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有礼》一泓月

6、卖女

　　陈皎洗完衣服回到家时，就见马氏开始在那里张罗午饭。她奇怪马氏今天怎么这么勤劳了，她再一看原来是赵钰回来了。

　　陈皎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惊慌，端盆的右手不自禁地握紧盆檐下的毛笔。要是马氏问起赵钰早晨的事。她撒谎被拆穿不仅马氏要跟她没完，恐怕会影响赵钰对她感官。

　　目前她如菟丝花一样粘附在赵家，赵钰则是她主攀的大树，决不能出丝毫差错。陈皎不是正做春·梦的妙龄少女，以为穿越了就能享受到古人的荣华富贵，与美男谈场倾世之恋。

　　她知道现实的是一个无人无家族可依附的女人会有比暴尸荒野更惨的下场。

　　陈皎把手里的盆放在地上，旁边的木盆里水浸着一件青衫，有墨黑的颜色晕染开来。沉稳的脚步声在陈皎耳边响起。

　　“叔……叔”少女一哆嗦袖里的笔掉在地上。陈皎连忙捡起，面色忐忑道：“叔叔今早一个医士路过河边，好心给人诊治开药，但是没带纸笔。我正巧在河边洗衣服，就回去带了你的纸笔给他用，怕母亲责怪，我就……”

　　赵钰已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马氏过于强硬，家里人做事都畏手畏脚，唯恐她呵斥辱骂。

　　无怪乎他中午时被人不小心泼了一身墨水回来换衣服，马氏就问起他陈氏送纸笔的事，他察觉里面有事但没有拆穿陈氏，顺势应付了下来。

　　“这是一件善事，嫂嫂不必惊慌。”

　　陈皎微微朗开嘴角，点点头：“叔叔笔还你。”

　　那毛笔是用羊毛以次充好的劣质狼毫笔，被水浸湿又握了一路。赵钰看到那副斑驳的模样，心里不适，道：“嫂嫂扔了就是。”

　　陈皎察觉到他嫌弃的神色，默默把笔收下。他觉得无用了，对她来说还有用。

　　之后的几日陈皎都会去河边洗衣服，却再没见到白发的谢神医。她不禁心下遗憾，虽然与那个神医只有一面之缘，但观他言语行止很像是一个面冷心热的良善人，不论其他，若单单能结交上也是件极为有益的事。

　　一日早晨马氏在赵钰上学后，对她少有的和颜悦色。

　　“陈氏，作娘的平时骂你，其实都是为了你好。”她拉起陈皎的手。

　　陈皎心里泛起一阵厌恶，差点没甩开那张粗粝的老手。是对她两个儿子好。

　　“咱们家凭二郎采药的那点子钱是不够用的，更何况二郎还要读书。我是一把老骨头，出去找活东家也不收，唉……”

　　马氏自认为声泪俱下的表演不让陈皎落泪也该自责，谁知她神色却是淡淡的。她反射性地要破口大骂，但想到自己本来的目的就忍下了。

　　见陈皎没眼色不捧场，她声音冷下来：“那颜家是县里有名的大户，颜家的二奶奶想缝制一件衣裳为颜老妇人贺寿，你女工向来不错，又有讨巧的精钻心思。去给她帮忙做活。”

　　“若只是这样，儿媳去就是。”陈皎心微微蹙眉，就是给人做个短期帮工，她没什么不同意，只是马氏对她态度有点反常。

　　“颜家人是不仅是县里有名的人物在整个庐州府都数得上，你在里面干活一定要仔细小心，人家说什么你照做……”

　　马氏送陈皎到颜家帮工，顺路搭上了去颜家送柴的同村人。马氏在牛车上絮絮叨叨了一阵，陈皎心里渐渐起了不安。

　　与丈夫坐在前头的妇人，把大苹果啃完，手背一抹嘴道：“马婶子你担心什么，到里面规矩人家都会讲。陈氏年轻着哩，一学就会。”

　　马氏原本还有几分想哄哄陈皎的意思，一听黄家婆子这么说，想起自陈皎上吊醒来就暗暗让自己生的气，火气又上来了：“她个蠢货，干活没几样精的，气我倒是一把手！”

　　黄家婆子显然世故，又挑了些好话把马氏的火败下去。

　　陈皎老老实实低着头，不敢参与话题。在家里没人看见行，在外面可是要注意名声。她心里的不安也因为马氏对她的惯有态度平息下来。

　　雕梁画栋，朱门绣槛，飞檐斗拱。颜府既有徽晋建筑的辉宏大气又带有江南水乡的扶疏淡雅。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威严赫赫，四角墙露出蜿蜒柳树碧柔怡人。府里的婆子下人井然有序的出入，守大门的两个小厮都挺直腰杆，见有他们来了更是昂首自得。

　　不过他们这一行人是走不得正门的，侧门都不许踏入以免弄脏了地面。

　　这和陈皎拍戏用到的场地有区别，这个地方沉重真实。这就是一个真实的环境，不是戏棚搭建的，也不是剧组租借的。这里就是大卫朝的富人区。

　　陈皎感叹一朝穿越回到解放前，不，甚至还不如，至少现在一套普通的三进宅子她都买不起。

　　马氏和陈皎在离颜府一里路时下了牛车跟着走，见识了比村里见不到的繁华景象，马氏拽拽怔神的陈皎，忍下要骂的欲望。

　　黄家夫妇驾轻熟路地领她们进了后门，与管理厨房的常管家交接完柴垛的事情后，黄婆子又请他叫人。

　　马氏忽然转头问被她很早拽起来捯饬的陈皎：“你喜不喜欢这里？”

