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帝歌》长羚街23号

66、灼心

　　“陛下……”卢尚彦等了许久都不见熙澜转身，只得无奈提醒。熙澜似被惊吓地动了动，只好匆匆略整理下自己的仪容转回了身。
　　“你就在前面引路吧。”熙澜刻意和他们隔开一段距离，她不想在眼睛红肿消退之前被人看出异样。
　　幽长的宫道不像平日里那般寂静，火把所到之处皆是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熙澜这些天所经历的都是煎熬，连哭都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可现在回了皇宫，被火把清晰地照着，她的双眼又迅速恢复了冷然。
　　贺兰闳围困帝京几日以来微妙的平衡被打破，很快就会到最终动手的时候。皇宫撑不了多久，她必须让禁军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与此同时，抓紧一切时间撤走后宫里的人，她会最后撤出。
　　“卢尚彦，皇宫随时会遭到围攻，禁军做好准备了吗？”熙澜疾步跨过第二道宫门。
　　“回陛下，已做好准备，陛下请。”卢尚彦在二门处为她准备了车舆，熙澜却直接牵过旁边的一匹马翻身上去，两腿一夹马肚子就跑出去老远。看着她衣袂翻飞的背影，卢尚彦只好也骑快马赶了上去。城歌看着二人离去沉吟一秒，干脆跃上宫墙使轻功追赶。
　　时间真的不多了。
　　一路毫无顾忌地冲到了长生宫，熙澜率先大步流星地走进去。殿外有御林军把守，他们一看卢将军跟随在这少年后面，当下连忙退开跪倒一片。她目不斜视地穿过他们踏上玉阶，就这么无人通禀地走进了里面。
　　殿内的江茉早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当下提醒各嫔妃陛下回来了。众妃听得一懵，下一刻熙澜已迈着大步进来，惊得她们呼喊成一片。
　　熙澜厌恶地皱了皱眉，双眼迅速环视过去，连贺兰嘉儿都在，云歆哪里去了？她目光逼视江茉：“公主呢？”
　　江茉看着这样的熙澜不知为何有些惶恐：“回陛下，公主用过晚膳之后有些困倦，现正在后面睡着，奴婢去叫醒她。”
　　“不用了，”熙澜觉得心烦意乱，没心思在妃嫔面前掩饰一二，“朕亲自去叫醒她。”她大步迈过屏风走进了寝殿，殿中床榻上有些凌乱，云歆并不在这里。
　　熙澜没想到在这个关头还出了这种问题，云歆不是不懂事的人，她若是起夜也会和江茉说一声，怎的会不声不响就出去了？她回头目光不善地看向跟进来的江茉：“公主到底到哪里去了？”
　　“这……奴婢去找找。”江茉被吓得浑身冒冷汗，她惊慌得不等熙澜允许就自己起来跑到净房去看，结果那里也没任何人。
　　“怎么会这样……”江茉冷汗涔涔地跌坐在地，熙澜就在门口看着她，“于孟连呢？”
　　“他……他也自晚膳后就不见了……”江茉说到后面寒毛直竖，于孟连到底想干什么？
　　于孟连带着云歆跑了——熙澜心里刚刚升起这不祥的念头，外面突然一阵嘈杂，御林军慌乱的脚步声清晰入耳。
　　“怎么回事？”熙澜“哗啦”一声推开了门，却见亦斥候飞奔进来向她和卢尚彦禀报：“陛下，将军，贺兰闳打进了皇宫！”
　　什么？熙澜不敢置信，皇宫虽说并不稳固，可抵挡几个时辰还是不成问题的，他们为什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进来？难道是于孟连？不可能，他怎么会跟贺兰闳同流合污！
　　“他是怎么进来的！！”卢尚彦惊怒之下失态地咆哮。
　　斥候神情悲愤，“贞顺门和同安门处的内宫侍卫不战而降，皇宫二门处的布控也被撤了……陛下，这些地方都处在于孟连的控制下，是那于孟连解除了防御啊！”
　　熙澜的眼睛瞬间猩红，云歆不见了，皇宫的防御解除了，于孟连这是疯了！
　　“挡，给我拼死挡住外面那些叛军！”熙澜只觉一股血气冲上了头顶，贺兰闳提前发动总攻，一切都要来不及了！
　　“哧——”璀璨耀眼的光芒划破夜空，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熙澜放了信号弹，那是她下给城外玄龙军的唯一指令——攻城！
　　“卢尚彦，长生宫的密道入口在哪儿？”熙澜目眦欲裂，她余光看到如今变得胆小如鼠的贺兰嘉儿，就立刻想起如今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心头累积的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
