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帝歌》长羚街23号

45、谁道温柔尽敛藏

　　一路乘着帝辇到了文华殿，熙澜在主考席前坐定，看着应试学子在礼官的点名声中陆续进入。这些学子给她行礼过后，自有侍人给他们每个人都散了卷，伴着青炉中渐渐升起的袅袅轻烟，殿中很快只剩下了纸上落笔的沙沙声。
　　熙澜手里也有一份考卷，她看了看卷子又喝了盏茶，时间才过去一个时辰。殿试要到日暮才收卷，熙澜心里郁闷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得使人拿过两本书来看，这时间才过得快了起来。及至日暮时分，待掌卷官和弥封官收了卷，熙澜这才能打道回府，坐了一整天她浑身僵硬，上辇的时候都快要用爬的了。
　　“陛下。”
　　熙澜掀开帘子，玉灵把一个漆盒递了进来。接过盒子的时候熙澜下意识温柔轻笑，看得玉灵晃了神。陛下这几日神神秘秘的不知究竟为公主准备了什么礼物，连她这个贴身宫女都见不得。不过这谜底待会儿就能揭开了，她好奇很久了。玉灵收敛了心神，扬声吩咐道：“去云裳宫——”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幽长的宫道上寂静得只听得见宫人们的脚步声。帝辇到达云裳宫的时候云歆已带着宫人们候着了，今日云裳宫里装饰一新，虽没怎么铺排却别有一番喜庆。看着有一阵不见的云歆向她行礼，熙澜几步上前笑着扶她起来：“今日留朕的饭没？”
　　“当然留了。”云歆能见到她已足够欢喜，当下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袖子往宫里走去。皇兄可是穿着朝服过来的，这说明他是等殿试一结束就直接来了她这里，可见对她生辰的在意。
　　“兄妹”俩难得一起热热闹闹地用了一顿膳，酒足饭饱之际，熙澜拿出了之前未曾离身的漆盒递给了云歆，“这是皇兄给你的生辰礼。”
　　云歆惊喜地接过来，她早在熙澜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个了，知道这应该是给她的，早就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不光是云歆，就连一旁向来稳重的江茉都偷偷往这边儿瞟，更恁论早就好奇得不行的玉灵了。
　　“吧嗒”一声轻响，云歆打开了手里的漆盒后怔住了。玉灵一愣，熙澜指尖轻轻敲着膝盖道：“提出来看看。”
　　云歆依言将盒子里的礼物提了出来，那物件儿也随着她提起的动作叮叮当当地露出了真面目。
　　“哇——”云歆忍不住轻声惊呼，“好漂亮，这是什么？”
　　江茉和玉灵也是呼吸一窒，眼前的这个礼物她们根本见所未见。那繁复精致的一个个小玩意全部被吊成了一串，细线之间坠着一个一个袖珍的铃铛，仔细看着倒有些像风铃。它们似乎都是用纸做的，看起来应该是鹤，每一只都精心地用笔上了色，堂外的晚风一吹，成百上千只纸鹤伴着铃声随风飘动，好看极了。
　　“喜欢吗？”熙澜看着她眼里的笑意便觉得满足，不枉自己亲自动手准备了这许久。
　　“喜欢！皇兄，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云歆高兴得脸上都飞起了一抹红润，她不停地用手抚摸着每一只鹤，显然爱不释手。
　　“这是千纸鹤。”熙澜弯了弯眉眼，“除了皇兄，谁都不知道这个，你是第一个。”
　　云歆却突然哭了。
　　熙澜有些慌乱，“怎么了？”
　　云歆从胸前抬起了头，一双眼睛被泪水浸润，“皇兄，这上面有多少只纸鹤？”
　　熙澜不明所以，“一千只啊。”
　　“皇兄，这一千只纸鹤都是你一个人叠的吧？”见熙澜眼下一片青黑，云歆爱惜地抚上那些纸鹤，她知道皇兄日理万机，能抽出时间陪她已是不易，可它们每一只都被染上了漂亮的颜色，每一只都做得一丝不苟，整整一千只千纸鹤，每一只都丝毫未假于他人之手，这是何等地用心？
　　她就知道她的皇兄是最好的，这一千只千纸鹤，每一只都是他悄悄藏起的温柔。
　　熙澜从未想过会有人这般感动于她的心意，她眉眼一弯，轻轻地笑了，“你喜欢就好。”
　　在她身后，玉灵悄悄红了眼眶。
　　殿试只需一日，阅卷却要好几天。这天熙澜终于拿到了读卷官呈上来的十本答卷，也是诸位考官公认最佳的十本。熙澜拿起来翻了翻，杜默奚和莫琼的答卷都在其中。她嘴角轻轻掀起，唤了小亭子进来悄悄把淡紫玉玦递给了他：“叫他夜里过来挑人。”
　　小亭子垂眉掩目应声称是。
　　夜里，熙澜提前和胡苏打过招呼，今夜不过去跟他练功了，她有正事要办。她在这边回了胡苏，殊不知胡苏此刻也不在宫中待着。
　　“你说他们会挑谁？”胡苏喝一口酒下一步棋，终究还是在意此事，把心中疑问说了出来。
　　“这些人个顶个地有本事，他们无论挑谁都不亏。”叶云染跟着落下一子，这才耐心地劝他，“您既已选择了他们两个，就不要再担心他们做不好。”
　　“你说得对，是老夫钻牛角尖了。”胡苏失笑。
　　重华宫里，熙澜支使城歌看住于孟连的人，独自一人在宫里等来了燕倾。看着他走到她跟前坐下，熙澜把那十本考卷往他面前一推，“喏，自己挑吧。”
