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帝歌》长羚街23号

75、末路

　　二月十三·大齐九覃殿
　　贺兰闳于前日在三川郡起兵的消息已经如雪片般飞入帝京，他拥立闲散宗室郡王慕云嗣为皇讨伐熙澜这个“叛国之君”，这让已经按捺了二十多日的朝野上下当即又活跃了起来。
　　“陛下，此等良机，正是消灭逆党余孽的好时候啊！”一个经历两朝的老臣激动地向熙澜进言，作为一直支持皇族的老人，干掉外戚这个心腹大患已经成了他们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嗯。”熙澜看了一眼立于阶下的云归，眼里写满了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的情绪。终于等到了，这期待许久的时刻——
　　“城歌，”她转头看向站在自己下方右侧的少年，“从此刻开始，你总领整座皇宫的防护拱卫，自即日起，帝京再次全城戒严，准备迎战！”
　　她短短几句话说得豪气干云，掷地有声。群臣百官无不被她的勇绝感染，“陛下威武！”
　　此声壮怀冲云霄。所有人都有预感，一种新的格局即将出现。
　　这次早朝并未持续多久，接下来的行动才是最重要的。看着殿中的人逐渐走光，熙澜拂了拂龙袍的袖摆从龙椅走下玉阶，云归穿着赤色的王公朝服仍站在原地等她。天色尚早，殿中只有他二人，又同样是刚下了早朝，这情景像极了去年他们初见的时候。
　　两人心里同时出现了这个念头，云归看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一路走到了殿门前。经过一年时间的蜕变，她早不只是那个倔强不甘的女孩，玄黑的龙袍更衬出她几分帝王威仪。她负手而立，昂首眺望殿外的风景。“今日有风。”她说，“风起云涌，这天下也该变了。贺兰闳想借尸还魂，朕就让他看看何为正统！”
　　云归看着她难得踌躇满志的样子，心里想的却是她将有大劫一事。等战事一结束，他必须好好跟她开诚布公谈一次。当然，在这之前，他必定要护她平稳度过这段时间才行。
　　“待得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熙澜回首笑看着他。云归与她对视着，殿外风云涌动，而她眉宇间，意气素霓生：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二月十八，贺兰闳绕过云中郡直入定州，避开了有玄龙镇守的西北四郡。此次他虽没得到整个西祁的支持，但依然有身为同宗的西祁贺兰帮忙，而这，也是耶律皇帝知情甚至默许的。
　　“再快！”虽然此次行军速度比之前已快了不少，但贺兰闳还不满意，他们的对手可是玄龙，若被他们半路截住就完了。
　　骑马在他身侧行进的褐衣中年人闻言不满地扭过头去看他，“这已经是最快了。你若是想跟玄龙比，就不该找家主。”
　　贺兰闳恨恨地看了褐衣人一眼，这人是贺兰静修的手下，果然不是自己人用着就是不顺手！可恨自己还要与这等人委以虚蛇，“侍者哪里的话，有柱国帮忙实乃大幸，我只是在路上不免焦急了些，还请侍者不要放在心上。”
　　“哼。”褐衣人冷哼一声，根本不买他的账。见他如此态度，贺兰闳恼恨不已，自己叱咤大齐朝堂几十年，却在此处被此等小人羞辱！
　　不过……他们已经到了定州郡，那离京畿还远吗？且让他再得意几天，到时……
　　几日后，贺兰闳所领叛军占领了定州郡以东八十里，进攻的兵锋直指京畿。而此时的帝京，则早已准备好要上演一出“计中计”。
　　二月底，贺兰闳陈兵风陵渡，距离京畿地区仅一河之隔。而在河对岸，帝京这边早已严阵以待。眼下春意渐浓，两边的局势却愈来愈紧张。
　　云归早在前两日就将重兵分成两股，一股保卫皇宫，另一股则由他亲领，在帝京城内和京畿埋伏了两个包围圈。决战在即，城中百姓早已全都闭门不出，市集歇业；而京畿各村镇的百姓也都被禁军安排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深夜，云归在御书房里做着最后的一次计划推演。三川郡在大齐中西部地带，贺兰闳能从即墨到这个地方起兵就说明他的势力依旧不小。从他此举来看，这个老家伙在暗中是有后手的。如若他真能占领帝京，想来他也有办法对付西北四郡的“几十万”玄龙；即便不能，到那时西祁也不会袖手旁观了。
　　既然对方留有后手，那他们这边就最好先蛰伏着，以不变应万变，敌人的进攻就是他们露出破绽之时。京畿与风陵渡之间只隔着一条永定河，敌方兵马五万，那么穿过这条河大概要半日到一日……
　　他神情专注地将地图看了一遍又一遍，不远处，熙澜倚着门框目不转睛地默默注视着他，如水的目光比月色还要温柔。她当然知道云归的全部计划；知道贺兰闳八成会选择夜渡永定河；知道他会在天亮前出宫，潜在城中等待敌人的到来。
　　他再回来，只能是因为胜利……可到那时，迎接他的只会是冰冷的她。而他，对此却浑然不知。
