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帝歌》长羚街23号

62、陛下

　　熙澜被钉在了原地。良久，她似是不明所以地身子往前一探，眼里写满了疑惑：“………………啊？”
　　她声音里的颤抖无法掩饰，听得在场之人心头都酸涩不已。颖国公夫人带着叶白瑶姐弟走到熙澜跟前跪下，她的声音尚算平静：“臣妇携叶氏遗孤叩见陛下。”
　　“平身……”熙澜心头被巨大的悲痛笼罩，她虽与叶云染交集不多，却当他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如今与朋友在这种时候死别，焉能不悲不痛？
　　“节哀。”她眼底浮起一层清澈的水光，“他是什么时候没了的？”
　　“回陛下……是一刻钟以前。”叶白瑶黯然垂头，如果哥哥能再坚持一会儿，他就能看到陛下了。
　　一点点，就差一点点。熙澜眼眶终究还是兜不住泪，一道泪痕清晰地滑了下来。这世间有太多的阴差阳错，给人留下了太多无法弥补的遗憾。那样月朗风清的一个人，被贺兰闳投入大狱、被叛军四处追杀，最终死在了这样一个冰冷潮湿的地窖里，让人痛恨这不堪的命运，他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参见陛下！”地窖里其他二十来个今年的新科进士一同上前向她跪拜，原本奋战在前线战场的陛下能在这种时候赶回来，让他们又感动又愧疚，贺兰闳反了，他们终究没能护住帝京。
　　熙澜将他们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杜默奚，莫琼，严绍衡，季容，时迁，赵飞虎……都是她熟悉的面容，看着他们，她恍惚还能想起当初恩科会试时的盛景。世事变化太快，物是人非，人生终究无常。
　　“平身吧。”虽然憔悴悲伤，她也终于露出了这些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身后地窖石阶上又响起了脚步声，江圣阳一家人并着玉灵和刘文松等隐卫们进来了。他们一进来，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君臣相见的一幕。这些新晋官员们是真的很拥戴年轻的陛下，有些人还来和江圣阳见礼，“江大人。”
　　可是他已经不配了。江圣阳黯然苦笑一声，侧过身子避开对方向他行礼：“陛下已经将我贬为了庶人，大人就不要如此称呼我了。”
　　在场的人们面面相觑，一直坐在中间没动的胡苏闻言觑了他一眼，冷笑出了声。
　　熙澜无心讲江家的事，云染没了，可出城还要谋划：“好了，我们来商议出城的事情。师父，你们这边有多少人？”
　　胡苏无声地垂下头去，除了空有一身武功修为，他在帝京城中丝毫不会谋划，根本没帮上什么忙。“连带我、颖国公夫人和叶氏姐弟，共二十九人。”
　　“好，刘文松，你那边带了多少人？”熙澜转头去问自己的隐卫首领。
　　“加上卑职本人，十个。”刘文松自进来以后就隐藏在黑暗里，地窖里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让朕合计合计……我们现在有四十七人，要出城的有……三十四人。这个数太大，必须分批带着走。”熙澜又开始谋划，“武官们都有自保之力，需要护送着走的就是文官和江家人，这个数量大概是二十多人。城歌，酒楼里的人都是燕倾的手下，你把他们叫进来帮忙。”
　　“好。”城歌出去了。
　　“眼下我们有一种办法潜出城去。”熙澜环视周围一眼，“帝京城中密道不少，有一条数百年前修建的密道，知道的人屈指可数，”她回头看了刘文松一眼，“这条密道直通城外，入口在皇宫南边的绥化门。刘文松，无论我回头把队伍分成几组，第一组你来领路。”
　　“是。”
