
不用惦记下一场的对手。
打烊回到家不需要再开总结会。
街坊邻居虽然多话，但都很和气，没人会冲自己大喊大叫。
……对，这里的生活可比当初好太多了，陈舟想，就像那个阿姨说的，还是家里好。
还是家里好。
她一低头，看到自己腕侧那块红红的疤痕，像一条被冻在河面的小鱼。
那时候，镇痛喷雾“嗤——”地喷在破开的皮肤上，像碎冰钻进肉里，她差点没哭出来。
……现在不会有这样的事了，陈舟想，以后都不会了。
以后她不需要那么用力地跑了。
她只要在这间小店里，安安静静地坐着，听着日子的齿轮一寸一寸地卡过；从今往后，她只需要操心进货的价格，和明天的天气——
门口的挂帘突然被“哗啦”掀开，有人从外面一头冲了进来。陈舟回过头，看到那人喘着气，瞪大眼，直愣愣地看她。
她也认出他来了。
“你好，”陈舟站起来朝他招呼，“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对方没说话，还是睁大眼睛看着她。他身后是傍晚五点的落日，他像站在一条波光粼粼的河边。
“……怎么了？”陈舟问。
对面的人动了动嘴，好像这才回过神。然后脸上“唰”地红起，他匆忙低下头，视线慌乱地一晃，扫过小超市的货架、收银机，靠着墙的扫把，门边的热水瓶……
“怎么了？你是糖糖的哥哥吧……？”陈舟又问，“有什么事……？”
对面的人抬起头来了。还是红着脸，呼吸不稳，但他的目光像藤蔓，缓慢而坚定地攀上她的眼。
“……你想拿冠军吗？”他说。
陈舟一愣。
“你不是说过……要变厉害，要拿冠军吗，”他说，望着她的双眼闪闪发亮，“我们去打游戏吧……你应该拿世界冠军！”
——陈舟只听见了最开始的半句话。
你想拿冠军吗？
这句话像彗星划过她的耳畔。
小学的时候，她用短短的铅笔头在方格作业纸上写——“我的梦想是成为世界上玩游戏最厉害的人”。
“我喜欢玩游戏”。
“我想成为世界上玩游戏最厉害的人”。
“我要在全世界最大的赛场上捧起金杯”。
……
三年级的作文题，“我的梦想”。她一共写了不到一百个字，每个字都热烈得像一颗星星。
然后作文被老师判了不及格，本子上画满红圈，在班级里展览示众。
然后作业本被交给爸爸，她挨了一个耳光，本子也被撕得粉粉碎。
陈舟找到那本作业本了。原来那些碎片一直留在她的身体里，她被纸片的尖角割开了口子，伤口豁成大洞，有剧烈的汹涌的狂风呼啸着从那个洞里倾泻而出。
是，她不是没有喜欢的东西，她也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她的愿望从没变过。
——你想拿冠军吗？
陈舟张了张嘴，声音被冲刷成呜咽。她像当年那样，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你想拿冠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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