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帝歌》长羚街23号

1、梦醒身处飘摇位

　　“熙澜……”
　　“……宁熙澜？”
　　是谁在叫她？
　　“熙澜，从今天起，你我的身份就互换了呦，永远永远……”
　　什么？
　　“你是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心里一阵茫然，声音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急切。
　　“嘻嘻……终于说话了，我是陆瑶，也是慕云深……”说到这里那道声音语气一顿，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嗯，那个身份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话说得让她整个人更懵，那人说的身份是什么？他又是什么人？这声音似乎无处不在，无孔不入，那人又藏在自己重重的意识迷雾之后……为什么对方看得见自己，而自己却看不见对方？这种感觉让宁熙澜十分不安，她讨厌对方那种神秘的调调：“你找我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嘛，你我的身份就要互换了……”那声音听起来颇有些幸灾乐祸，怕她听不懂又给她解释一遍：“我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可我不想在那边待着，就只好找个符合我磁场的人替换了啊……”
　　替换？！另一个世界的人？
　　“嘻嘻……”依旧是那个狡黠又讨厌的声音，笑声可恶，还在她耳边不远不近地继续说：“你要当的可是皇帝，而你现在的一切就都是我的，不可以再换回来了呦……”
　　宁熙澜在梦里眉头皱得死紧，皇帝？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行不行，这太荒唐了！她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是在梦里，梦中所有潜藏的情绪都会放大。这是在她的梦里，还容不得别人来指手画脚！
　　“你这装神弄鬼的东西，”她冷笑，“你凭什么替我做主？告诉你，给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滚！”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你这样的性格，过去那边一定会吃亏的。”那声音被骂了居然也不生气，“不过这已经成了不可逆转的事实，等你梦醒了，就会明白的……”
　　不可逆转的替换？！宁熙澜听到这里头皮一炸，明知道这是在梦里却诡异地相信了：“不，我绝不跟你交换！”
　　宁熙澜又惊又怒，她不要去另一个世界，她在这个世界过得好好的，她还有最爱的父母，有可爱的弟弟，还有她眷恋的一切！如果她去了另一个世界，就是完全斩断了她与亲朋好友们之间的所有缘系！
　　“已经迟了呦，你根本反抗不了的，”那个可恶的声音得意洋洋，“你原有的肉身不会消亡，我会替你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下去的。哦，放心，你的父母兄弟不会知道这一切，他们更不会为你伤心的呦……”
　　宁熙澜心头蓦地一酸，她就是走了，睡在隔壁的父母也不会知道。不可以，不可以，这该死的人左一个不可以反抗右一个不可以换回来，她凭什么对自己说不可以？！宁熙澜在梦中愤怒得整个灵魂都战栗起来，“你给我滚！你说的那些我全都不稀罕，滚！”
　　“不好意思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点一点地抽离？”说话的声音温柔得像沁了毒，“不要害怕，很快就过去了。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和你互换身体之后就会把灵魂通道彻底摧毁，你过去了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呦，好好在那边挣扎吧……”声音的主人面对宁熙澜一再的冷脸终于动怒，言语刻薄恶毒，像一把利剑毫不留情地对着她的心窝子挥手刺下——
　　“不，不！”宁熙澜惊恐地发现这种感觉真实得可怕，她拼命地挣扎着抗拒离开，意识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柔而不容抗拒地推离这里。她的心瞬间降到了冰点，心里的惊恐和愤怒不甘被激到了最高：“不！！！”
　　这一声喊得凄厉悲愤至极，似要呕出她的全部心血，听得人不寒而栗。
　　……
　　意识混沌朦胧，她想动一动都很艰难。耳边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却可以感觉到下面有数十道目光正注视着她。
　　等等，下面？
　　她费尽力气艰难地睁开眼，入目的是一间巨大而又金碧辉煌的宫殿，下面乌泱泱的文武百官分列而立，个个屏息凝神仰首看着她，那些目光，或惊吓或嘲讽或冷漠或……怜悯。
　　宁熙澜陡然睁大了双眼，她真的被替换了？她心头狠狠一抽，左手下意识地想收拢攥紧，却被手底下冰冷且凹凸不平的事物硌得生疼。她慌乱地低头一看，手底下被她抓着的是龙椅扶手上一只纯金打造的九爪蟠螭盘龙，在殿中明亮的灯火下熠熠生辉，尊贵无伦。