　　登临楼，是整座后宫里最高的楼阁。它坐落在皇宫的中轴线上，从这里可以眺望到除九覃殿以外的任何一处地方。这里人迹罕至，今夜更是如此。
　　“看啊，这景象多壮观。”于孟连站在楼上凭栏眺望下面的一片混乱，他身边空无一人，正是可以独自陶醉的好时候。长生宫离这里很近，他看得到那个人焦躁的模样。不过那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哈哈哈哈哈哈……”他褶皱的眼角笑出了泪光，悲哀而满足。
　　“小主子，”他用奇异的声调说道，“你选择的那个人会为你做到哪种地步，老奴拭目以待啊……”
　　天不知不觉亮了。
　　熙澜就这样守在长生宫殿内经历了从天黑到天亮。一轮红日从天边喷薄而出，照亮了宫殿的每个角落，刺激得她眼角隐隐泛泪。
　　她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日出了。
　　“快，快点，下一个！”江茉守在密道入口前费力地将妃嫔一个一个往里塞，这入口实在太小了，竟然是钉死在地的盥洗盆底。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妃嫔们自然受不了这等苦，进这犹如狗洞一般的入口在她们看来是耻辱。
　　“我不干了！”一位妃子恶狠狠地甩开了搀扶她的宫人，他爹本就是丞相那一派的，今日兵变之围就算皇宫被攻破了，自己也不会被怎样，何必如此仓皇受辱？
　　“朕的命令，尔敢不从？”熙澜就知道她们的德性，一个眼神杀过去没人敢再吱声。“你们以为朕为何要亲自守着？再敢胡言乱语，朕就打晕你们直接扔进去！”
　　她此刻的声音太过酷戾，吓得她们魂不附体。他们在这里所耗的每一分一秒都是外面的将士用命换来的，熙澜等不得、也容不得她们浪费。
　　“禀报陛下，于孟连还是没有找到。”许久不见的小亭子赶来亲自侍奉，“以如今的情形他带着公主出不了宫，云裳宫也翻了个遍，只是奴婢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们。”
　　“算了，于孟连几十年浸淫深宫，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里。”熙澜暂时对他无可奈何，“舞阳宫里的人呢？”
　　“舞阳宫中的简先生已于昨夜出城，意欲和城外的玄龙军联络。”
　　“朕知道了。”熙澜下意识握紧了座椅扶手，他们能成功吗？
　　天色渐渐大亮，贺兰闳终于亲自带兵进了皇宫。他将包围圈迅速地缩小，重重兵力将小皇帝的人赶到了一起。
　　他知道帝京城中还有一些试图搅局的老鼠，不过这些都不足为惧。今晨附近州郡的驻军已抵达京师，在小皇帝发出信号弹时，他心心念念的玄龙早已被这些兵力拖住了，可怜他还不知道。
　　“卢将军，”他好整以暇地坐在辇舆上看着对面狼狈不堪的将军，衣冠整齐得令人生厌：“事到如今，你何必负隅顽抗？再拼下去，就连命都丢了。老夫可是听说了，咱们的陛下把江圣阳一家子都送出城去了，可是你呢？你的妻儿老小，他都不闻不问，这样的昏君，你何必效忠于他？”
　　“不过是放变节者苟活罢了，我卢家上下何需乞怜？”卢尚彦昂起高傲的头颅蔑视他，人虽狼狈却更见风骨。
　　“好，有将军这句话老夫就更放心了，这样就能确定你全家上下六十八口人是甘心赴死，以全名节了。”贺兰闳笑得如寻常老者般和蔼，说出的话却恶毒诛心至极。
　　贺兰闳的话不啻于一道惊雷在卢尚彦耳边炸响，他整个人都要疯了：“……你说什么？”
　　长生宫
　　“陛下，成了！”小亭子把江茉也送进了密道，“各宫娘娘都下去了，陛下您也快些走吧。”
　　熙澜却没动。卢尚彦怎么办？还活着的禁军怎么办？她已经踩着那些人的命换来了其他人生的机会，现在还要抛弃他们吗？
　　……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
　　她无法那般决绝地做出舍生取义的选择，却无法辜负别人的选择。良久，她命令小亭子先进密道，随即转头认真地看向城歌：“敢陪我突围吗？”
　　城歌早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君子一诺，舍命相陪！”
　　“好。”熙澜眼眶微红，这次却是被感动的，“去找御林军要火药，我要炸掉密道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