　　文试最终的三鼎甲是要由皇帝钦定的，状元榜眼探花就在这十人之中选出。熙澜没忘自己是个给人做嫁衣的，最终决定权还是给了燕倾。燕倾也没多说就拿起这十份卷子看了起来，约摸五柱香的时间过后，他把留在手边的三本推回给了熙澜。
　　“确定就这三个人了？”熙澜拿起卷子依次看了，从上到下的三份分别署名杜默奚，莫琼，季容。
　　“嗯，就这三个。”燕倾肯定地回答。为防引起外面的宫人注意，殿内并未点灯，身处黑暗中感官格外清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熙澜就坐在他身边，他一伸手就能触到她。“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怎么还跟我客气上了。”熙澜听着有些别扭，连周身的空气都开始觉得不自在。
　　“琼林宴在八月十四，”燕倾意有所指，“午后你来一趟舞阳宫，我有好东西给你。”
　　被人关心惦记确实会很开心啊，熙澜好奇像燕倾这样的人会给她准备什么样的生日礼物，“什么东西啊？”
　　燕倾听着她的声音近在耳边，轻轻软软的，像是在说悄悄话，小孩子一般好奇又兴奋。他闭着眼睛也能勾勒出她此刻的每一丝神情，手指痒了痒，终究还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很快你就知道了。”
　　黑暗中，熙澜无声地扬起一个稚童般的笑容，她已经开始期待那一日的到来了。
　　此次恩科的全部结果都已经出来了，文试状元为杜默奚，榜眼莫琼，探花季容；武试状元单蒙，榜眼莫琼，探花严绍衡。那莫琼本不是风头最盛的人物，可如今他成了文武双榜眼，一时间在帝京中引为奇谈。
　　新科进士向来是人人相争的乘龙快婿，前三甲的状元榜眼探花更是炙手可热。进宫赴琼林宴的当日，五人身着大红袍，头戴金花乌纱帽，脚跨金鞍红鬃马，前呼后拥地经过天衢大街。杜默奚和单蒙打头，莫琼居中，季容和严绍衡殿后，一群人在旗鼓的开路下浩浩荡荡地向皇宫进发。街道两旁挤满了百姓，所有人都争相往前想亲眼看看这难得一见的盛景。这个当头，老人看热闹，小孩儿看稀奇；男人看了羡慕嫉妒，女人看了芳心荡漾。
　　“诶诶诶诶，来了来了……”
　　打头的两个分别是文武状元，两人并排骑在高头大马上，一个儒雅和煦，一个英武阳刚，教人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个是文哪个是武；中间单单一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双榜眼，看着倒是不大出挑，神情也不似别人欣喜，倒是人不可貌相的典范；最后边儿两个就不一样了，他们一出现就引得诸多女子争相来瞧，两位少年明显比前面几位更受欢迎。少年意气足风流，季容外貌清秀一身书卷气，严绍衡俊朗潇洒挺拔如白杨，真真是一双芝兰玉树的探花郎。
　　一群人在诸多百姓的目送下过玉带桥进了宫门，街头热潮才渐渐散了。此时的宫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叶白瑶今日跟着哥哥入了宫，她特意换上了男装，为的就是能再偷偷看他一眼。她和哥哥都是不能暴露于人前的，若不是胡苏前辈心软，她根本不可能有这个机会。
　　此刻她跟哥哥和胡苏前辈站在一角隐蔽的阁楼里望着下面的情形，陛下坐在上首正与他们开琼林宴。他今日真好看，想必方才游街过来时风光得很。可是，这些都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她垂下了眼帘，纤细的睫毛微微颤抖。因她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所以也不曾注意到身边的动静。
　　“真是个好孩子对吧？只是可惜啊……”胡苏看着叶云染摇摇头，说出的话意味深长。叶云染微笑着回过头来，“可惜什么？”
　　“可惜那孩子的心不在你身上啊。啧，她甚至都不知道你对她——唉。”胡苏替他叹气，那唉声叹气的样子看得叶云染有些发笑。
　　“没有什么可惜的。”叶云染眼中浮上一抹怅然，“我本不是长寿之人，和谁在一起都是耽误，我怎舍得耽误她。她值得更好的人，有人比我更在乎她不是吗？只是不知道，往后的日子是否能如他所愿……”
　　严绍衡今日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顺风顺水近二十年，如今又高中探花，说是上天的宠儿也不为过。他生平里的遗憾事不多，唯有一件遗憾到现在，若再遗憾下去恐怕他也不会好了。高兴之余最易突然伤怀，两杯酒水一下肚，他起身离席出来透气，却不想会遇到自己正心心念念的人。
　　“阿瑶？”他不确定地开口，一时间不知自己此刻所见是真是幻。
　　叶白瑶大惊，她就不该单独下来。趁他还未醒过神来，她转身跑回了阁楼。严绍衡失魂落魄地看着她离开，“不是梦吗……”
　　午后，琼林宴散了，各人的官位也有了着落。熙澜满意地离席，甩甩袖子兴致勃勃地往舞阳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