　　她的眼睛被这事物的尊贵刺得生疼，心也随之坠入了冰窟。是……真的。
　　这个不可更改的认知她难以忍受，身子里的力气也似乎在一瞬间被抽干。她的视线勉强下移，身上一袭玄色金纹龙袍撞入眼帘，那袍角上尊贵而睥睨的纹路让她的心又是一颤。
　　“陛下莫不是伤心过度？”底下有人悄悄嘀咕，立刻换来前面一个人一记凌厉的眼刀。宁熙澜的意识被这一句话拉回到现实，正殿，龙椅，百官……此刻她在上朝，她不可能去装傻，更不适合用失忆来蒙混过关。伤心过度？她头脑一震，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视线一转落到了跪在自己脚边的小太监身上。或者说，是他的手上。他把一个垫着黄绸的精致托盘高高举过自己头顶，尊贵的明黄丝绸上，一枚染血的螭纹玉佩静静地躺在那里，流光溢彩的玉色因为那血多了几分森寒。
　　宁熙澜的瞳孔猛地一缩，大片的记忆在下一瞬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脑海。眼前浮现出一个意气飞扬的绝代佳人，这女子是她这个身体原主的生身母亲，是当朝尊贵的嫡亲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同母胞妹，是她现在这个身份的亲姑姑。
　　她死了。
　　那么，“伤心过度”也是应该的了。
　　宁熙澜在心里冷笑一声，事实上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对大长公主的感情可没那么深，大长公主是忠实的皇权维护者，而那位是早早被先帝和大长公主禁锢在龙椅上的傀儡，恨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伤心？当今朝廷为外戚所控，皇室政权也处在风雨飘摇当中，天下那么乱，大长公主和先帝一样死在了外戚手上。
　　现在这大殿下面站着一群各怀心思的大臣，而在这些大臣当中，又以贺兰外戚的势力为首。那站在百官首位的精明老者，不正是贺兰家的最高掌权人贺兰闳吗？
　　“陛下，您现在身上可好些了？不如让夏太医再给您瞧瞧？”贺兰闳年岁在五十上下，一身墨兰的朝服穿在身上显得他官威势重。他身材高大，周身的气场凝重压迫，神态傲然，一双眼中精光凌厉刺人。
　　宁熙澜心里立刻升起了浓浓的警惕，可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异常。她冷眼看着玉阶下那个颇具威严的老人，他在这大殿之上堂而皇之地把大长公主至死不肯离身的皇族玉佩带到自己面前，是赤裸裸的挑衅与示威。
　　以及，震慑。
　　“不必，”宁熙澜的神色很冷，“关于大长公主的丧葬事宜一切着礼部负责，按辅国大长公主的仪制下葬，退朝。”
　　她还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说话方式，这个时候言多必失，只能先撑下这个场面来再说。
　　话一出口，她立刻发觉自己连声音都变了。
　　殿中诡异地静了静。宁熙澜心头一跳，怎么了？难道是自己出错了？
　　“陛下……大长公主生前就已经是辅国大长公主……如今可需追封？”半晌，礼部侍郎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提醒。
　　追封——原来是为了这个。宁熙澜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尽量不动声色：“既如此，就追封为镇国大长公主。”镇国公主是大齐制下等级最高的公主封号，这样总不会错了。
　　礼部侍郎小心地看了丞相贺兰闳一眼，佝偻着瘦削的脊背躬身，“遵旨。”
　　“稍后朕会拟旨，都退下吧。”宁熙澜不敢再继续下去，生怕露了什么马脚。
　　“退朝——”身后的内侍总管尖着嗓子宣布。
　　群臣躬身告退，见皇帝没有先行离开的意思，便只得在皇帝的注目下陆续退出。
　　宁熙澜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离开，面色微微发僵——她不熟悉这里的路该怎么走。
　　大殿殿门被打开，殿外的风雪呼啸着刮入殿内，顿时刺激得熙澜浑身颤抖。不过转眼功夫，殿中只剩下了一片冷清。
　　“陛下，咱们也该回去了。”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尖利阴沉的声音。熙澜一惊，这才反应过来是内侍总管于孟连还没有离开。她直觉地讨厌这个声音，眉头一皱转过身来却并不看他：“你先回去吧。”
　　于孟连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语气阴沉沉的：“是。”
　　话音落下，他悄无声息地从大殿后方的小侧门出去了。宁熙澜皱了皱眉，看了那闭合上的小侧门半晌，身子突然打了一个哆嗦。
　　冷，太冷了，冷得她好像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熙澜揉搓胳膊的双手顿住，转头抬眼望向殿外。宁泰三年的初春还下着大雪，天地一片灰蒙，让她有些分辨不清皇宫的轮廓。而她便在这混沌冰冷的灰白囚笼里，无力地想透过这囚笼看清楚外面的世界。
　　可是，不能。这天地太大，而她太渺小，她原本所在的那个世界已经离她太远，而且只会越来越远，再也回不去了。再也——
　　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