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帝歌》长羚街23号

3、生逢乱世

　　重华宫，帝寝之地。
　　熙澜躺在明黄的龙榻上，双眼闭得很紧。殿内明亮的烛光透过帷帐洒在她的脸上，照见了她紧锁的眉头。宫中的侍女内监都屏息凝神而立，眼观鼻鼻观心地不错一下眼珠儿。这个时候有资格在榻前侍奉的也只有皇上的贴身嬷嬷和于公公了，他们都是陛下身边能依靠的老人。
　　“都三个时辰了，陛下还是这么不省人事，这一拨拨熬出来的药一口也喂不进去，可如何是好？”江茉担忧地看着榻上那道安静的身影直叹气，“还有那燕公子，怎么是他把陛下带回来的？那个时候他怎么会在九覃殿？”
　　于孟连不答，他看向熙澜的目光倒有些意味深长：“陛下的身子烧了三个时辰，虽说是人事不省，可每一个给陛下看过的国手都说陛下的身子没什么问题，唯有她全身的经脉里有一股热流在体内重复不息地流动——”
　　江茉有些不解地抬头看向他，正好他的视线也阴沉沉地看过来：“还有燕倾的出现，你认为这一切都是偶然吗？”
　　江茉沉默。于孟连把视线重新移回到熙澜身上，他的声音尖细中浸着一股阴沉：“恐怕，我们的小主子早已在咱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了……”
　　熙澜不知道她身边的暗流汹涌，她现在正陷在一片记忆的深海中昏昏沉沉，也隐约知道自己正昏迷着，脑子里还被动地接受着身体宿主留给她的信息。
　　她叫陆瑶，今年十四岁，比自己现代那世小三岁，是大长公主唯一的孩子。至于她为什么会由一个郡主做了皇帝，那是由九年前朝中的一场暗害引起的。先帝膝下子嗣凋零，尚在襁褓中就夭折的皇子公主不知有多少，最终的结果是皇位的继承人竟只剩下了嫡长子一个。
　　事情发展成这样的原因大家心照不宣，皇后是贺兰家的人，皇族式微，就连先帝也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样。这位嫡皇子是贺兰皇后之子，亦是陆瑶的表哥慕云深，自然毫无意外地入主东宫。表哥与她同岁，九年前她与表哥陪同先帝在行宫避暑时遭到了暗杀。在那场暗杀中表哥丢了性命，而她却侥幸活了下来。被太医救回来的时候，她已变成了太子，先帝对外宣称安阳郡主陆瑶已死，活下来的，是太子慕云深。
　　说起来也无非是一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就这样，她女扮男装登上朝堂，顶着慕云深的身份直到现在。而安阳郡主陆瑶，早已死在了九年前的那场暗杀中。
　　成为太子后，她就被迫开始学习帝王之术和治国经略，通读研□□王必看的典籍。因着真正的太子受贺兰家控制不曾习武，为不露破绽，她的生母又让她放弃了从小打下的武学基础。
　　在她十一岁那年，也就是三年前，先帝驾崩。同年她登基称帝，年号宁泰，世称宁泰帝。这个时候的慕家皇朝已日薄西山，大厦将倾未倾，朝中外戚势力盘踞，她这个刚登基的皇帝和她身后的皇族势力支撑得很辛苦。朝堂的争斗她本不想参与，奈何这个位置上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她不想作为总有人推着她让她前进，她不想跟外戚斗又害怕最终被他们所吞噬。
　　就在她的意识自由被限制得越来越紧的时候，在一次被刻意安排的皇家狩猎中，她遇到了自己的师父。
　　是的，师父。光瞧外貌任谁也不能相信这个闷骚又牛气哄哄的小老头儿就是当世闻名的七情谷主胡苏，可世事总喜欢跟人开玩笑。
　　这在她看来怎么看都是一件挺玄幻的事儿，按现代那世的说法叫狗血。可按师父他老人家的说法是，人家难得出谷一次去寻访自己的老友，奈何那日命中出现了异数，他在经过大齐的京都时抄了个近道儿，没想到就在狩猎场上遇见了她。
　　这种说法其实很乏善可陈，她从不相信任何无缘无故的事，这气性大的师父虽说他是多么独具慧眼英明神武云云，收她为徒后却又对她不管不问了。
　　熙澜在睡梦中抿了抿唇，看来陆瑶对她的这个师父很有一些怨念哪。也是，胡苏在围场里那日视所有人为无物，众目睽睽之下把一颗她至今也不知其名的药丸不由分说塞进了她嘴里，只说等契机一到就能彻底改变她。这契机她等了三年，他也从未教过她任何，最终什么也没有等到，如何能不怨？
　　其实没必要啊。熙澜怅然，人们总是责难于给你画了饼却不能让你充饥的人，肯教是好事，不教也没什么，为了不教耿耿于怀很久更不值得。