　　这时陈皎心里那股不安又慢慢涌上来，还随着一个中年女人的到来愈发强烈，这女人穿着藏蓝色马面裙，戴银镯子，挽一个圆髻。气色精气神不错，从面容可看出年轻时有几分姿色。

　　她打量着马氏身后的陈皎不紧不慢地说：“模样虽然阴沉，但还碍不着主人的眼。”

　　马氏一大早就叫她起来梳洗打扮，陈皎想着是给人家绣衣服的，又不是选秀当模特演员。踏踏实实工作为正，模样是越不起眼越好。

　　马氏赶忙说：“我这外甥女还手脚利落，洗衣做饭炒菜，尤其刺绣……”

　　黄家婆子肥圆的脸笑成一团，很和善的样子，与那被人请来的女人熟稔道：“庄姑姑，这方圆五十里我知根知底，她家清清白白，这孩子也是干净勤劳不爱嚼舌头的老实人。”

　　庄秀姑微微掀起嘴角，看不出是讽还是笑。这黄家的婆娘与她同岁却称为她庄姑姑，而普通的农妇更是捧着自己，庄秀姑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辛苦经营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她由仔细望望陈皎，最后懒懒点了下头，“只是这银子我没带够，你们得随我进内帷去拿。”

　　常管家掏出荷包里的银子，颠了颠几块银子递给马氏，笑道：“庄姑姑哪里用这么麻烦，你改日派个丫鬟送银子到我这里销账就是。”

　　陈皎冷眼朝马氏看去，这还有什么不明白，马氏根本不是让她来短工帮你刺绣。做短工哪有还没干就开始给钱的，只有牙子卖人儿女为奴为婢时，买主才会一开始就结钱。

　　她留在赵家，一是因为自己一个弱女子着实不好生存，二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死了，有了婚恋自由，又暂时有赵家遗孀的名头保护，可抵御泼皮无赖的骚扰。

　　没想到今天就被自己“婆婆”给卖了，养只阿猫阿狗日日朝夕相对都要有几分情意。

　　陈皎努力让自己忘记心里那股寒冷，双腿几欲不稳。这清贫而安逸的生活差点麻痹了她的感官。决不能被卖了，她虽然不是专门学历史的，却知道今天要是被卖做丫鬟麻烦就大了。

　　“云姑姑，我不是她的外甥女，我是她儿……”

　　马氏听到陈皎开口，心里一个机灵冲上去捂住她的嘴，道：“我家外甥女就是有些老实过头了，只知道干活，这些日子有点恍惚。”

　　她冲庄姑姑咧嘴，露出一片黄牙：“您钱都给了可不能反悔。”

　　庄秀姑蹙眉，冷淡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威压：“你说什么？”

　　这话显然不是对马氏说得。陈皎把马氏的手扒拉下，一字一句道：“奴家是赵家大郎的妻子。”

　　她举起袖子捂住脸转过身去，仿佛在哭泣：“奴家也不知为何婆婆要说我是外家亲戚。奴家说得话句句属实，庄姑姑可派人去查探。”

　　接着她放声大哭：“婆婆啊，给您尽孝就算卖了儿媳，割儿媳的肉，儿媳都愿意。但您卖了儿媳为婢子，大郎在地下的颜面何存呀！”

　　欺负遗孀把儿媳当做甥女卖掉，这个妇人简直可恨。她虽然不是什么良善人，心却也没黑透。这趟子烂事她是不会插手的。当庄秀姑要马氏把钱归还时听到---

　　“陈氏，你个小蹄子，是诚心让老身饿死吗？”马氏指着陈皎大声道。

　　“姓陈？”庄秀姑心念一动，走向黄家婆子，“她家亲家可是百里村的陈嘉？”

　　黄家婆子以为庄秀姑识破了她们的算计，哆哆嗦嗦点点头：“对，陈秀才的闺女。”

　　她又道：“这一切都是马氏的主意，小妇人也是见她说得凄惨才动了恻隐之心。庄姑姑……我……”

　　她低头，没见到庄秀姑逐渐勾起嘴角，阴测测的冷人。

　　庄秀姑低声对黄家婆子道：“你也是一片好心。我家的主人都待人宽厚，她家如此穷苦必不会在银钱上亏待她这个外甥女。”

　　黄家婆子听得有些晕眩，这不是责问的？而且还要继续这桩“买卖”？

　　望着马氏和黄家婆子离去的身影，陈皎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这个庄姑姑明明在知道她和马氏的真正关系后，神情不悦，有放弃她的意思，为什么最后改变主意了？

　　庄秀姑神情冷肃郑重，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她道：“陈姑娘跟上。咱们府上的主子虽然仁慈宽厚，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可得……”

　　陈姑娘---

　　陈皎有些感觉到她态度变化的原因，因为姓氏？只是这样未免荒谬了。

　　马氏拿着二十两银子喜滋滋地返程了，路过街市时割了五花肉，买了点点心。与黄家婆子分别时马氏把一袋糖饴送了出去。

　　黄家婆子拿着给小孩吃得零嘴，心里鄙夷马氏的小气和虚伪。

　　把儿媳妇卖给人家为奴为婢，以后就算马氏的二郎有出息了，被人知道还有这等卖嫂求学的事，少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她家汉子也气愤马氏的过河拆桥，她安抚似从袖子里掏出了几锭银子，足有十两。这原是庄秀姑后来给添得，她与庄秀姑亲近自然是先给她，然后由她转交给马氏。只是她没打算交出去。

　　黄家夫妻俩彼对视，露出只有对方才懂的笑容。

　　这趟没白跑。

　　俺回来了。谢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