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帝歌》长羚街23号

71、守岁

　　“是啊，你来这里也近一年了。”云归带着她往舞阳宫的方向走，“那这个年你想怎么过？”
　　“还能怎么过？危机一日不除，我们便一日须得戒备，逢年过节这种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更是如此。”熙澜无奈叹气，“临近年关，整个帝京的戒备都严了不少，又哪里还有心思过年啊。”
　　“过年可以守岁，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准备一顿年夜饭，然后像乞巧时那样放放烟花，到了元夕夜还可以一起看花灯。虽然帝京四边都会戒严，但我们可以上皇城城头看夜景，这可是你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必须意义非凡。”云归很少像这样打开话匣子，之前几次也基本是在和熙澜独处时才会这样。
　　“离年底还有大半个月呢你就开始计划，想出来的主意倒不少，可是你会做饭么？”熙澜被他哄得露出笑颜，这一开心那促狭的本性又回来了，“若是到时候你做出的饭不好吃，我可是不会捧场的。”
　　“你这囡囡，怎么跟燕哥哥说话呢。”云归难得被她逗得有了点少年模样，他伸手掐了一把她好不容易恢复的婴儿肥脸蛋，“就算哥哥做的饭不好吃你也要乖乖捧场，听见了没有？”
　　熙澜忍住笑连忙点点头，“听见了……”她话音未落，人已经像离弦的箭突然向前跑去。
　　“哪里跑？”云归见她撒欢儿溜得快，当下什么沉稳持重都忘了拔腿就追，雪地里只留下了他们渐渐消散远去的笑声。
　　时间在腊月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到了腊八，舞阳宫里到处飘着腊八粥的甜香，软腻软腻的，仿佛空气都变柔软了一般。这一日，熙澜完全腻在了舞阳宫里，三顿饭用的都是腊八粥，不过却不是给云归捧场，而是馋上了他手下李婶儿的手艺。当然，云歆和城歌也跟着沾光凑了一回热闹，气氛之美好自不必说，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云歆本来还有些惧怕云归，孰料他却把云歆当自己的正经妹妹看待，各种关怀体贴很快就让她放下了戒心。
　　熙澜很早就知道云归有这个本事，只要他想、只要他有心去做，那么与人亲近于他而言根本就是手到擒来。这么做，他为的其实还是自己。
　　只是，纵使年味一日浓过一日，纵使他们暂时放下重担偷闲，贺兰闳这个阴影仍旧笼罩在众人心头，挥之不散。
　　…………
　　“咻——”的一声，烟花在空中绽开，年三十的帝京城在天色擦黑之后燃起了万家灯火，星星点点一片辉煌。而在皇宫的御膳房里，熙澜和云归正忙得热火朝天。
　　“快，水开了水开了，赶紧下锅！哎呀，你怎么这么笨！”熙澜急得拍了云归一胳膊的面粉，“用银箸往下拨！对，不然饺子就会溅起热汤了！”
　　云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哥把云归指使得团团转，而城歌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了。燕倾那人虽然不好惹，可对陛下最是百依百顺，就像现在，他明显看起来乐在其中啊。
　　“行了行了，瞧你这狼狈的，我本来就不怎么会做饭，结果碰上了你这个更笨的。”熙澜的嫌弃之意溢于言表，惹得云归想抬手掐她的脸，却又碍于云歆在旁边只得作罢。
　　饺子煮在了锅里有云归看着，熙澜又特意请城歌给他们烤了一些野味，自己还亲自热了不少果酒。正忙着吩咐外面的宫人准备个锅仔另几道下酒小菜呢，一回头看云歆已经把隔间木桌上的汤匙碗箸都摆好了。
　　“不错不错，这些事都要亲自动手才有意思，好好干。”熙澜背着手走过去拍了拍自家妹妹的肩膀，逗得云歆低头笑，她这哥哥好没架子，在御膳房用年夜饭这种主意也是他出的，不知不觉她都很少对他尊称皇兄了。不过，这也是好事，不是吗？
　　她笑得温柔羞怯，却突然想起了今日午时江嬷嬷偷偷跟她请求交代的话，“哎呀”了一声，熙澜转头看她，“怎么了？”
　　“那个……皇兄，”她一忐忑扭捏起来又不自觉对熙澜用上了尊称，“宫里按例……按例在大年夜是要祭祖的，我差点儿忘了提醒你了。”
　　“对呀……”熙澜根本没想到这茬儿，恍然惊醒的瞬间，迷茫怅然就从心口翻涌上来。她的根不在这里，云歆的话如同一颗小石子把她刻意沉浸的温暖敲开了一道小破口，暖意开始从破口不易察觉地慢慢流失。
　　“既然这样，那……就吃过年夜饭再去吧，”熙澜的视线茫然不知该落向何处，灶炉边的云归却似有所觉地向她们这边看过来一眼。