　　不过……如果那个契机被她宁熙澜等到了呢？又或者说那个所谓契机就是她的到来呢？如果一切真如她所想，那么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胡苏要等的徒弟其实是自己呢？
　　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她也无暇细想，因为在她十二岁那年，燕倾来了。
　　他是大齐邻国北燕送来的质子，在北燕皇帝的众皇子中行六。那年他十三岁，据说是他主动请缨来大齐当质子，北燕的百姓对他这一举动感动不已，都说他是为了北燕的安危才自愿踏入这危险境地的。当时的她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大长公主说过，燕倾的生母在北燕地位低下，他是在母国被打压得难以发展才到大齐另寻出路的。虽然他这么做处境会更加艰难，然而伴随着风险出现的还有机遇，他也能一手培养自己的嫡系势力，又怎是为了国家？
　　不过在现在的宁熙澜看来，这个决定看似简单，却也不是谁都有魄力真正付诸行动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能做出这般举动的必定是个狠角色。可惜，一开始的她还不知道这位北燕质子的厉害，或者说，整个大齐都不知道。
　　按说邻国质子到了大齐应在帝京城中赐他一座质子府，把他像一只金丝雀般囚起来。然而那时候燕倾在她和众臣面前委婉地拒绝了，他表示只需在宫中赐他一座宫殿足矣，言下之意是他不喜在外乱跑、也不想见不该见的人、更不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真是好识相的口气，不知为什么，她当时一听就想拒绝，可那些大臣的心思却活络了起来。一介质子，在母国尚且处处受打压，在大齐的皇宫里又能翻出多大的浪来？把他放进皇宫里，便更容易监视甚至软禁他，另一方面还能变相地保护他躲避来自母国敌对势力的暗杀。这位质子提出这样的请求，八成是想求个托庇，双方各得其所，何乐不为？
　　贺兰闳等外戚势力则想得更远，这质子在很多人看来不算什么，可也不是简单角色，他若进宫，势必会牵制住皇帝的部分势力，这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
　　多方各怀心思，却一致地认同了燕倾的请求，转而全部请她下旨让燕倾入宫。她——哦不当时是陆瑶，见此情形只得答应下来。自此，燕倾就住进了舞阳宫。从那个时候，她才慢慢看清了自己究竟是关进去一只羊还是放进来一头狼。
　　对了，燕倾是知道她是女儿身的，这等机密大事他是如何得知？
　　脑海里似有回应地浮现出一方浴池，那是在燕倾进宫三个月后的一天夜里，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日子，御书房突然着火，惊动了她身边的影卫。在夜里，御书房是宫中把守的不二禁地，一旦着火就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她手下有一半的影卫去了御书房勘敌救火，里面的诸多机密重要物件无论如何也不能有失。
　　这边影卫刚走，那边就有一队不明身份的人出现在重华宫外，和留在她身边的剩余一半影卫交起手来。影卫被牵制住了，然后……燕倾就身着一袭华丽红衣出现在了她的浴池边。
　　彼时她听到外面动静也顾不得洗澡就要穿衣，结果还没从浴池中出来就见到了他。虽然她立刻把大半身子沉入水里，但还是被他看到了那初初发育的起伏。这一下纸里包不住火，她最大的把柄落在他手里，从此她在许多事情上便受制于他。
　　为了探清她的秘密他胆敢火烧御书房，来的时候他本人依旧穿平日衣着丝毫不怕被人认出。她知道他主动选择进宫不安好心，却没想到他会把这皇宫当做他的大本营，他的行事胆大妄为至此，骨子里也张扬霸道至此，偏偏在表面上他还是一副寄人篱下的内敛模样。
　　那个时候她还只是陆瑶，对这引狼入室的后果并不十分在意，除了要受到燕倾的一些压制之外，她觉得这样也相当不错。她知道他的野心绝不止于北燕，更在大齐，看着先帝和大长公主拼尽心血固守的慕家皇朝被异国人从里面被一点一点蚕食，她的心里竟只有变态般的快意。可以说，若不是为了生存计，她都想把所有的底牌拱手让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