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世界的你》晏宁

24、第二十三章 萧墙之内

　　不知不觉已经入秋。
　　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是初春，而现在到处都是泛黄的秋叶，风也渐渐夹了凉意。我穿着新裁剪的明蓝穿花秋装，缓步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秦姨，可知皇母因何事召见？”
　　带路的老嬷嬷谨慎地答道：“回王爷的话，老身只是负责传话的内侍，女皇陛下的心意又怎是小的们可知晓的。”
　　我眸光闪了闪，终究还是温和笑道：“是本王考虑不周，难为秦姨了。”
　　走到拐弯处，秦嬷嬷的脚步顿了顿，随即侧过身子靠宫墙站着，敛眉顺目地低着头。
　　“怎么了？”目光瞥见不远处缓缓而来的轿子，我心下了然，也跟着她一起侧身低头站着，静候那人走过。
　　明黄的流苏在我眼前晃动，半晌，一双做工精细的靴子进入我的视线，心中没由来的一跳，我一抬头就撞入一双满含威严的虎目之中。
　　额角突突地跳起来，我勉强镇定心神，恭敬地行了一礼：“皇姨。”
　　站在我面前的宫装女子正是皇母的亲妹妹——禄亲王，她细细打量了我半晌，这才笑道：“夏儿长这么大了，竟是这般亭亭玉立、风采出众，皇姨都快认不出了。”
　　“皇姨取笑侄女呢！”我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又说道，“若敏妹妹才是才貌双绝，听说萧将军对这个徒弟赞不绝口，连皇母也常常对我夸起她。”
　　敏锐地捕捉到那双眼中一闪而过微妙情绪，我静静地低下头，嘴角悄悄弯了起来。
　　果然，围绕那人身边的低气压明显有所松动，她略显刚硬的唇线渐渐变的柔和，眼底是与之外貌绝不相符的慈爱，似叹了口气般：“敏儿这孩子……”
　　完全是一个疼爱女儿的母亲口气。
　　我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又抬眸看了她两眼。身板厚重，虎目生威，全身上下无不流露出一股皇家贵气，她虽是皇母的亲妹妹，但姐妹俩长相并不相似，反而纪若敏更神似皇母一点，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隔代遗传，也难怪皇母那么疼她。
　　无意义地寒暄一阵，禄亲王终于重新坐上轿子。我立在飒飒秋风中，目送着那顶明黄的轿子遥遥远去，心中突然倍感空虚，无意识地握紧拳心，这才发现手心全是泠泠的冷汗。
　　“王爷，该走了。”秦姨有些沙哑的声音唤醒了我。
　　我回过神，冲她礼貌一笑：“走吧。”

　　勤政殿。
　　我从容地跪拜：“千夏拜见皇母。”
　　女皇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神色疲倦地冲我摆了摆手，我了解她的意思，随即起身默默站立在一旁。
　　等到女皇批完所有的奏折，夕阳的余晖已经透过木质的窗户投射进来，殿内笼罩着暖洋洋的橘黄色，让人紧张的心弦不由得放松许多。
　　“夏儿等累了吗？”皇母看向我，语含关切，又皱着眉转向身后的小内侍，斥道：“你们怎么做事的，怎么也不给王爷引个座？”
　　那两个小丫头吓的立马就跪下了，小脸煞白煞白：“女皇陛下恕罪，我们不敢自作主张……”
　　“不机灵的家伙！”女皇不耐烦地挥挥手，“自己下去到内惩院各领三十杖。”
　　“多谢陛下！”两人听见只是接受杖刑，激动的千恩万谢，又拜又磕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跌跌撞撞地下去了。
　　我强压住心底的不适，笔直而倔强地站在空旷的大殿上。
　　“夏儿，你过来。”
　　我咬了咬下唇，嘴里顷刻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沉默着走近高贵的女皇——我在这个世界的母亲，嘴里的味道被浓浓的苦涩代替了。
　　我低垂着眼：“不知皇母找千夏来所谓何事？”
　　女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说道：“夏儿，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千声弄死了你最爱的小猫后，你也是这样一副表情，不说话也不哭不闹，但雨儿和声儿硬是被你这副模样吓哭了。”
　　我有些茫然地蹙眉。
　　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渐渐的，遥远的记忆隐隐浮现，灵魂仿佛从□□中抽离，从空中仰望这个陌生的世界。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一个白衣少女倔强地仰面站着，大雾模糊了她的神色，只是一股含着愤怒的悲痛穿越了无尽的时空滚滚而来。
　　这是谁的记忆？千夏，是你吗……
　　“夏儿……”女皇轻声唤我的名字，像每一个母亲在为自己不听话的孩子担忧，“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对自己看中东西的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执念，得到后绝不放手；对不感兴趣的东西，无谓的潇洒至极。”
　　我无法出言反驳，因为我不是她口中的夏儿，我和她，终究是两个世界的陌生人。
　　“那只叫吱吱的小猫，被你葬在御花园的荷花池旁吧？”女皇的眼神有些迷离，像在回忆久远的过去，“一次朕从御书房回来，就见你在荷花池溿默默站着，那样倔强坚定地神色，真的不像一个年仅八岁的孩童。”
　　“眼角明明有泪，却硬是不让它们落下来。”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你这个孩子不简单，定不会辜负我的。”
　　女皇顿了顿：“诺言。”
　　青衣女子悄无声息地落在案前，手中捧着一只精致的锦盒。
　　“夏儿，打开它。”
　　我依言上前，伸手打开女子手中的锦盒，待看清盒中的东西时，不由得吃了一惊。
　　“皇母，这……”
　　不理会我的惊诧，女皇面色沉静，神色安然，她吩咐道：“戴上它。”
　　冰冷润滑的翡翠玉扳指套在我的拇指上，我只觉全身都被一张看不见的网套住了，指尖微微发着颤，寒气慢慢从脚底涌遍全身。
　　翡翠——帝王玉……吗……
　　“夏儿，你可明白朕的意思？”高高在上的声音含着压迫，逼得我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不明白，怎么能不明白，我苦笑。袖子下的双手紧紧握成拳，我深吸了口气，俯身向女皇行了个大礼：“千夏多谢皇母！”
　　女皇满意地点头：“起吧。”
　　我依旧跪着。
　　不等女皇发问，我就沉声说道：“请皇母相信千夏所做的决定，夏儿以前不曾让皇母失望，往后，也会一样。”
　　“哦？”女皇微眯了眼，“你是说朕不信你？”
　　扛住隐隐而来的压力，我倔强地仰起头，大胆地直视女皇的眼睛：“夏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个会为小猫哭泣的夏儿，早就长大了。”
　　现在的她，也会喜，也会悲，也会笑，也会怨，却独独不会落泪。
　　时间洗去的是记忆，空间却带走了一个人的魂魄。
　　她不再是过去的她，她在这个世界寻找不再寂寞的良药，可以让人得到幸福的古老咒语，她虔诚地许愿，于是，幸福真的降临。
　　那个骄傲的，倔强的，脆弱又坚强的男子，是神赐予的福音，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不愿放手的温柔眷恋。不管未来如何，不管过程几多困难，她只要他。
　　她只爱他。

　　纵使明日隔天涯，我也不会放手，这是我，爱你的方式。
　　长相守，是一辈子的。