　　“你再这样看下去我可就忍不住了。”云归忽然抬起头，嘴角勾笑望着她，“我不过是离开两三日，你这一腔离愁别绪的做什么。”
　　熙澜笑着垂下头去，云归推开地图走到她身前一把拥住了她：“我出宫的这两日你且放宽心待着，什么都不用做只等着我回来就好。皇宫是整个帝京最坚固安全的地方，我不用禁军，只让最精锐的玄龙守着你。”没人能伤害到你。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云归……”熙澜险些落下泪来，她双臂紧紧地缠上了他，侧脸贴在他胸膛上贪婪地留恋着这最后的温暖，“我好舍不得你啊……”
　　从未听过她如此直白地将感情宣之于口，云归浑身一震，惊喜的激流直冲上天灵盖，他低头看她，在她眼里找到了深深的眷恋。“阿兰……”他沙哑着喟叹，抬手描摹她的轮廓，觉得自己怎么也看不够。
　　“阿兰，等我回来，你就名正言顺是我的人了。”他用双唇去寻找她的，双手把她揉进了他的骨血中。熙澜毫不犹豫地回应他，这一刻，她丢下了所有的羞怯和不安，将自己的心意毫无保留地献到了他面前。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对他勇敢，也是唯一一次了……
　　“去准备吧。”她在落泪之前推开了他。这一刻的她艳色惊人，是花即将开到荼靡的极致绚烂。
　　“好，等我。”云归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进了夜色当中。熙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泪水凝成晶莹，一身的风华艳色终于完全绽开。
　　花开荼靡，末路之美。
　　天边挂着上弦月，湍急的河水拍打着岸边的石头，夜风寒凉。月光不甚明亮，却依然照得见河中那隐隐绰绰的人影。
　　“你真的确定要夜袭？”河面一艘不起眼的小船上，褐衣人看着渡河的士兵们皱眉，这个老家伙在朝堂上阴诡权谋有一套，但这行军打仗的事情他还真是不放心啊。
　　贺兰闳冷哼一声，“本相手下也有军中之人，就不劳侍者担忧了。这河算不得太大的麻烦，还是早些杀过去，不然迟则生变啊。”
　　褐衣人不说话了。他该提醒的都已提醒到，主导的还是贺兰闳，而他自己的职责一半是帮忙，更重要的另一半是监视。说实话，家主对这一次的结果也不是很有信心。
　　“明日，就到三月了。春天啊……”熙澜望着天上那轮弦月呢喃，希望宫外一切顺利，她也才能放心。她的时间已进入倒计时，自然无心睡眠，不如试着祈愿吧。
　　从衣襟里取出城歌当初送她的短玉笛，触手温润光滑，是她一直妥帖保管才能如此。到最后她也只学会了一首《青都曲》，真是惭愧啊。
　　昔芮芮生河边……有野火生贪舌兮，百花摧残青都哭……来年春光又临兮，青芽破土泥芬芳……呜咽的笛音时断时续，熙澜笑意渐痴，慢慢模糊了眼睛。
　　三更时候，叛军全部完成渡河。他们已经进入京畿之地，放眼望去，近处是沉寂的村庄，远处却有隐约的火光。
　　看来前面就是禁卫军的驻守之地了。贺兰闳满意地拍拍身边武将的肩膀，“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是！”那武将低喝一声，策马进到队伍中开始给各队人马下令。命令在一队一队往后传，他们从一开始就没亮出过火把，就连战马的马蹄都给裹上了布。马是好马，是丞相用记到西祁贺兰名下的粮草换的；兵器是好兵器，是丞相承认西祁贺兰是正支宗脉时所得。
　　他已经赔上了全部身家，只此孤注一掷了。闻他起兵之事，那西北四郡的玄龙必定会拼命赶往这里支援他的敌人。时间真的不多啊。
　　命令下达给每个人后，所有人立即开始行动。大齐军备并不曾废弛，他们也曾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如今采取夜袭已是抢占先机。
　　数十支锋利的箭矢从树林里飞出，紧接着响起禁军们中箭倒地的闷哼声。
　　“什么人！”禁军那边有人怒喝一声，当即组织众士卒赶紧防御。火把又亮起一片，看起来阵营规模还不小。
　　“哼，不过是在那里硬撑罢了，我看他们敢不敢来实的！”贺兰闳早就料到会是这种情况所以怡然不惧，他现在要趁机打乱他们的手脚，这样一来即便对方有玄龙坐镇也难以组织有力的抵抗。燕云归敢对外号称向西北四郡派出四十万玄龙，帝京必定留不下多少。像这种纯正的精锐之师，从来都不可能大规模训练出来，四十万左右已经超过极限。既然那四郡的动静是真的，那就代表帝京，几无玄龙。
　　也就是说，这就是个外壳看似坚固的空城。
　　战局在夜袭展开后迅速扩大，震天的喊杀声和刀兵相接的声音惊动了帝京城里的所有人。
　　“陛下，陛下，贺兰闳打进京畿了！”小太监惊慌来报，引得熙澜转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