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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月色下的泪光 ...

  •   燕倾眸色沉沉地盯着熙澜不语。她的手在发抖,她眼里的光已经破灭,她一寸寸地抚过那张脸似乎在怀念什么又似乎想要永远记住什么。
      妈妈,就是娘的意思吧。
      不是陆瑶的母亲,是她自己的,娘。
      她——
      他突然发觉,除了称她为陛下之外,竟再找不出一个属于她的称呼。
      至亲骨肉分离,“再见”却是刀剑相加,等明白过来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镜里空花。愈是想念,愈是深知此生绝无再相见的可能。
      “陛下。”江城歌和影卫们解决掉了刺客。一同过来向他二人复命。
      “陛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他立刻发现了熙澜的不对劲。陛下似乎正沉浸在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中,眼神也与平时大相径庭,最令他在意和不安的是她竟然在颤抖着手极仔细地寸寸抚摸着一个女刺客的脸!
      那个女刺客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如此对待,眼见得其他同伴已尽数死去,她咬碎了藏在齿间的毒药,眨眼间就断了气。
      熙澜的手颓然垂下,喉咙哽咽,双眼涨得生疼。燕倾侧首低声吩咐:“迅速清理此地。”
      “是!”这几个人果然训练有素,一声令下立即开始行动。
      “主子,那这个刺客——”
      他指的是现在还在燕倾手里的女刺客。
      燕倾抬眸瞥一眼自己的手下,那人立刻从他手里接过尸身就要带下去处理。
      “等等。”熙澜抬手制止。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张脸庞,温柔地为这个女人拭去了唇角的血迹。她竭力控制住即将要汹涌冲出的悲伤,怎么也不舍得把目光移开。
      她把指尖深深嵌入掌心,但是没用,她快要绷不住了。
      “抬走吧。”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那个女人的尸身终究是与熙澜擦身而过。
      “还有,”熙澜背过身去不敢让自己再看。她仰头费力地呼吸一口空气,似乎正在做一个非常重大而又艰难的决定:“毁了……那张脸。”
      燕倾眼神凝住。
      空旷的庙外一片寂静。很快,刀剑划破皮肉的嗤啦声轻轻响起,在这寂静的月夜格外清晰。熙澜立在原地一声一声受着这凌迟的声音,该结束了,这幻想该结束了,所有自己奢求的温情都应该再由自己亲手打碎!没有母亲,没有亲人,没有就是没有!她不想让那个女人顶着母亲的脸腐烂,她不想再让自己舍不得!
      她浑身抑制不住地战栗着,终于忍不住回头。燕倾定定看着她,这一幕,他恐怕永远也不会再忘。
      忘不了,在昏暗的月色下,她转头侧目中,那悲伤而又隐忍的泪光。
      熙澜一步一步拖着身子往太庙殿外走去,步伐迟缓而沉重。自那夜她第一次在重华宫里醒来,她就不得不用上全部心神去和身边的每一个人周旋。她必须冷静小心,必须谨慎权衡,因为每一场明里暗里的交锋背后都牵扯着丝丝缕缕的利益消长,每行差踏错一步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她付不起这种代价,以至于多日来一直担惊受怕,即使直面杀戮和死亡她也只能逼着自己一定要坚强。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她敛下了所有的孤独和害怕,在这非人的囚笼里隐忍求生,今夜之事,无疑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名为“坚强”的堤坝终于被冲垮。
      “陛下——”江城歌看她行走的路线不对,这么继续走,出不了太庙的正门。
      熙澜知道他要说什么,可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一出去就会被于孟连看出异常。她好不容易才支使刘文松避开这里去秘密执行一项任务,怎么也不能在此时露了马脚。
      “朕——先行入辇,”熙澜努力不让泪水决堤,却因此憋红了眼眶:“朕从侧门走,让他们……不必再等。”
      “……是。”江城歌见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他第一次见如今的她也是这般难受,这如同自己幼弟一般的少年,受着旁人看不见的伤,却无处喊悲,不能诉苦。
      熙澜先行从侧门出去坐上了帝辇,江城歌迅速从正门出去把熙澜的意思跟于孟连三言两语讲明,又以陛下触景伤怀身体不适为由先护送她回宫了。
      与此同时,刘文松正带着手下出现在了他们本不该出现的地方:司衣局、慎刑司、孔贵嫔特开辟的小厨房……当然还包括冷宫。那人说了,进去抓人只需动手不必废话,行动一定要狠准快,贺兰家的这些杂鱼们,带出来后立刻集中处死。至于这次出师的名目么,她也说了,这些人都是与大长公主忌日相冲的邪佞,为了大长公主能够魂魄安宁,自然是要去邪佞,保平安了。
      太庙大殿二门外,贺兰嘉儿得知了皇帝先行回宫的消息惊怒交加,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正当她暗自不安焦急之时,一名御林军跑到了禁军统领跟前向他汇报宫中如今出了岔子,陛下手里的影卫出手,以“去邪佞,保平安”为名,从宫中各处抓了数十名宫人,集中起来就地处死了!