　　“皇兄……这样，不行的……”云歆大着胆子反驳她，“祭祖是一定要在吃年夜饭前进行的，何况、何况今年还没了姑姑……”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害怕被责骂，熙澜却听得无心斥责只有辛酸。这辛酸是对着她自己的，云歆无意间再次提醒了自己是已无归宿的人。
　　“这样啊……”熙澜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那就去吧，祭祖本是大事，未郑重操办已是不妥，又怎能置之不理呢？只是有些可惜，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皇兄……”云歆看着这样的她莫名觉得心里发堵。
　　“饺子可以出锅了！”云归扬声招呼他们把饭菜端上桌，自己在围裙上擦擦手向熙澜走来：“怎么了？”
　　熙澜下意识想掩藏眼里的落寞，可低垂的睫毛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她浅笑着抬头看他：“若不是云歆提醒，我都忘了今夜本该祭祖。云归，你帮我装一食盒饺子，我再带几样菜品和酒酿去太庙一趟。”
　　云归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转到了一旁的云歆身上。他沉默地看着她，云歆说不上来那是种怎样的眼神，似喜似悲，似乎有不可说的无奈，又似乎有觉得她不懂事的微愠。那感觉复杂极了，她并不能完全看懂。
　　“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良久，云归终究是发出一声轻叹，“云歆，你去找江嬷嬷拿披风大氅，我这就给你们装饺子。”
　　“嗳。”云歆不敢多说话，连忙乖乖地转身按他的吩咐去做，屋子里只剩下了云归和熙澜并城歌三人。看云歆出去了，城歌连忙有眼色地放下手里的活计无声潜了出去。
　　“饺子我给你放笼上热着，野味我让江城歌再给你烤一些，我会一直等到你回来。”云归牵起她的小手仔细摩挲，“别忘了我们还要登城楼放烟花呢，早去早回啊。”
　　云归……熙澜视线与他交缠，有他在，她就是那风雪夜归人啊。寒夜行人有归处，这在她看来比一顿年夜饭更具诱惑。
　　“好。”熙澜拍拍他的手，转身出去找云歆了。今夜雪暂歇，道路也不湿滑，如此一来一回也可以快些。云归心里稍感慰藉，再转身时询问的眼神已经微冷，“江茉呢？”
　　“没跟着公主走，就在外面候着呢。”刚刚回来的城歌一看到熙澜她们往太庙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也别怪江嬷嬷，她是宫里所剩无几的老人了，这心思难免就……”
　　“你知道什么。”云归冷冷打断他，“让她进来。”
　　宫闱里的大年夜灯火辉煌又不失肃穆。行进在幽长的宫道上，熙澜坐在辇里，隔着帷帐谛听宫外爆竹的喧嚣声一阵失神。
　　“停——”辇外小亭子的声音唤回了她的心神，熙澜下辇，带着从随后轿辇上下来的云歆一同走进了太庙。
　　“皇兄，为何……江嬷嬷不肯随我来啊？”云歆疑惑了一路却苦于无人可问，思来想去还是只能跟自己的兄长说。
　　“她……”熙澜知道她是要留着受罚，却不能跟云歆明说，自己想了老半天也没想出个合理的理由，当下也只能硬起心肠，“云歆，有些事情不该问的别问，这不是你能知道的。”
　　“皇兄……”云歆惶然抬头，熙澜却闭目什么也不肯多说了。两人沉默着进殿，小亭子将留守在殿内的宫人们遣出，自己守在了殿门外。
　　再次见到这鳞鳞牌位大厦，熙澜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个月夜发生的事情。那份恋家的温情就是由她亲手斩断的，就在这里，就是在数日前的此刻。而现在回到这里，她有什么可祭拜的？
　　云歆安静地跪到了蒲团上，她仰头等了熙澜半晌，终于还是怯生生地提醒，“……皇兄？该进香了。”
　　“嗯。”熙澜收拢起纷飞的思绪，云歆已将带来的供品仔细地摆在了祭桌上。她走过去捻起香凑近烛焰点燃，两臂端平向着牌位深深一揖，最后将香插进了香炉里。青烟袅袅燃起，熙澜眼里忍不住有片刻模糊。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她退到一边，看着身后的少女重复她之前的动作，姿态虔诚而庄重。
　　做完这一切，云歆重新跪到蒲团上，对着祖宗牌位一拜再拜三拜，那眼神里坚定的光让熙澜觉得她确实是长大了些。
　　“走，回去吃年夜饭罢。”熙澜最后看了一眼这殿内，转身带着云歆离开了这里。
　　回到御膳房的时候，云归和城歌还等在那里，桌上饭菜都扣了盖碗，只不见了江茉，这让熙澜有种她们只离开了一会儿的错觉。云歆自然注意到了江茉不在，可是看看云归的脸色终究没敢问出口。四人围坐在木桌前开始用年夜饭，气氛虽不十分热闹，却也有暖意在其间淡淡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