　　“现在我们来商定从这里到密道入口的路线。”熙澜找出帝京城的详细地图铺开，将起点和终点都用朱砂笔圈了出来：“这里是绥化门，这里是我们现在的容身之处。从城东南角到城南不算远，需要穿过几处坊市，再走城南的主干道升平大街就到了。但最大的难度，就在于贺兰闳已经占领了整个城南。我们要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出城，就要知道他们巡逻换防的时间，找出几个隐蔽的点。”
　　“陛下，他们过来了。”城歌把酒楼的掌柜找了过来，那人一见熙澜就恭敬地对她说道：“陛下，我是主上在这帝京城中安排的暗桩，熟知城中的各条小街小巷，您有什么疑问尽管请说。”
　　“那你知道叛军在城南的布防吗？”只知道地形，却不知道敌人的布防是非常危险的。
　　“贺兰闳布防的地方只有一个。”那人神色变得非常凝重，“任何在城南活动的必经之路，升平大街。”
　　“这么说，我们是必定躲不开他们的视线了？我们中间必定会有伤亡了？”熙澜的神色间又多了一份隐忍，只要行动就会有流血牺牲，而眼下的情况意味着只要第一批人出现，就必定打草惊蛇。人数多了目标大，批次多了越往后越危险。到底选择分批少一些人数多一些，还是分批多一些人数少一些，就成了一个难题。每个人出城先后的决定权都在她手里，到底让谁生谁死，由她来决定。这一次，她必须是心最硬的那个人。
　　“现在我们这群人里面，可以充当护送角色的占多数，所以朕决定出城的批次少一点，每次走的人多一些。”熙澜做出的每个决定都有她的考量，叛军的行动力如何她说不好，出城时间耗得越久变数就越大。现在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不能节外生枝。
　　在场的众人都没有异议。
　　“继续解决之前的问题。”熙澜揉了揉眉心，“掌柜的你过来看看，直到进升平大街之前，这些地方哪里比较隐蔽？哪里能在夜里躲过巡逻的叛军？”
　　“城南地形复杂，汇集的三教九流众多，里面难保不会有贺兰闳的耳目。虽然眼下各家铺面都关上了门，但那些人可不会真的歇下。根据我这几年的情报，这几个地方我们都要避开……”掌柜的将地图上其中一些地方划掉，又点出了叛军巡逻的地方，“他们巡逻的路线是这样的，”他沿着地图上的道路虚虚画出，“所以——”
　　“陛下您怎么了！”众人慌乱地连忙接住差点栽倒的熙澜，一直没动的胡苏风一样地瞬间飘过来接过了她。他两指在她手腕上虚虚一搭，顿时心中又怒又痛：“她之前是不是也累倒过？”
　　城歌看了看一旁又想掉眼泪的玉灵，慢慢垂下了头，“是。”
　　“陛下……”江圣阳隐在众人之间看着眼前这一幕，却无法上前一步。
　　“是我无用，都忘了她还只有十四岁！”胡苏自责地看着憔悴不堪的熙澜，“先赶紧让她休息，划定路线的事交给其他人来做！”
　　“这些交给我们，我这就来找人安置陛下！”燕倾的手下得过他的吩咐，无论如何要照顾好陛下，此时已是他们失职。
　　熙澜虽然虚弱却还残留着一些意识，她感觉大家都围在她身边嗡嗡嗡地七嘴八舌，师父好像还说她什么十四岁……她嘴唇极浅地弯了弯，她明明是十七岁啊。
　　“陛下笑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整个地窖里都安静下来了。
　　十四岁的小皇帝，为国在外奔走，殚精竭虑，舍身忘己想要保护每个追随和选择他的人。即使被身上的千斤重担累倒，仍露出了稚子般的笑容……自古皇帝高高在上众星拱月被人保护，可他们的小皇帝却想以自己薄弱身躯为所有人撑起一片生天——这一刻，他们无法不动容。
　　痴情只为山河故，怜我世人多劫难。
　　赤子之心日月鉴，焚我身躯换太平。
　　…………
　　帝王之道，在天下人心。他不是傀儡，不是黄口小儿，更不是九天之上的模糊身影，他是值得他们一心追随的陛下。
　　叶白瑶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哥哥，你看她，多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