      什么?!太庙外围还未散去的众臣听到这个消息都惊诧不已,影卫本身是不会擅自行动的,这是谁下的令?不少人下意识望向于孟连,却发现此时后者的脸色比他们更为震惊,震惊之余还有些难看,显然不是他。
      那么究竟是谁下的令?即使于公公和陛下的影卫统领过从甚密也无权调动影卫做事,那么除了他,有可能调动还有权调动影卫的也只有——
      答案在众臣心里呼之欲出,这如此地令人意外,每个人心里都被悄无声息地压上了一块巨石。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陛下他为何要这么做?
      熙澜这么做的原因恐怕身为贵妃的贺兰嘉儿最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所以她才明白是事情败露了,可是随手抹杀数十条性命,还就地处死,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贺兰家的三爷这时也冷汗直淌,他听着从那御林军嘴里蹦出来的一个个词眼儿心里一点点收紧,司衣局慎刑司还有哪个后妃的小厨房,甚至还有冷宫……这些眼线全都是自己辛苦多年安插进宫的,居然一下子就全没了,全没了……
      贺兰闳到了这时候已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猛地回头盯住了自己那不成器的三子,眼神凶厉如鹫鹰,几乎要把这个坏他事的孽子撕碎。
      贺兰三爷半死不活地耷拉下头,皇帝居然连冷宫里的那个眼线都能挖出来,那很有可能在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所有计划!那么到底是谁泄的密呢?对,是贺兰嘉儿,是他的那个好侄女!她是老爷子那边的人也最听老爷子的话,他就说么,什么不想委身于那个傀儡皇帝和自己联手,这分明是老爷子唆使她这么干的,他倒是想看看,这爷孙两人对自己到底安的什么心?
      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陛下这一手实在是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于孟连此刻也有一肚子话要问熙澜,他也想问问,陛下安的什么心?她到底想做什么?
      折腾大半夜的三七终于结束了,于孟连匆匆回宫去找熙澜,哪知玉灵和江城歌双双挡在了寝殿外,说陛下回宫后即刻下令,今夜所有人一律不见!
      于孟连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自己第一时间赶回来就吃了这么大一个闭门羹,偏偏人家是陛下自己还不能做什么,这——等等,找刘文松,他也想问问这位同盟什么时候对新来的小主子这么言听计从了,居然连他也要隐瞒!自己真是气糊涂了,原本一直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哪里去了?还有这位陛下,他就不信她能一直躲着自己不出去!
      他哪里知道熙澜一回宫就拒绝见任何人根本不是为了躲他。偌大的寝殿里寂静无声,熙澜熄灭了殿中的所有灯烛,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窝在了寝殿角落。她的泪水小溪般淌过脸颊,双手死死攥住衣摆,生怕一个不用力就控制不住哭出了声。囚笼里沉重的锁链已搭上了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逃离囚笼太难了,她只不过是个再微不足道的人,一个权力机器碾压过后就灰飞烟灭的人!是她自己抹杀掉了最后一丝温情的可能,她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她的嘴唇抑制不住地颤抖,察觉到心里的一腔悲痛就要溢出舌尖忙抽出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口。越是压抑,越是悲痛,她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么痛苦,好像心口上被人硬生生剜掉了最柔软的一块肉。
      因为一直压抑着不出声她几近窒息,不得不大口大口喘气,眼前一阵发黑。渐渐地,黑色褪去,红色渐渐清晰,窗外渗进来的昏暗月光一洒,那片朱红便泛起几片波光粼粼,银流微动。
      是燕倾。
      熙澜心头一颤,是他。他在黑暗中沉默着,静静地立在她面前。
      熙澜眼里划过一丝凄然,从头到尾知晓她为何如此悲痛的,这世上只有他了吧?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来了。
      终于找到了也许可以诉说委屈的人,这一刻,她抛开了所有的顾忌,紧紧地抱住了他。
      泪水悄无声息地汹涌而下,迅速沾湿了燕倾的衣摆。而他只是沉默着,不安慰也不躲避。虽无声,却压抑,他能感觉到她极力压抑至颤抖的悲伤,她死死地攥住他的衣摆,愈用力,愈揪心。
      欲恸哭不能,唯有饮泣。
      只是在这无声饮泣的深处,却燃着一团倔强不屈的火,怎么也不肯熄灭,即使只有小小一团,竟也灼烧出几欲撕裂黑暗的光!
      在那火焰光芒下跳动的,是一颗永不妥协的心。
      夜已过半,殿中无声饮泣的少女终究渐渐耗尽了力气,松开了他。见她就这样依偎着自己昏睡过去,燕倾眸光一紧,弯下身小心地把她打横抱起,向榻边走去。
      把她妥当安置在榻上,燕倾直起了身。借着月光,他看到了她眼角残留着的晶莹。他沉默地看着她,伸出修长手指,缓慢而温柔地为她拭去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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